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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不负 ...

  •   是啊,乡儿曾经就说过,这世上最不能信的除了谎话就是誓言,令狐羽最终笑着说:“那我就把自己吃成个胖子,把令羽山庄的产业都交给乡儿掌管,然后做个被富婆包养的富翁。”这是乡儿说过的话,要想男人不变心,那就得让他失去见异思迁的资本——财、貌、权势,没财没貌还没权的男人是不会有女人来抢的。
      乡儿终于含泪笑着走进来:“你这个狐狸精,真是太会骗人了!说的我都心动了,东西拿出来吧!”
      “什么东西?”
      “你的令牌啊!你不会后悔了吧?”
      令狐羽本以为她知道真相一定会怨他憎他不再理他,谁知道惊吓竟变成了惊喜,他慌忙不迭地把少主令奉上:“你可不许反悔!”乡儿道:“你别后悔才是。”
      林洛若不是腿脚不利索,她一定会立刻消失在这两个孩子的面前,她轻咳一声,乡儿这才想起她手里的东西。林洛道:“那里面是一些地契,还有斜阳谷的房契,本来还想着怎么开口让你答应嫁给令狐呢!谁知道姻缘早已注定,刚好也省得我操心。嫁妆已经给你了,婚事也早就和令狐定下了,至于何时办婚礼,还是等到你父亲回来再商议吧!”
      乡儿这才知道她娘早就把她卖给令狐了,她心中有气没处撒,只能追着令狐出去打闹。
      解了乡儿的心结,让她彻底敞开心扉接受令狐羽,林洛觉得自己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她安心地躺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安置青浦和石头,石头年轻,可以留一笔钱让他回乡买些地自力更生,青浦没了家人,年纪又大了,该如何是好呢?她已经传信雒阳让叡儿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让他随军西征。这许许多多的事盘踞在她的脑海里,越思索越心闷,索性摊开笔墨……
      然而林洛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却并未料到雒阳城里发生的事。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庚子(23)日,悬着一口气的曹操待曹丕赶到雒阳后终于安然离去,曹丕封锁了一切进出消息,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承王位。二月中旬消息才从洛阳传来,当时的邺城一片哗然,曹植的支持者更是妄言曹丕篡夺王位。这话传到曹丕的耳中,他终于不再容忍,当即下令曹植前往雒阳为父送葬。又逾数日,曹丕昭告天下:临淄侯结党营私、造谣生事、意图谋逆;孤念手足之情,本欲宽恕其罪责;但临淄侯身为人子,父丧不报,召见不待,不为人臣,枉为人子!孤,掌天下权柄,当树朝纲、正人伦,故令有司治其罪,削其爵位,押送雒阳等候发落。
      谢翠芸本以为当初她替曹植传抄诗文是帮了他,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害了他,她一路跟随去了雒阳,跪求卞夫人替临淄侯求情。曹丕本来是要重责曹植的,但卞夫人都亲自求他了,他只能保留临淄侯爵位,暂时不予处罚。
      三月,曹丕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尊卞夫人为王太后,并派芝若带叡儿回邺城看望病重的林洛。芝若到时已是正午,而林洛尚躺在软榻上,脸上毫无血色,就连身上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曹叡见了,涕泗横流,强忍着哭声替她将手放入被子。
      林洛恍恍惚惚醒来,摸着叡儿的头:“叡儿回来啦。”
      曹叡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芝若也撇过头,偷偷把眼泪藏回去。
      “几月不见,她怎么就病得这么重了?”
      “夫人这两年一直是时好时坏,自打魏王去了雒阳,更是一日不如一日……”青浦摸着眼泪,“前些日子太医来看,说再开点药养着,或许……见了魏王会好些。”
      芝若心道:她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折腾了,而魏王刚即为不久,朝局叵测,恐怕也不能离开雒阳回来看她,这事只能暂且压着。
      乡儿端着肉糜进来,见她师父来了,额头的愁云终于消散了一些,她喜道:“师父你们可算回来了。咦?叡儿也长高了。”
      以前他们姐弟俩最喜欢吵闹,今日见了,却觉得格外亲近,叡儿也亲切地叫到阿姊。林洛见他俩难得和睦,芝若又回来了,便多吃了几口肉糜。刚吃过饭又喝了药,张璇便喜笑颜开地来了太长宫。
      一进来便问:“咦?你们怎么还不收拾东西?”
