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女匠》媛工

21、中为洋用

　　半个月的时间，叶知秋已经适应了她在将作寺的工作。每天早晨达到“办公室”后，她就钻进“档案室”整理文件。有人需要递交文件的时候，只需要拉动门口的红线，在“档案室”里的铃铛就会响。她便立刻出来清点、登记收文或发文，然后分类放入李春为她做好的木盒中。到了派送的时间，她就背起春桃为她缝制的挎包，像一个卖报童似的快乐地在将作寺内和皇城内四处游走。
　　这天，叶知秋一如往常地在档案室里整理资料。她发现，因为原先资料都是定期存放入档案室里，所以资料基本按时间顺序堆放。但她认为还是应该按项目分类存放，这样才方便查找。所以，她整理文档的首要工作就是先把不同项目的文档分拣出来。
　　分拣文档可是一个体力活，叶知秋累得坐在一个木箱上捶捶胳膊。
　　突然，王丞走进了档案室，怒气冲冲地喊：“小叶！”
　　叶知秋吓得赶紧站起来。
　　“我前天让你送到太府寺的卷宗呢？你怎么还没送？！不是和你说了是急件吗？！”
　　叶知秋感到很莫名：“我送了啊。”
　　“你确定？可刚才我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太府寺的何丞。他说没收到，还催我赶紧给他。”
　　“您稍等。”叶知秋急忙走出档案室，拿出发文登记簿：“王丞，您看，这是我送到太府寺后，太府寺的人签收的记录。”
　　“何稠这家伙怎么搞的？走，你跟我去一趟太府寺。”
　　来到太府寺，王丞领着叶知秋找到了何丞。
　　王丞向何丞介绍道：“桂林老弟，这是我们将作寺的学徒叶知秋。收发资料的事宜都是由他负责的。从他的发文记录来看，我给你的卷宗确实于前日送达了贵寺。”
　　然后，王丞示意叶知秋拿出登记簿：“您看这一页，签字的人是不是贵寺的？”
　　何丞接过登记簿仔细查看，然后对身边的下属说：“去，找一下小郭。”
　　不一会儿，太府寺签收文件的小郭到了，看着何丞手里的登记簿，他立刻就坦白了：“何丞，小人知错了。可我真的不记得我把这份文件放哪儿了。我……”
　　叶知秋插话道：“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收到卷宗后都去过哪些地方？我帮你一起找！”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位官员：“何丞，这份卷宗是你的吧？我前两天生病，一直在家休息。今天回来处理公务，才发现好像有人把你的东西送错到我这儿了。”
　　一切真相大白后，何丞赞赏地看着叶知秋，夸奖道：“王丞，你们将作寺这个小伙不错啊。做事细致、踏实，不错！”
　　工作受到领导的肯定，让叶知秋一整天都心情愉悦。她哼着小曲回到家里，却发现杨极乐失落地坐在花园里。
　　叶知秋走上前询问：“你怎么了？宇文士及那小子又惹你不高兴啦？”
　　“不是。我本想着父王凯旋而归之时，能在京城与他见上一面。可是，方才听士及说，此次父王与杨仆射进击布迦可汗，虽然打了胜仗，但没有抓到俘虏。[1]父王自觉愧对陛下的期望，没有随杨仆射一同进京，直接从灵武返回扬州了。”杨极乐叹了叹气。
　　叶知秋鼓了鼓嘴巴，心想：晋王这次不一定完全没有俘虏吧？杨仆射大概已经成为他的“俘虏”了吧？
　　但这些话终究不好当着杨极乐的面说，她只能安慰道：“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见面的。”
　　端午节前，叶知秋终于把档案室的文档按项目分类完成，接下来就要按专业或者文档类型进行细分了。这意味着她至少要把所有的文件都浏览一遍，才能完成这项工作。想到这里，叶知秋只觉得头大。她只想借着端午节好好放松一下，节后再来操心。
　　想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来这儿已经一年多了。去年的这个时候还被宇文娘子关在家里学礼仪，今年终于有机会感受古代的端午节了。古代的端午节和现代的没什么不同，粽子有咸的，也有甜的。只是节日气氛更浓烈。锣鼓喧天的赛龙舟比赛，让叶知秋暂时忘了工作的烦恼。
　　然而，工作不会因为放假就消失。短暂的一天假期过后，叶知秋不得不开始面对这难啃的工作。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她决定从仁寿宫的文档开始整理。因为仁寿宫是这三大工程中最晚兴建的，资料比较新，而且数量比较少。
　　“好吧，来吧！加油！”叶知秋对着仁寿宫的文档，自己给自己打气。
