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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参商 ...

  •   林洛刚记录好近来发生的事,将盒子锁好放回去,翠芸就找到了她。
      “你帮帮我吧?他日日饮酒,再无心朝政,我不能再看着他这么下去了!”
      “无心朝政也好。”
      “你竟这么自私,害怕他与太子抢?”
      “不是为太子考虑,而是替他考虑,远离朝堂或许于他更好。”
      翠芸把她拉到案前:“我不管,你给我写!把《七步诗》写下来!”
      林洛道:“诗我可以写,你若真为他好,让他早日抽身才可能摆脱痛苦。”经历了这么多事,林洛知道有些事是不能改变的,况且曹植的事经她插手未必就有好的结果。翠芸求到了林洛的亲笔诗便不再纠缠,转身便离了朝阳宫。
      翠芸走后,林洛撑不住扑在案桌上哭泣:“或许早一天离开才是真正的解脱吧!”她从箱子底下取出曹植给她的画像,想要扔进火炉又不舍得放手,只是把卷轴取下,又用墨把曹植的落款涂改成一朵荷花,而她做的这一切均被曹丕看在眼里。原来自翠芸来后就有侍女去彰德殿禀报,曹丕一路疾徐刚好赶在翠芸离开后到。他见林洛做好这一切又把画对折卷起塞进玉枕的暗孔里,终于按耐不住敲了敲门。
      “谁?”
      曹丕推门而入:“我,好些天没看你,气色怎么又差了。”
      林洛绞着衣袖说:“我这病不就是时好时坏嘛,听说父亲去了雒阳?”林洛奉上茶。
      曹丕点头坐下:“雒阳是大汉朝的故都,父亲拥立汉室,却让汉室旧都凋零败落,他说要弥补自己的过失。”
      “雒阳西靠秦岭,东临嵩岳,北依太行,又据黄河之险,南望伏牛山,不愧为“崤函帝宅,河洛王国”,是个建都的好地方。”
      曹丕端茶盏的微微抖了抖,他唑一口茶道:“那邺城如何?”
      “邺城繁华,我又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若是让我选,我还是宁愿留在邺城。”想到曹操已经到雒阳,大约她被赐死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林洛一时胸闷,大口喘气。
      曹丕忙将她抱回榻上,帮她顺气:“太医让你少思少虑,你安心待在太长宫,我明夜再来看你。”
      走出太长宫,曹丕好不容易压下满心怒火爆发出来。他先让人寻了个由头收缴了翠芸母族的土地,又把四年前丁仪陷害毛玠的旧案翻出来彻查,竟然查出崔琰自杀与丁仪也颇有关联,当即将丁仪关押。曹植在建安门外跪求曹丕召见,曹丕非但没有召见,反而以临淄侯妨碍公务为由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
      自从迁到朝阳宫,曹丕有意冷落郭彩儿,郭彩儿多次求见都未得曹丕回应。但知道曹丕现在就急不可耐地向曹植下手,郭彩儿终于不顾宦官阻挠闯进彰德殿。她见新来的李夫人正帮曹丕研磨,差点赌气把要说的话吞回去。
      曹丕问:“你有什么急事找我?”
