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女匠》媛工

22、大兴宫

　　七月的第一个休沐日，叶知秋惬意地躺在房间的坐榻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祖冲之的《述异记》。她原本是打算看《缀术》的，可是文言文版的数学书实在是晦涩难懂，嚼之无味。所以，她翻了两页后，就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倒是《述异记》里的传奇故事，深深地吸引了她。
　　“孝及！”耳边传来杨极乐的声音。
　　叶知秋立刻下榻、穿鞋，并向杨极乐行礼。经过将作寺的打磨，叶知秋的行为举止越来越符合古人的标准了。
　　“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你现在天天往宇文少监家里跑，白天想见你一面都难。怎么宇文少监休息的日子，你反而在家了？”
　　叶知秋装傻充愣地说：“呵呵，师父太严厉了，我回家躲躲。”
　　“对了，七夕那天下午，你可不许出去了。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给皇后殿下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一直想见见你。七夕晚上，殿下会在宫里举办宴会。届时，除了皇亲国戚，朝廷官员的夫人和千金也都会受邀出席。皇祖母特别嘱咐我要把你带上。”
　　叶知秋用手指着自己说：“我？你说我吗？不要了吧，感觉压力好大啊……”
　　“你这是要我和殿下说，你拒绝了她的邀请？”杨极乐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立刻就怂了：“不敢、不敢。我去还不成么？去皇宫有什么注意事项么？我没去过，没经验啊……”
　　杨极乐拉起叶知秋的手说：“别担心，你到时跟着我就可以了。”
　　虽说杨极乐要求叶知秋七夕当天不能出门，但叶知秋向来以工作为先，她不觉得白天的工作和晚上的宴会在时间上有冲突。因此她那天依旧照常上班。只是她和宇文少监打好了招呼，送完文件后她便提前下班回家了。
　　刚回到房间，她就被春桃叨叨了：“小娘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来不及了。您赶紧先把衣服换了，然后洗把脸。咱们争取在出门前把妆化好。一会到车里我再给您梳头发。”
　　杨极乐看着春桃在车厢里忙着给叶知秋梳头的场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叶知秋抱歉地赔笑道：“蕙兰，你别生气。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你又想编什么谎话来骗我？太没有分寸了。”杨极乐严肃地批评叶知秋。
　　这是叶知秋第二次见杨极乐生气。她意识到，眼前这位温柔娴淑的女子，其实也有性格强硬的一面。也对，杨极乐可是晋王的掌上明珠，要是没一点儿脾气，反而不正常。
　　步入宫门，叶知秋立刻被气势磅礴的宫殿建筑群震慑住了。是因为参观故宫时年纪太小，游客太多吗？为什么这大兴宫竟比紫禁城更让人感到震撼？
　　叶知秋一步一步地登上台阶，皇室的威严也在一步一步地向她袭来。她必须承认，杨极乐批评得很对。她之前确实没认识到觐见皇后的重要性和严肃性。现在她开始感到紧张，甚至害怕。也许她还是太过轻视这个对她来说依旧虚无荒唐的世界了，居然把皇后设宴视为占用工作时间的私事。叶知秋一边走一边自我检讨。
　　其实叶知秋也不是没见第一夫人。她本科毕业那一年正好是建校一百周年。百年校庆时，华夏共和国第一夫人作为校友，回校参加了一个慈善活动。当天，叶知秋作为校礼仪队队长，有幸亲自引导第一夫人步入会场。可叶知秋觉得当时的自己，如同现在为她们带路的小宫女，不过是一个移动的人肉指路牌罢了，和这次觐见皇后完全是两码事。
　　叶知秋随着杨极乐向皇后殿下行礼，直至坐下后，她才敢抬头直视皇后。宫女们正在为皇后梳妆打扮。她觉得这位隋朝皇后的气质，和她见过的华夏第一夫人不同，反而更像正在参选总统的前美帝第一夫人。
　　“极乐，这位就是你的小姑子吧？”皇后问道。
　　“是的，皇祖母。这位就是生日时送我花灯的宇文孝及。”杨极乐向皇后介绍道。
　　叶知秋再次起身向皇后行礼。
　　“嗯，看着就是心灵手巧的姑娘。今年多大了？”
　　“回殿下，我与县主同岁，今年十五了。”叶知秋毕恭毕敬地回答。
　　“仍待字闺中？”
　　叶知秋点点头。原来，不管在哪个朝代，是什么身份，“几岁了？嫁人没？”都是拜见长辈逃不开的问题。
　　之后，叶知秋和杨极乐陪同皇后步入晚宴现场。受邀女宾们早已恭候多时，似乎等得有些疲惫了。但当太监高呼“皇后驾到”时，大家纷纷打起精神，以最佳的状态迎接皇后。
　　晚宴上，杨仆射的夫人郑氏率先向皇后敬酒：“自从我家阿郎从灵武回来，天天在我耳边夸奖晋王。他说，晋王身为亲王，却能礼贤下士，实在难得。他还夸晋王孝顺。在一次进攻中，晋王被敌军所伤，但他坚决不同意阿郎将他的伤情上报陛下，怕陛下和殿下担忧。”
