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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利州风雨 ...

  •   说是道观,这观里上下只有他一个货真价实的道士,益清刚刚出游归来,又带了回两个小叫花子,正在观里悠闲的打坐品茗,上好的武夷红袍茶汤清亮,香气怡人,叶片在茶碗间起起落落。倒不是什么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珍品,只是占了新鲜二字罢了。这些年黄老爷银子流水一样的送过来,他早已不是当年身无二两银的穷小子了,只是见到路边的乞儿时,还是会忍不住带回来,观里童子都是这样出身。这些年在他手下长大成年自立门户的,也有百十个了。

      一阵喧闹传来,打破了悠闲的静谧,益清皱了皱眉,早有伶俐的童子下去打探了,只是这里人迹罕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来拜访。

      古旧的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从门缝中探出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二位为何事而来?”

      阿木忙着拿乾坤镜,桐生替答了“我们是来告知一些黄老爷的消息。”

      乾坤镜照了一番,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小童子被盯的满头雾水,浑身发毛,阿木终于有结论了:这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普通小孩儿。

      “可以放我们进去吗?”阿木弯着腰曲着膝,摆出最可爱最无害的笑脸,企图弥补刚刚那奇怪的举动,可童子显然不买账,全神戒备,大眼睛里满是狐疑。权衡了许久之后,方才咬了咬唇,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进门没走两步,就看见了端坐在大殿的益清,他一身棉布道袍,头戴香叶冠,拇指上套着一枚古拙的木扳指,一边摆放的茶具也平平常常。看到二人,益清并无特别的神情,俨然一副不理尘世的方外模样。

      阿木有些奇怪,不是说黄老爷经常送财物么,怎么如此简朴。

      “黄老爷前几日死于牡丹花妖手下,不知益清大师可知道?”

      听到这话,益清刚刚半闭的眼眸一下子锁定了阿木,眼神似有惊疑,又有几分悲喜交织,阿木怀疑自己有些眼花了。

      “今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益清坐不住了,一甩拂尘起了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掐指算了算,口中欲言又止。

      “那花妖下一个要报复的就是你,想必你也很清楚。”

      原本焦躁的步伐在听到这句话后突兀的停下了,随即益清像是放下了什么一样,长长的缓了一口气,又恢复到初见时平静的神态,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无量天尊。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益清倒是坦荡,还没问就直接承认了,“当初是我二人有错在先,也怪不得人家要寻仇。”

      这回倒是阿木无话可说了。

      碳盆里的符纸渐渐被火舌吞灭,香烛烟气缭绕,益清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口中默念,为黄老爷做了一场简单的法事。事毕,起身吩咐童子迎客。

      桐生并不诧异,问道“益清道士如此坦荡,不知会怎样处置这位客人?”

      “数十年未见,自是要好好叙旧了。”

      桐生一哂,不置可否。

      花妖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姗姗来迟,只是还未入观,便被观外的阵法给拦住了,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传来破阵的声响,院子里也随即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都是熟人了,废话少说,直接开始吧!”花妖仍是不复仇不死心的样子,她是草木精怪,并不惧见阳光,因此青天白日的便来了,连时间都没挑一挑,正好又碰上了阿木桐生二人。

      “贫道有错在先,但凭处置。”益清道士放下了手中的拂尘,又取下了腰间随身的百宝袋。花妖愣了愣,到底是不涉世事,她单纯的很,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

      益清又开了口,“我曾在绵山见过你,你灵智初开,伸着叶子要我给你算命,我觉得好笑,便随意说了些话唬你,可竟句句应验。事已至此,不要再错下去了。”

      “还有这等事,只怕是你贪生怕死胡乱编来的吧。倒不如直接跪下求我!”

