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敦煌·下》的灰

123、出使梁国

　　“快去，快去！一旦不能及时寻到，岂不伤了性命？”

　　本来正在草拟奏章的李重耳，听莲生讲述了奇花的来龙去脉，登时拍案而起：

　　“这等大事，怎么不早告诉我，难怪你历经千难万险去祁连郡寻找那个什么摩诃慢骆驼花！”

　　“摩诃曼陀罗花。下一个想去西方沙漠中寻找，叫做摩诃遮迦花，一切都已齐备，只是阿父迟迟没回来，丢阿母一个人在家，我却有些不放心。”

　　“你义父义母我派人照看。”李重耳丢下了手中的奏章：“我……陪你一起去寻花。”

　　“你怎么能陪我去？且安心整饬你的武备罢。”莲生昂然一笑：“小爷打遍天下无敌手，就算有些艰险，也难不倒我。倘若一切顺利，两个月内便可以返回，战事上还可以帮到你。”

　　“不成。”李重耳语声坚决，再无商量余地：

　　“上次鱼泽之行，何等惊险？差点便失去了你。绝不能让你再孤身犯险，今后你这三朵奇花，都要有我陪你，亲手为你摘下来！”

　　坚定的，满怀挚诚的目光，令莲生鼻中都有些微酸。

　　能与他并辔远行，踏遍千里河山，当然是莲生的莫大梦想。然而皇子出城需要奉诏，上次能够去祁连郡那是阴差阳错，如今西方千里之外的荒漠，已经不是大凉属地，哪里还有机会奉诏前往？

　　“依你所言，寻找奇花并没有次序之分。”李重耳眼望案上的奏章，凝神认真思忖：“先北行去梁国寻找那个什么摩诃毡子花，可以吧？”

　　“摩诃栴那花。”莲生睁大双眼，瞪视李重耳：“可以是可以，你在打什么主意？”

　　李重耳展开写了一半的奏章，递到莲生面前。

　　梁国，大凉东北的邻国。西方与柔然交界，南方与夏国接壤。也曾与凉国战火连天，两年前缔结盟约，战事暂歇，却也一直不睦，始终都还是边境之患。

　　李重耳在奏章中急切陈明，柔然使团此行，显然并没存着真正的通好之意，纵使稍挫了他们的威风，也只是维持暂时和平，来日必有交锋。大凉东境又与夏国剑拔弩张，一旦开战，柔然与梁国乘势夹击，难保不面临着以一敌三的危局。

　　故此当务之急，要遣派使团，与梁国通好，稳固盟约，可同时牵制柔然与夏国，形成两相制衡的局面。这心思已经在李重耳胸中转了多日，却正与莲生的行程有所契合。

　　“你以前不是说过，一味靠武力征服不是办法，就不能拉拉小手交交朋友？”李重耳将这筹谋，向莲生一一道来，笑道：

　　“我正要禀奏圣上，趁战事未开，去梁国拉拉小手，若是你也北行，我便主动请缨亲自出使。梁国首都骆驼城距离敦煌正好一千里路，精简从人，快马加鞭，五日可达，事情顺利的话，不出一月便可回来。”

　　“拉拉小手，交交朋友”，这还是自鱼泽归来时，莲生与李重耳闲聊的话。

　　时隔半年，他居然还记得如此清楚。莲生的心里，瞬间回想起当日千里同行，彼此心照不宣的深情，而今一切峰回路转，总算有个如意的结局，一时间心潮翻涌，不由得笑逐颜开：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一起去，你与梁国缔约，我便去周边寻找奇花。我倒是以七宝还是莲生的身份加入使团呢？”

　　这，倒真的是个难题。

　　如此同行，自然要有个固定的身份，不能一路携香带酒变来变去。

　　李重耳当然希望与莲生同行，一路看着这张可爱的笑脸，然而男女同行多有不便，身为国家使节，率使团出访，更不可恣意妄为，只怕整日都没机会交上一言。

　　若是与七宝同行，方便倒是方便了，然而整天面对的就不是这个语笑嫣然的心上人，而是随时都可能揍他一顿的糙爷们儿。

　　“七宝吧。”李重耳费了好大力气才做了决断，语声颇有点悲壮：“一路上不准打我，不准逼我喊阿爷。”

　　莲生眨眨眼睛，十分意外：“要七宝？不要莲生？”

　　“七宝的躯壳之下，也就是莲生啊。”李重耳伸手握住她的手，眸光中泛着顽皮的笑意，更流溢着无尽温情：

　　“我要与你共度的时光。要与你自在说话，单独相处，不错过寸许光阴。外表是男是女，也……也只好不在意了啊。”

　　盎然暖意，激荡莲生心胸。如此纯挚的情意，远不是言语所能回报，唯有微笑着低下头，轻轻握紧他的手。那男儿手掌，宽厚，温热，掌心肌肤白皙，掌背则是触目惊心，生了半掌的鳞甲。

　　“这鳞甲涂过了香膏，一点都没有变化？”莲生凝神细看，一片片满怀疼惜地抚摸：“看来全然不合用，要想治愈，还要另外尝试。”