　　杨极乐急切地站起来，打断了郑氏：“请恕我冒昧，夫人，我父王伤势严重吗？”
　　“不碍事，已经痊愈了。县主切莫担心。”
　　皇后微笑着说：“广儿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这次明明打了胜仗，就因为没能活抓敌军将领，就觉得愧对陛下的期待。要是本宫的每一位儿子都能像他这般孝顺、上进，我大隋何愁不兴旺昌盛？”
　　众人纷纷起立举杯，祝愿大隋繁荣昌盛。
　　“对了，郑氏，你家大郎年纪不小了，娶妻了吗？”
　　“唉呀，玄感这孩子真是快要气死我了。这些年他不知道推了多少门亲事，说什么一定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好在，今年他终于答应了一门亲事，准备与内史侍郎薛道衡的小女儿定亲了。”
　　“哈哈！本宫还想着，要是你家大郎仍未婚配，宇文总管的闺女可许配给你家大郎为妻。”皇后伸手指了一下叶知秋。
　　叶知秋向皇后和郑氏挤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心里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怎么穿越都逃不掉这些热衷于介绍对象的长辈？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薛家小姐姐，我可得好好谢谢她。
　　郑氏恭维地说：“我曾在家中见过宇文小娘子，的确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可惜玄感没那个福气。”
　　晚宴后，皇后率领着女宾们移步到另一个宫殿内，准备穿针乞巧。
　　路上，叶知秋听见有一位夫人问郑夫人：“咦？这齐国公府上怎么没来人呢？”
　　郑夫人笑着回答说：“王夫人，您是不是糊涂了？齐国公的夫人已经去世近一年了。”
　　“诶？齐国公还没把他的爱妾扶正吗？人家可是刚生了一个儿子啊！齐国公老来得子，别提多高兴了。依我看啊，扶正是早晚的事。”
　　这对话自然也被皇后听见了。
　　“你说什么？”皇后回过头质问道。皇后的强大气场让叶知秋不寒而栗。
　　但皇后的反应似乎在那位王夫人的意料之中。她不紧不慢地回禀皇后：“臣妾多嘴。但齐国公的爱妾确实在上个月生了一个儿子。”
　　“哼！”皇后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当初高颎的夫人去世后，本宫曾请求陛下为他续弦。他当时怎么和陛下说的？他说他老了，以后就青灯古佛相伴，不愿再娶。可结果呢，这日子算下来，在他夫人离世的当月，他就让他的侍妾怀上了。薄情寡义不说，居然欺骗陛下！”
　　说完，皇后生气地回宫了。穿针乞巧活动就此作罢，众人纷纷散去。
　　宇文士及看到妻子和妹妹这么早就回到家中，感到很意外：“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杨极乐把晚上发生的事情向宇文士及描述了一遍，困惑地问道：“皇祖母今晚是怎么了？我还记得刚回大兴之初，我曾陪陛下和殿下前往秦王府，在那里遇见了齐国公。当时皇祖母十分同情齐国公的遭遇，还当场落泪了呢！怎么突然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如此生气呢？”
　　宇文士及思索片刻，拍拍杨极乐的后背说：“你也知道，皇后最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的。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吧。对了，忘了和你说了，父亲很快就要回到大兴了。”然后他敲了敲叶知秋的脑袋：“以后别天天往外跑了。”
　　叶知秋拖着沉重的礼服回到房间，直接扑到在床上，长舒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她平生第一次对宇文夫人产生了感激之情。若没有一年前宇文夫人强制的婚前礼仪培训，今晚的场面恐怕她真的应付不来。
　　第二天，叶知秋如往常一样去上班。虽然在将作寺里需要女扮男装，可她觉得这里比宫里自在多了。
　　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已经将仁寿宫的所有资料都浏览了一遍。她越看，心里越烦恼：古代没有所谓的基本设计、详细设计和完工文件，图纸、计算书和规格书也没有明确的区分，有时甚至写在同一份卷宗里。华国油的那一套编码规则根本不适用于将作寺。
　　叶知秋又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最终丧气地倒在地上啊啊大叫宣泄挫败感，手脚还不停地敲打地板。过了一会，又恢复正常，坐起来趴在案几上喃喃地说：“要是燕姐在就好了。”