      “魏王身在雒阳,你现在处置临淄侯该先请示他。”言外之意就是魏王在一日,曹植和他身边的人就动不得。
      经她提醒,曹丕幡然醒悟,之前的所作所为都太感情用事,要惩罚曹植的人也该等到父亲去了。曹丕当即下令不再追查丁仪,郭彩儿也因此举得了曹丕的欢心。
      林洛空守了半夜,青浦本来不忍心告诉她郭彩儿留宿彰德殿的消息,但见她一直候在寒夜里,终究还是告诉林洛实情。
      这一夜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曹植,白天他跪求太子不得召见,为何他一走丁仪又被太子释放了,难道太子还是念着点兄弟情义的?太子这般待他,他却对嫂子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越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翠芸却知道曹丕不会那么好心,谢氏一族已被收缴土地沦为佃农,她一定会替他们报了这仇的。翠芸是卞夫人一手带大,思量片刻就想出了反击的法子,她将曹植的诗文誊抄一遍,赠送给一些仰慕曹植的青年才俊。
      这些青年才俊得了曹植的诗文立刻奔走相告、互相炫耀,一时间,邺城人传抄曹植诗文的现象蔚然成风。人们佩服曹植的才华,也同情他壮志难酬的遭遇,《闲居赋》、《七哀诗》等诗文更是激起了一些人的共鸣:有人说他的《七哀诗》和《浮萍篇》以思妇怨妇的形象寄托了他渴望建功立业而不得重用的惆怅;也有人愿意相信《浮萍篇》就是在怀念已故的崔夫人,而《七哀诗》表现的是谢夫人的哀怨。对此,曹丕置若罔闻,反而待曹植更加亲善,甚至在年关里赏了他一些牛羊布匹。
      曹植受众人追捧,又承了曹丕的恩惠,终于不再一蹶不振,除夕前后四处游走谈学,聚集了一群自负才华的青年人。邺城虽在太子治下,然而临淄侯之名更胜太子,这消息传到雒阳,曹操大为痛心,他一直以为植儿忠义孝悌,却没想到他也会勾结朋党。春正月,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送往邺城。
      月色如许,乡儿与令狐羽坐在铜雀台的屋脊上,望远处灯光闪烁的山河。
      “令狐,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在那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那儿,普化寺的下面。”
      “斜阳谷?”
      “是啊。在斜阳谷的那段时光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山里有各种各样的野果,还有许多奇怪的鸟雀;谷里还有条河,里面有不少鱼,夏天一到娘亲就带我去河里游泳,有次我还差点抓到一条鱼呢!”
      “那我们以后就去那儿住吧!”
      乡儿歪着头说:“娘亲不会离开这儿的,娘亲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令狐摸摸乡儿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他的心底装了一个秘密,但他还没考虑好什么时候告诉她。
      这宫里心底藏了秘密的人千千万万,有人出于私心,有人出于善意,也有人出于无奈,而林洛就是那个无奈的人。她站在窗台处,望着皎洁的明月,那是二十一世纪难于见到的。都说月是故乡明,难道她把这里当作故乡了吗?
      曹丕走进来,静静地站到她身后:“你身体本就不好,何必站在这风口处!”
      林洛叹息:“这样的月亮不知还能见几时。”
      这时,隐约传来歌声,两人均驻足静听,只听得那歌女断断续续唱到: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这歌如此应情应景,好像在诉说着她的愁怨,林洛的眼角渗出一些眼泪。
      曹丕握紧拳头,冷言冷语道:“这是曹植的《七哀诗》,他还有一首《浮萍篇》: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不若故人欢!你是不是觉得在说你啊!”他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拽起林洛的手,“别人都道他在怀念崔氏,申诉自己的愁怨,恐怕,他意有所指的是你吧?”
      他又好似觉得她脏一般的松开禁锢她的手,连面都不愿见的背向她。林洛被抽去了最后一身力气,跪坐在地,含泪道:“不是,不是我。”
      “悲风来入帷,泪下如垂露。散箧造新衣,裁缝纨与素。不是你还是谁?”曹丕转身拽起她,“你现在这般作践自己,你以为他会知道吗?”
      “不,不是的!自始至终我的心里都只有你啊!”
      “你以为我会信吗?”曹丕甩开她,从玉枕里抽出那幅画,“那你给我说说这是什么?”见林洛无言以对,他的心更加如被八创,逼问她,“只要你能解释清楚,过往的事我可以不去计较,你还是你的太子妃,还会受到万人敬重。”
      “我……”该怎么解释呢?她是清白的,难道要让曹植承担所有罪责?她想着怎么帮曹植开脱,曹丕却失去最后的耐心,决绝地离她而去。
      此后多天,不管林洛如何求见,曹丕都置之不理。这日林洛亲自去章德殿求见,却见曹丕与箭竹、陈群等人神色严峻地走出彰德殿。林洛正要跟上去解释,曹丕却冷声道:“你不必再来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为了叡儿,给我好好待在太长宫里。”
      陈群催促:“公子,事情紧急,有事日后再说吧!”