　　她随手拿起一份文档，开始仔细阅读。这是一封颁布于开皇十三年二月的诏书。
　　“这诏书有点项目章程的意思啊！”曾被PMP考试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叶知秋，看完后忍不住笑了。
　　这份诏书是由皇帝，即项目启动者或发起人发布的。诏书正式批准了仁寿宫项目成立，并任命宇文恺为检校将作大匠，即授权项目经理动用组织资源开展项目活动。这完完全全符合PMP教材中关于项目章程的定义。[2]
　　叶知秋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古代的文件居然可以用现代项目管理的角度解读。这样的视角让枯燥的工作突然变得有趣起来，她的工作热情也越来越高。
　　不久，叶知秋又看到了皇帝任命宇文恺为仁寿宫监及将作少监的文件。她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将作寺的组织结构居然是矩阵型？！”
　　PMP教材中介绍了三种类型的组织结构，项目型、矩阵型和职能型。
　　初入将作寺时，叶知秋就曾分析过它的组织结构。她首先排除了项目型，因为项目型组织是因项目而存在的。如今将作寺并没有什么项目，都是按专业对已有项目进行保养和维修。所以，叶知秋一直觉得将作寺是职能型组织。而矩阵型是华国油东海分公司工程部所采用的组织结构。
　　叶知秋一直觉得矩阵型这么“洋气”且有创造性的组织结构，古人不太可能想得出来。然而，这份任命文件狠狠地打了她的脸。任命文件清楚地反映了，当时宇文恺即是仁寿宫项目的项目经理，同时也是将作寺的二把手，将作少监。直至现在，宇文恺依然是将作少监，只是因为仁寿宫项目结束了，仁寿宫监一职自然撤销了。
　　“嗨！原来我们引进的很多所谓西方先进的管理方法，其实有的是老祖宗们曾经用过的。只是我们忘了。”叶知秋觉得很遗憾，也为后人没能传承祖先的智慧而感到愧疚。
　　之后的一个月里，叶知秋每天除了收发文件，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仁寿宫的文档。每一份看过的文档，她都用数字编号，并记录这个编号的文档的主要内容，方便她日后分类管理，以及再做进一步的系统编号。
　　但土木工程终究不是叶知秋的专业，有的内容可能翻译成现代汉语，她也不一定能立刻理解。所以，有时候遇到难懂的内容，她会抱着文档去请教李春。李春总是给予耐心地解答。
　　叶知秋不明白，李春的业务能力这么强，对同事又好，为什么在将作寺里只是一名普通的工匠呢？
　　这天晚上，叶知秋在宇文少监家吃饭，她好奇地问宇文少监：“师父，我觉得李春挺好的啊，为什么只是一个工匠呢？”
　　宇文少监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说：“李春这孩子，有天赋，又勤奋。可惜，他现在还是杂户。等吧，等他恢复良人身份吧。”
　　叶知秋没听明白，但又不想在师父和师娘面前暴露自己对这个社会的无知。她只能回到家后问春桃。
　　“春桃，什么是杂户啊？”
　　“杂户就是贱民的一类啊。”
　　“贱民？谁给你们定的身份啊？凭什么？”
　　“谁让我们是有罪之人或者俘虏的家属呢。贱民分奴婢、番户和杂户，其中奴婢是最低一等。我以前是奴婢，经过一免，现在是番户了。”春桃对着窗外的月亮双手合十，虔诚地说：“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再遇上两次大赦，如果主人开恩，我就可以成为良人了。”
　　这个社会的等级制度在不断地突破叶知秋的认知，让她错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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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隋书 帝纪第二（隋文帝） “夏四月壬戌，突厥犯塞，以晋王广为行军元帅，击破之。”
隋书 帝纪第三（隋炀帝） “后数载，突厥寇边，复为行军元帅，出灵武，无虏而还。”
隋书 列传第十三（杨素） “二十年，晋王广为灵朔道行军元帅，素为长史。王卑躬以交素。及为太子，素之谋也。”
[2] PMBOOK 第五版：项目章程是由项目启动者或发起人发布的，正式批准项目成立，并授权项目经理动用组织资源开展项目活动的文件。
[3]何稠，字桂林，时任太府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