      “你有机缘造化开启灵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无知无觉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得记住,草木有根,最难求自由,你……”

      益清还没说完,后边儿的话与花妖脑海中一些微薄的碎片重合,“你万不可心生执念。这世间人人……”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影子,对着自己叶子的脉络细细端详,说着一些根本听不懂的话,然而隔的久远,什么都不清楚了,只剩下了自由两个字 ,烙铁一般烫在心底。

      让她恨得无法解脱的,原来不是疼痛,而是不能随心所欲,来去自由的煎熬。

      “这世间人人都活在枷锁之中,自由不过是奢望,方外之人一样在尘世中处处掣肘,倒不如你这株开在山野的花。”

      益清还未说完,索性合上眼回忆,“我算出你有一劫,会因得不到自由而走上歧途,出言提醒,却改了你的天命。后来在黄家看到你,才知道这劫竟牵换到了我身上,我不得不应劫去做困你的恶人。”顿了一顿,“你命不该此,是我害了你。”

      “如今你一心复仇,已造了杀孽,不知日后,”益清说着低笑了一声,“今日都不知会怎样,还是停手吧。”

      花妖似乎是沉浸在了回忆中,收起了满身杀气,慢慢走上前来,想要看清楚那个模糊的影子。

      眉眼端正,神态持重,语气不急不缓,花妖伸出手,抚在益清胸口,“原来……是你……”

      忽然益清一声闷哼,强抑着痛意,看着胸口刺进去的锋利匕首,是花妖的法力所化,她笑得讽刺,“你有心吗?”

      益清咬紧牙关,没让鲜血滴在近在咫尺的手上,“对不起。”

      对不起,干涉了你的生命,他的手缓慢而艰难的伸起来,想要像当日握住那片叶子一样握住什么,然而终究什么都没抓到,徒然的垂下去了。

      益清死了。

      阿木和桐生都没来得及出手,谁也没想到花妖就那样出了手,更没想到益清是真的从容赴死。

      “你又杀了一个人。”阿木看着近乎疯狂的花妖和益清的尸体,心里百味杂陈,桐生说的不错,有一就有二,花妖不能留了。

      “我何止杀这一个,我统统都要杀!”花妖随手抓过一个躲在一旁吓坏了的小童子,扼住脖颈就要使力,却听见蚊子一般微不可闻的哭声,“益清道士……是好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阿木一滞,正是去开门的那个小孩儿。

      “好人?”花妖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不可自抑的大笑起来,“他算什么好人!”

      “道士收留了大家……乐善好施……”小童子脸被憋的通红,就要喘不过气了,还在为益清分辩着。

      阿木着急,准备出手,却被桐生拦下了,“你看着吧。”

      果然,那小孩儿被扔在了一旁,虽力道不轻,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了。

      花妖依旧疯疯癫癫的笑着,“他对所有人都不吝善意,可何曾对我仁慈过……”笑到后来,眼泪也一起落下来。
      “罢了,不过是一场劫……”

      一片光华过后,花妖消失了,只留下一颗璀璨的珠子,有灵性一般的没入益清口中,其余便是几片花瓣,随风散在了空气里。阿木伸手握住了一片,与一般的牡丹花瓣无异,没有恨,没有情,只是懵懂无知的草木。

      益清醒来后,并没有问花妖的去向,只沉默的低头看着胸口,没有伤口,没有匕首,更没有握匕首的人。

      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结束的。阿木和桐生像是看了一场戏。临走前,阿木把那片花瓣留给了益清,他神色自若的接过了,关门后阿木却听到了低低的哽咽。

      “喂!你是谁?”

      “路过的道士。”

      “道士是干嘛的?”

      “捉妖驱鬼,开坛作法,查看风水,偶尔也帮人算命。”

      “算命我知道,来来来也帮我算算。”

      “小道……算不了……”

      “那你是在骗人咯,呸,大骗子。”

      “我真是个道士。”

      “那你算啊,这片叶子好看,就看这片,人家算命都看手心的,我这也是啊。”

      “姑娘你这手相不错,只是这儿……缺了一块儿?”

      “哎呀,什么时候又叫虫子咬了一口?这样下去我都没有完整的叶子啦!”

      “我……帮你赶虫子。”

      “真希望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没有虫子这种讨厌的东西。”

      “这是你的愿望?”

      “这可不是我的愿望,我真正的愿望是希望修炼成人,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去哪儿,谁也别管着我。”

      “自由……自在?”

      “自由自在!”

      “可你只是一株牡丹。”

      “牡丹又怎么样,草木就不能来去自由了?”

      “你有机缘造化开启灵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无知无觉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得记住,草木有根,最难求自由,你万不可心生执念。这世间人人都活在枷锁之中,自由不过是奢望,方外之人一样在尘世中处处掣肘,倒不如你这株开在山野的花。”

      “你这道士在讲些什么啊……虫子又飞过来了,你快点儿把它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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