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女匠》媛工

20、文控工程师

　　自从将作寺回来后，叶知秋仿佛面试后等通知的求职者，每天有事没事就走到大门外看看有没有人找她。时间明明只过去三天，可她感觉度日如年。
　　明天就是休沐日了，如果今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估计又要再等几天了。叶知秋坐在前厅里，望着大门的方向，垂头丧气地想。
　　正当她起身准备回房吃晚饭的时候，只见宇文少监家的管家走了进来。叶知秋喜出望外，赶紧上前迎接。
　　“宇文小娘子，我家娘子请您明日午后到家里小聚。不知您是否方便？”
　　“方便的，方便的。”叶知秋激动地说。
　　第二天下午，叶知秋兴冲冲地出门，差点撞上杨极乐。
　　“你这是要去哪儿？这么高兴。”杨极乐问。
　　“哈哈，宇文少监家。我今晚不在家吃饭了哈。”说完，叶知秋挥挥手就走了。
　　来到宇文恺家，叶氏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入座：“孩子啊，你想学将作之术，也可以在家里学啊？为什么非得去将作寺呢？还得男装打扮，多不方便啊！”
　　叶氏这话让叶知秋心里一惊，她生怕叶氏的意见会改变宇文少监的决定。她立刻辩解道：“在家里学习虽然也很好，但我认为，在将作寺可能有更多的实践机会，更锻炼人。男扮女装这点辛苦不算什么，为了不影响将作寺的运作，这是应该的。”
　　“确实，学习和实践真的是两回事。记得当初我第一次在医馆给病人看病时，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叶氏对着自己的丈夫微微一笑，“而且实践带来的成就感，是单纯的学习所无法给予的。”
　　宇文恺对叶知秋说：“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进入将作寺？宇文孝及？还是化名？”
　　叶知秋想了想，回答道：“化名吧，就叫叶知秋。对了，刚好夫人也姓叶。万一日后有人问起我的身世背景，我就说是夫人的远房亲戚。您看这样可以吗？”
　　宇文恺点点头：“好吧，那就从下个月初一开始吧。这是进出皇城和将作寺的令牌，你拿好。”
　　叶知秋高兴地站起来，向宇文恺行大礼致谢：“谢谢宇文少监。”然后抬起头说：“那，以后我可以叫您‘师父’，叫夫人‘师娘’吗？”
　　“当然好啦！”宇文夫人替宇文少监答应了。
　　回到家后，叶知秋立刻去找宇文士及。她踏进书房一看，宇文士及和杨极乐正在下围棋。
　　“呀，你俩都能坐到一起下棋啦？不错嘛！”心情大好的叶知秋忍不住调侃一番。
　　“你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杨极乐嗔怒道。
　　“咳咳。”叶知秋郑重其事地说：“从下个月起，我，就要跟着宇文少监学艺了。所以呢，今后你们若是发现我经常不在家，不要惊讶，要学会适应新常态。”
　　宇文士及放下手中的棋子，问道：“是在宇文少监家学吗？他平时都在将作寺办公，怎么有时间教你？他怎么会同意收你为徒？”
　　叶知秋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又开始撒谎：“嗯，是在他们家里学。少监不在家的时候，我还可以跟着宇文夫人学医术啊。”
　　为了进一步打消宇文士及的疑虑，叶知秋打出情感牌，声情并茂地将宇文孝及出生后曾被宇文恺夫妇收养的往事告诉了宇文士及和杨极乐。
　　“这个还是老管家告诉我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宇文少监夫妇对我有养育，甚至是救命之恩。所以，我希望能有机会亲近他们，报答他们的恩情。这样才对得起名字中的‘孝’字。你们说呢？”
　　果然，杨极乐被感动了，拉着叶知秋的手说：“宇文少监和夫人一定特别高兴你常去看他们的。”
　　宇文士及虽是半信半疑，但也没再提出异议。
　　四月初一清晨，叶知秋第一次不用春桃叫醒，自己就主动自觉地起床了。毕竟是在这个时空下的第一次上班，她还是非常重视的。
　　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后，叶知秋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出去。她可不能让士及夫妇看到自己女扮男装出门，不然谎言就败露了。
　　因为叶知秋出门太早，她到达将作寺时，将作寺都还没开门。她坐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大门才打开。
　　“大叔，您好！我叫叶知秋，是今天来报到的新学徒。”叶知秋双手递上自己的令牌。
　　“哦，是你啊，知道了。我带你进去找李春吧。”大叔领着她往里走。
　　经过将作寺的正厅，一幅巨大的大兴城地图映入眼帘。看来，这个大兴城是将作寺目前完成的最引以为傲的工程了。正如在华国油的大楼里，陈列着许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海上设施的模型。
　　“春儿，新人来了啊！”大叔冲着一个背影叫唤。