      林洛约摸猜到应该是曹操病危,不再纠缠。曹丕深看了她一眼,终于撇下她走了。
      建安二十五年的春天好似格外的冷,建安二十五年的夜也好似格外的漫长、格外的凄寒,已经是二月份的天气,林洛裹着三床被子仍觉得寒冷刺骨。好容易等到太阳出来,林洛将被子挪到靠窗的软榻,想借点日光的温暖。
      青浦见她瘦弱的身板被厚重的被子压着,赶忙过来帮忙。林洛抢着将被子放好,再向青浦道:“一晃眼,十六年过去了。您照顾我半辈子,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
      “是啊!记得当初见到夫人,您虽是个妇人却还是个小姑娘的心性,如今……乡儿都大了。”她本想说,如今您都见白发了,但终究把话吞回去,改说乡儿的事。
      林洛笑道:“我知你的意思,在我面前,不必避讳。我的身体我是最清楚的,让乡儿去把令狐羽喊来吧!”
      “喏——”青浦叹着气向乡儿的庆云殿走去,夫人就是心太窄,若是能像张夫人那般开朗就不会有这病根了。
      林洛躺在软榻上,向有阳光的地方挪了挪,晌午的阳光本该是十分温暖的,但她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身上反而一阵冷一阵热的打寒颤。不一会儿乡儿拉着令狐大步走来,令狐几乎是跑着跟在乡儿身后,乡儿仍觉得他慢,嘴里不停地催着:“快点快点!娘亲,我把令狐带过来了。”她在林洛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问:“娘亲,您好点了吗?”
      “好点了,你去书房帮我拿个东西。在柜子的最顶上,有个小匣子,你去帮我拿过来。”
      “好的!”
      乡儿走后就剩林洛和令狐羽,林洛道:“乡儿喜欢吃辣的,可以让她吃点,但不能多吃,吃多了对胃不好。她还喜欢喝酸梅汁、葡萄酒、蜂蜜桂花酿,那些东西的制作方法我都写下了,她等会儿就会拿过来。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给她买根冰糖葫芦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乡儿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些。”
      “您放心吧!”
      林洛点点头,又道:“有个事我倒是一直想问你。”
      “您问吧。”
      “你为何待乡儿这般有耐心?你都等了她多少年了?”
      令狐羽长叹道:“是我欠她的!这些年一直有个秘密压在我心底,但是现在我不得不告诉您了。其实,曹冲的死是因我而起的,那时我少不经事,被周不疑取笑是胡人的孽种。我心生怨恨,用衡笛将毒蛇引到周不疑的住处。但我没想到,周不疑同曹冲住在一起,他没有事,曹冲反而死了。对不起!是我的意气用事害了太子,间接导致了您的悲剧!这些年我一直试着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错,但不论我怎么做,都不可能让一切都回到最初。”
      林洛万万没有想到,曹冲竟然是死于两个小孩之间的恩怨,她叹了口气:“看来真的是天妒英才,不然为什么当时死的是他呢?你不必再谴责自己,我有此遭遇,皆是命中注定。但你必须清楚地告诉我,你对乡儿好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亏欠她吗?”
      “不,不是的。可能一开始是因为愧疚,但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发现只要有乡儿在身边,雨天也是晴天。她是有点偏执,也有点臭脾气,但她坦诚率真,从不矫揉造作;她不及其他王公贵族的子女知书达理,可她总有说不完的奇闻异事,从不会让你觉得无趣……”
      “但是生活毕竟是生活,况且故事也总有说完的那天。”就像她与曹丕。
      “不会的!她的故事讲完了,我们的故事是不会结束的!我说服过自己,我这样的罪人不配爱她,也试图放手过,但我做不到!我只能逼自己更好地对她,加倍地爱她!”
      林洛瞥见门外的一抹明黄,假意道:“天下的男人在作承诺的时候都是最好的男人,然而最终往往都会改变,我怎么确信你以后不会再爱上其他女人?”
      “我发誓!今生今世只爱乡儿一人……”
      林洛打断他:“乡儿是最不信誓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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