      乡儿嘴快,问到:“收拾东西作什么?”此话一出,芝若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张璇粗心,并未察觉,喜不自胜地说:“搬去雒阳啊!大家都在收拾了。芝若没和你说……吗?”她见芝若紧绷的表情,终于察觉到不对劲。
      林洛约莫猜到,便问芝若:“他是不是没让我去雒阳。”
      “他让你好好养病。”
      “还有呢?”
      曹丕的原话是:你去邺城帮我看着她,告诉她,好好待在邺宫,那是我对她最后的馈赠。但看如今的情形,这话断断是不能告诉她的。芝若只能谎称:“他得空了便会来看你的。”林洛因着这句话,心里像是亮起了一盏灯,之后竟然有所好转,不仅多了点血色,甚至能独自去院子里散步。
      芝若不忍心看到她这样,便把目光瞅向她徒弟的准丈夫,得空了便亲自训导他武术。乡儿叡儿见他们的娘亲好了些,日日都围绕在她身边,叡儿同她说西征途中的趣事,乡儿就想着法子打岔,石头和青浦在一旁看热闹,一时间太长宫里的人好像回到了过去,开心、快乐、无忧无虑。
      只有林洛自己知道,失去的就是逝去了,不会再回来了。她现在只盼着曹丕能来见她一面,她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从始至终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他。
      然而曹丕即位后一直忙于政事颁布诏令,他的每一篇诏令林洛都会让叡儿寻来反复诵读,偶尔还会与叡儿一起作些评点。比如看到《除禁轻税令》、《复谯租税令》时,林洛称赞:恢复农业、减免赋税,他终于实践“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志愿了;而叡儿却不赞同她的看法,认为这些诏令有其名却难成其实。又如《孟达杨仆降附令》、《敕尽规谏令》,林洛称赞曹丕广开言路、招纳贤士。曹叡却道:说白了不就是收买人心呗!乡儿总结得好:“您这是爱屋及乌,情人眼里出西施!”
      林洛老脸一红,如雪的肌肤上像是镀了一层红云。然而心里却有些空荡荡的,像是钻了夜风进去。芝若见她有所好转,终于放下忧心,开始着手另一件事。
      芝若的离开让林洛直觉有大事发生,否则曹丕是不会调走芝若的。果不其然,三个月后,也就是延康元年十一月,汉献帝在繁阳亭筑高台奉玺绶禅位于曹丕。曹丕多次推辞,先后写了《答桓阶等议禅代礼仪令》、《罢设受禅坛场令》、《辞让禅令》等推辞禅位的诏令,但终究还是以《受禅即为告天文》告知天下:他迫不得已接受了汉献帝的禅让成为天下的王。并下令改年号延康为黄初,改雒阳为洛阳,封汉献帝为山阳公。林洛知道,距她离去的日子终于要近了!她郑重其事地摊开存留的纸,研好磨,再提笔沾墨写道:
      亲爱的乡儿、叡儿,即将离别,最难以割舍的还是你们。是你们给了我生活的勇气,陪伴我度过无数个难熬的夜晚……
      这一封信写了四页纸,林洛尚觉得有许多话还没嘱咐。她将信收入笔筒,又重新摊开另一张纸,墨已沾好,提起的笔却久久不能落下。笔尖滴下的墨汁和眼泪已经将这纸渗透,她最终只在纸上写到:勿念!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毕生力气,写完最后一笔,她便颓然若丧地趴在桌上。
      门外青浦和石头做事都蹑手蹑脚的,生怕扰了她睡觉,直到叡儿习完箭回来探望她,这才发现昏死在案上的林洛。
      ——
      甄夫人昏迷了半月,乡儿一直衣不解带地候在她身边,整个人精神顿失、不见半点朝气。令狐羽遍寻天下药石,又命人寻来南阳名医张机的关门弟子张樾,希望能挽回甄夫人一命,也让乡儿变回从前的样子。然而张樾看后,摇头叹息道:“病入膏肓,药石枉然,即便是再珍稀的药材也只能为她续命半年。”
      “只要还有一点生的希望,我们绝不会放弃!还忘张大夫早些将药方写好,我立刻命人备药。”
      “她这是心力衰竭之症,常年心神耗损,又有旧年的病根子,这药怕是不好寻。需得药取蜀川的炮附子三两,逾年干姜十钱,人参、五味子各二两,雨后的山萸肉四两,炙甘草九钱。水煎服,每天一剂。”
      “蜀川的炮附子我这儿恰好还有些,逾年干姜也易寻,只是炙甘草为何物?山茱萸的果期早已过去,又如何寻得雨后的山萸肉?”