　　燕姐是星海船厂指派给项目组的文控工程师，和叶知秋同一个办公室。叶知秋刚到船厂时一直很好奇燕姐是学什么专业的。一开始，她以为燕姐是英语专业的。因为她的英语十分流利，有时候还能给我们的工程师当翻译。后来，她又觉得燕姐是学技术出身。因为不管是当翻译还是管理文档，没有专业知识背景是很难做好的。但燕姐在工作中永远都是游刃有余。
　　因为燕姐和文秘小陈已经被船厂解调到项目组，因此她们可以和叶知秋他们一道在船东食堂吃饭，而不需要去职工食堂。等叶知秋和燕姐混熟后，某天一起吃中午饭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了：“燕姐，你是读什么专业的？”
　　“英语啊。”
　　“难怪你英语这么溜。可是你对造船也很熟悉啊，还能帮着翻译技术问题。我差点以为你也是学船舶工程的。”
　　“嗨，不就多记几个专业名词嘛，有什么难的？我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是借调到你们华国油FPSO项目组。本来是让我当文秘的，结果后来让我兼着文控的活儿，可把我愁死了。当时，我和我老公谈恋爱，也穷，没别的可玩儿的，就让他给我讲讲船舶工程，去船坞里走走。”
　　叶知秋扑哧一声笑出来：“谈恋爱都在干革命啊？难怪你是我们文总钦定的现场文控啊！”
　　“你说建军啊？我当时都快烦死他了，一开始天天嫌弃我听不懂他要什么资料，又说我找图纸慢。我都是被他逼出来的。他那时候也就比现在的你大几岁吧，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他都当你们总经理了，真是年轻有为。”
　　叶知秋点点头：“文总越认可谁，对谁要求越高。不过，我也挺怕他的。”说完，她和燕姐相视一笑。
　　无意间触发回忆，叶知秋的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这是她自除夕之夜将家书沉入河底后，第一次放任自己回首往事，她依旧深深地怀念曾经的时代。
　　她用衣袖擦了擦鼻涕和眼泪，准备把仁寿宫的资料都收起来。
　　这时李春走了进来，看见她眼眶通红，便关心地问：“叶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家了。你找我有事？”
　　“我想借一份仁寿宫的卷宗。咦，好像就是案几上的那份。”李春拿起案几上卷宗确认后，便开始填写叶知秋自制的卷宗借阅登记表。
　　他一边填写一边和叶知秋闲聊：“你哪人啊？家离大兴远吗？”
　　“挺远的。”叶知秋不想多聊自己的身世，便转移话题：“你呢？哪里人？”
　　李春耸耸肩：“我也不知道我的祖籍是哪，姑且就当我是大兴人吧。反正我这辈子还没离开过大兴。”
　　“那你为何住在将作寺里？在家住多好啊。”
　　“我是孤儿。”
　　“啊，对不起。”
　　“没事。借阅表我登记好了，卷宗我拿走了。”李春拍拍她的肩膀便走了。
　　叶知秋把其余的仁寿宫资料都收起来，她准备再看看大兴城的资料。她希望能从其他项目的资料中总结出共性，最终制定出适合古代文献资料编号的规则。
　　下班后，叶知秋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中，却看到了宇文阿郎，那位张司马也坐在家中。她心里立刻咯噔一下：以后还能去上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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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那个...高颎（齐国公）的时间轴看得我很混乱。可以确认的是开皇十九年八月，他已近被除官，只保留爵位。开皇二十年的事儿是我根据以下内容编的，可能实际发生的时间早于开皇二十年。
《隋书》列传六：独孤皇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夫人卒，后言于上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能不为之娶！"上以后言谓颎，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之后，唯斋居读佛经而已。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愿。"上乃止。至是，颎爱妾产男，上闻之极欢，后甚不悦。上问其故，后曰："陛下当复信高颎邪？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陛下安得信之！"上由是疏颎。
......颎竟坐免，以公就第。未几，上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颎歔欷悲不自胜，独狐皇后亦对之泣，左右皆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