　　一位身材颀长的小师傅转过身，并向他们走来。
　　大叔说：“这样，一会儿你扫完地后，先领着他熟悉熟悉环境，然后再安排活儿。好吧？”
　　小师傅点点头：“好的。”
　　大叔走开后，小师傅对叶知秋说：“你叫叶知秋，对吧？我叫李春。你来得挺早啊，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叶知秋又陷入了她的初次见面模式，只会被动地简短回答问题，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等李春打扫完院落。
　　阳光越来越耀眼，将作寺里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李春放好扫帚后，便带着她熟悉环境。叶知秋机械地和遇到的每一个人鞠躬问好，仿佛又回到四年前刚入职的时候。
　　最后，李春带她来到离将作寺大门最近的一个房间，说：“这就是今后你工作的地方了。你的日常工作主要就是接收其他官府的来文，然后转交给相关的人员。至于我们将作寺需要发给其他官府的文件，也会统一交到你这儿，由你去派发。明白吗？”
　　然后，他指向一道锁着的门说：“对了，这里面还存放着自我朝建立以来，将作寺的所有卷宗，你也要负责看管好。如果有人送新的卷宗过来，你就开门，帮忙搬进去放好。如果有人需要查找什么档案，你就帮忙从里面取出来。就这么简单，明白吗？”
　　叶知秋一时语塞，只能点点头。
　　“那钥匙你拿好，我先走了。”
　　叶知秋接过钥匙，勉强地笑了笑说：“好，您慢走。耽误您一上午了，辛苦了。”
　　李春走后，叶知秋环顾着自己的办公环境，心里越想越生气：所以我现在是被安排在收发室干活吗？我费尽心思想要加入将作寺，是为了当工程师的，有没有搞错？！我可是有着硕士学历和四年工作经验的工程师好吗？！你把我当跑腿小弟？开什么玩笑！
　　就在叶知秋生闷气的时候，忽然有人出现在门口：“工部文书两份，麻烦收一下。”
　　叶知秋想装作没听见，可对方推了推她：“嘿！小兄弟！”
　　纵使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她最终还是伸出一只手接过了文书，并随手扔在案几上。
　　盯着案几上的文书，叶知秋慢慢恢复了冷静：你觉得自己是硕士学历的研究生，可在别人眼里，现在你就仅仅是一个14岁的少年，而且毫无背景。让你干收发室的活儿，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这里不仅仅是收发室，还是档案室。收文、发文、文档管理，这些不都是文控工程师的日常工作吗？
　　叶知秋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在古代的第一个岗位。
　　在滨城星海船厂工作的时候，现场首席为了照顾叶知秋这“一点红”，特意将船厂借调的文秘和文控也安排在船体结构室内办公，让她有个伴儿。
　　华国油对于工程项目的文档管理，对内对外都是有明确的流程和要求的。平时在办公室里耳濡目染，叶知秋对文控工作虽不专业，但也不陌生。
　　调整好心态的叶知秋一下子就有了干劲。她找来毛笔和折经装的白纸，回想了一下她所见过的文件传送单，制作了一本收文登记簿。每一页登记一份收文，登记内容包括收文的发文单位、签发人、文件主题、收件人、签收时间等。
　　有过工作经验的叶知秋深知，初入职场，最难的莫过于赢得领导和同事对自己的信任。只有大家信任你，才会把重要的工作交给你，个人才会获得提升。而做好每一件小事，是赢得信任的基础。对小事敷衍，很容易会让大家觉得自己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她决心在这个小小的收发室里，也要把工作做扎实，做出彩。
　　清晰地登记好两份收文后，叶知秋赶紧将文件送给收件人。因为初来乍到，她一路问一路找，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把文件派送出去。
　　回到收发室后，叶知秋坐下来一想：这可不行。21世纪，那是无纸化、电子化办公，文控工程师在项目管理系统内点一下，就可以实时将文件派发给工程师。可这里是古代，我总不能来一份跑一趟吧？这样我就真的就成了跑腿的了。
　　她跑去找李春：“李兄，咱这有没有竹篮子，或者类似托盘一样的东西？”
　　“你要来干嘛？”
　　“就是装一下收文和发文。我打算，以后每天上午在将作寺内收发一趟，下午呢，外出收发一趟。用两个篮子分别装收文和发文。当然，急件特事特办。”
　　“这个简单。我给你做两个，明天给你。”李春爽快地答应了。
　　“谢谢啊！”
　　再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叶知秋好奇地打开了档案室。这里面应该都是过程文档和完工资料了吧，那都是宝贵的学习材料啊。她心想。
　　但开门的瞬间，迎面扑来一阵灰尘，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哎哟，我去！”叶知秋捂着口鼻，仔细地看着书架上积灰的卷轴。这些资料虽然保存完好，但全部都没有标识，有的甚至还在木箱里，没有上架。根本看不出这个档案室里都存了哪些项目的哪些资料。如果以后要找文件，岂不是很麻烦？