　　“合用的，合用的。”李重耳倒是毫无沮丧之意，反而兴奋地凑上脸来：

　　“你没看出来吗？涂过香膏之后，鳞甲油滑光润，闪闪发亮，可比从前那黑沉沉的颜色美观了好多。我每晚临睡前，都令宫人为我仔细涂抹，保养一夜之后，以粗布和丝帕依序打磨光亮，色泽更佳。”

　　莲生瞪眼细看那半覆面颊的鳞片，果然打磨细致，甲面平滑亮泽，与先前的粗糙不可同日而语，头颈转动之际，如湖面水波一样闪耀着粼粼光芒。

　　一时间哭笑不得，憋了半晌才道：“你是不是还想涂些蔻丹，弄得颜色更鲜艳些？”

　　“蔻丹过于娘们儿气。”李重耳认真思忖：“若是有沉实的男儿颜色，不妨试用，石青，松绿，瓦灰，绛紫，与衣衫颜色配搭，一定赏心悦目。”

　　莲生抹抹脸，严肃地绷住面孔：“你还可以试试一片片镶上金边。”

　　“那太俗气，不衬本王风采。不过倒是提醒了我……”李重耳的神情更加欢快起来：“镶几粒水晶石应当不错。”

　　两人四目相对，静默了片刻。

　　“你笑什么？笑什么？既然除不掉，就弄得好看点嘛，有什么不对！喂，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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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地冰寒，一路漫天飘雪，然而与心上人同行，却是每一步都踏着温热的火花。

　　梁国，卢水胡人之国。习俗风貌，比起凉国并无大异，汉人比卢水胡人还多。国都骆驼城虽不如敦煌昌盛，也是个人烟稠密的大都市，城中到处都是南北交易的驼队。

　　大凉五皇子韶王李重耳亲持使节，率三百人使团出使梁国，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于嘉兴十七年腊月二十日抵达骆驼城。梁国国主沮渠安昌却称病居住在临松县天玺行宫，只派尚书段掖接待。

　　没有国主出面，盟约无法商谈，使团就此滞留馆邸，连续多日毫无进展。

　　异国冬夜，分外寒凉，纵使室中燃着熊熊炉火，也驱不去那股异样的寒意。李重耳与掌管使团的鸿胪寺卿方卓远等人谈罢公事，命人摆上私筵，斟满美酒，召侍卫舍人张七宝陪饮。

　　屏退了众人，唯有二人相对，香雾袅袅中，那一路同行的小兄弟终于化作了娇憨俏丽的心上人。

　　“今日访得如何？”李重耳握紧那只柔嫩的小手，只觉指尖微微冰冷，立即揣进自己怀中：“可有奇花的踪迹吗？”

　　“乘雪叱拨日行千里，已经遍访周围郡县，没人听说过摩诃栴那花。大如车轮，又是青色花朵，如此异象，只要有人见过，必定会有传闻，难道又是在午夜开放一瞬之类？可是阿母说，五种奇花，各各不同啊……这一路上，倒是对民情有所体察。”

　　莲生望望门外，轻轻压低了声音：

　　“城池虽然繁华，却已经民不聊生。都说国主骄奢淫逸，登基两年来，苛捐杂税，穷兵黩武，全不将百姓放在心上。他在临松县建的那座天玺行宫，比骆驼城的王宫还豪华得多，收纳美姬无数，仅宫女就有三千名，几乎搜遍了全国的适龄女孩子，百姓家中有女儿的都逃亡了。”

　　“没错，是个昏君。”李重耳凝神点头：

　　“这几日与那段尚书商谈，此君倒是个雄才伟略之人，也有意与大凉结盟，然而受制于国主，却是施展不得。梁国历代国主都有吞并大凉的野心，对结盟毫无诚意，我瞧这朝中情势，一旦大凉与夏国开战，梁国必定乘虚而入。”

　　两人眉目间，均有些散不去的愁云，然而执手相望，仍然不自禁地泛出一丝笑意。

　　“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李重耳的脸上，有些异常的庄重，又带点尴尬，低声道：

　　“梁国王后派了人来，约我一叙。明日在永安宫齐光殿设宴，我率方鸿胪等使节出席，你也参加，好么？”

　　莲生睁大双眼，探寻地望着李重耳的神情：“有什么不好的啊？听说这位王后是凉国人？有家乡使团来，自然要约见叙旧。”

　　瞬间感受到被李重耳揣在怀中的手指，微微地有些汗湿。

　　“我不想瞒你，她是我的表姊，与我少年相识，也曾有些情分。”李重耳扬起一双浓眉，与莲生正正对视：

　　“和亲之计，不知伤害了多少好女子，表姊被迫和亲梁国，也是我一桩痛事。但是情势如此，我早已放下，如今她有家室，我有你，一切都已经过去，明日相见，只为国事，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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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梁国的原型是历史上的北凉，文中这个沮渠安昌的老爹沮渠蒙逊以精妙战术干掉了李重耳的老爹李歆，李重耳和兄弟们逃亡国外，西凉就此灭亡……本文当然不是这么讲的，架空哈架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