      “所以说,这药不好寻呐!炙甘草是蜂蜜粹炙的甘草,这个不难得。山茱萸补血固精,雨后的山萸肉凝含秋露,是专治她心神衰弱的药,可少不得啊!”张樾捻着胡须,凝眉沉思,又道,“或许有一物可以替代。”
      “何物?”
      “萸肉里食心虫,此虫一年才有一代,以老熟幼虫在树下土内结茧越冬,翌年六七月份化蛹,八月份才成幼虫,九月幼虫为害果实,十月果期一过才开始入土越冬,来年亦更复如是,想来雨后山萸肉的药性应该还在其体内,或可一试!”
      “好!我这就命人去寻!”
      洛阳的新帝曹丕对邺城的事全然不知,尚沉浸在新年的歌舞中。禅位的汉献帝,也就是如今的山阳公,将两个亲生女儿作为新年贺礼送到洛阳宫。传言曹丕感念山阳公恩德,封其二女为贵人,并改许县为许昌,意为山阳公许魏国繁荣昌盛。
      春正月末,林洛喝了两剂张樾的药,终于慢慢有了苏醒的征兆。张樾为其捺脉,再次叹道:“夫人并无生还的意志,我这药能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啊!”
      曹叡骂到:“无能的庸医,医术不精却怪我娘没有生还的意志!”他正要拳脚相向,终被乡儿拉下:“叡儿,娘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让她为你操心吗?”她见叡儿神色稍有缓和,又示意张樾下去。
      叡儿又道:“我去找父王过来!”
      “你以为贵为一朝天子的父皇会为了咱娘来邺城吗?”
      “那怎么办?”
      “我相信,只要我们俩一直守在娘亲的身边,娘亲就一定会醒的。她最放不下我们的,不是吗?”
      叡儿看向他那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姐姐,什么时候她竟比他懂得更多了?
      身在洛阳的曹植听闻魏帝曹丕接纳了山阳公的两个女儿,暴怒不止,直欲强闯阊阖门。曹丕震怒,下令将其关入内务府的天牢。卞夫人得知,以皇太后的身份要求皇帝释放临淄侯。曹丕道:“母后,你可知他欺我太甚!”
      “我只知道你身为帝王却心胸狭隘,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都容不下!”
      “母亲!”曹丕隐忍道,“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后宫不得干政!您还是待在您的长乐宫安享晚年吧!”随后,曹丕颁布《改封曹植为安乡侯诏》,后曹植以病拖延不赴封地,曹丕顾念正在病中皇太后,不予追究。
      “今年的花终于要开了,太长宫里的桃花开了一朵一朵又一朵,”乡儿将林洛推在太阳底下,这般细细地数着,“昨儿开了九朵,今儿又开了十八朵,娘,你闻到了花香吗?花都开了,您是不是该醒了。”
      林洛确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与曹丕相见在秋深露重的梅林,又梦见洛水之畔的曹植,还梦见守在病床边的父亲——爸爸这个词于她而言都已经很遥远了,听到乡儿一遍遍地喊她娘亲,她终于挣扎着醒来——睡醒在黄初二年的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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