　　简单的午饭过后，叶知秋先拿着笔和纸，到将作寺的正厅，根据挂在墙上的大兴城地图，自制了一张皇城地图。然后，她便动手打扫档案室里的卫生，把在木箱里的卷轴先统统摆上书架。至于今后该怎么管理这些文档，她还需要捋一捋思路。
　　在叶知秋忙着打扫档案室的卫生的时候，忽然有人喊她。原来是今天上午工部的来文已经答复，需要她去送一趟。叶知秋看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去工部可能就下班了，于是赶紧拿上发文登记簿和地图，急急忙忙地就出门了。
　　发文登记簿和收文登记簿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处签字的地方，需要对方的“文控工程师”签字或盖章确认已收到信件。
　　然而，工部的收信人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要求，坚决不给叶知秋签字：“我们从来不签字的，从来没有。你把东西放下便是了。”
　　叶知秋感到很意外，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不管是业主还是承包商，所有工程项目的参与方，只要有文件往来，就会附上一张文件传送单。传送单上清晰地罗列出压缩包里所包含的所有文件的名称、版次，并且都需要收件方的文控工程师在回执处签字确认接收。
　　叶知秋有点犹豫，因为今天上午来送信的那个人，确实也没让她签字。只是当时她在气头上，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行，您还是给我签一个吧。不然怎么证明文件已经送到您手上了呢？”
　　“唉，我说你这个人，是信不过我还是怎么地？老子干了十几年了，从未丢过一份卷宗。”
　　叶知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改口说：“我是说，我怕我自己送漏或者送错了。您对着这个单子检查一下，没问题了，帮我签个字或者盖个章，我回去也好和我的上级交待。我年轻又没经验，这些文件那么重要，上级对我不放心。我要是像您这样有经验了，自然不需要什么签字盖章了。”
　　“好啦，好啦，真是服了你了！签完字赶紧走，别耽误老子回家！”这位大叔不耐烦地喊。
　　叶知秋和工部“收发室”大叔的争执，引起了准备从工部返回将作寺的宇文恺的注意。
　　“孝，小叶！”
　　“师父？您怎么在这儿？”叶知秋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在将作寺见到宇文恺，没想到居然在工部偶遇了。
　　“哦，今天下朝后，一直在工部和几位同僚讨论明堂的设计。”宇文恺眉头紧锁。
　　“进展不顺利吗？看您好像很累的样子。”叶知秋关心地问。
　　宇文恺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多儒生反对，陛下迟迟无法决策，看样子是要作罢了。你这是来工部送信吗？怎么样，第一天感觉如何？”
　　“挺好的！”
　　宇文恺微笑地点点头：“那就好。我思来想去，将作寺里可能也就这个岗位比较适合女孩子。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把储物间里的卷宗分类整理出来。那些卷宗都是非常重要的参考资料，就这么散乱地堆放着，太可惜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整理。”叶知秋向宇文恺保证“将作寺里都存了哪些工程的资料，您能和我说说吗？”
　　“这里面啊，主要包括了大兴城和仁寿宫的资料。”
　　“没有广通渠的资料吗？这不是您主持开挖的吗？”
　　“哦，建国之初，人员和机构都尚未完善，将作寺和都水台一起办公。后来分开了，现在广通渠的资料都在都水台存放。这将作寺里的资料啊，……”
　　师徒二人边走边讨论文档管理的事宜。叶知秋在夕阳的余晖中结束了在将作寺第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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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百度百科“宇文恺”词条：
开皇十三年（593年），诏命礼部尚书牛弘等议定明堂制度，当时任检校将作大匠的宇文恺曾献上明堂本样。他“依《月令》文，造明堂木样，重檐复庙，五房四达，丈尺规矩，皆有准凭”。宇文恺所献的明堂木样受到隋文帝的赞赏，但由于诸儒异议，久不能决，而作罢。“高祖异之，命有司于郭内安业里为规兆。方欲崇建，又命详定，诸儒争论，莫之能决。弘等又条经史正文重奏。时非议既多，久而不定，又议罢之。”
这个“久”被我从6世纪（开皇十三年）拖入了7世纪（开皇二十年，600年）。
2018.10.13：修改一下，广通渠的资料还是放在都水台比较合适，不管从实际部门职能，还是为了后续故事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