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念安》长安子舒

2、02

　　英国领事馆昨日举办舞会时，一名政府官员被刺杀，抗日分子侥幸逃跑。

　　一大早，上海滩日报的头条便是这几个字，触目惊心。

　　老鞋匠依旧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奉天鞋店门口的青石板上，摊开那张早报，吞吞吐吐地读了半天，老鞋匠不识字，前后怎么都理不通。他叫小周过来念给他听，小周也是半个文盲，盯着报纸半天，也是狗屁不通。

　　师徒二人，一老一少，坐在门口，对着一张报纸，不知所措。老鞋匠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白面馒头，空出另一只手去拽小周的耳朵，嘴里用上海话嘀嘀咕咕地骂着，小周是北方来的，听不大懂，咬咬牙，学着老鞋匠一样咬了口馒头。

　　“砰！砰！”

　　依旧是熟悉的女人高跟鞋下楼的声音，小周咽下口中的一口馒头，回头望向楼梯那里。四楼那个女人化了妆，头发盘起，是手推波纹卷的风情，女人一摇一摆地下了楼，细长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俨然一副上海滩风情万种的样子。

　　小周目送着女人离开，问道，“师傅，她是干什么的？”

　　老鞋匠冲着女人的背影嗤笑一声，“这个臭娘们，就是一靠男人吃饭的。”女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老巷的转角口，老鞋匠回过头，向小周警告道，“你离她远点，喜欢归喜欢，这种女人，别想跟她过日子。”

　　“师傅，你怎么知道？”

　　小周一头雾水，自己躲躲藏藏的感情酒这样被赤裸裸地戳中。

　　“你小子就是藏不住事，”老鞋匠拿手指头敲中他的脑袋，说道，“你看那臭娘们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小周脸上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绯红，他摸了摸后脑勺，枯黄耷拉着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老鞋匠在他身边，低声骂了句“小赤佬”。

　　76号情报处里，处长气急败坏地扔开一堆文件夹。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抗日分子从眼皮子底下溜走都没注意到。”处长骂道，“全上海都在报道昨日英使馆那件事，现在上头冈田长官可是要向我们76号讨说法。”

　　处长今年大约三十五上下，老谋深算的年纪，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典型的斯文败类，但审起犯人来绝不含糊。处长是黄浦军校毕业的，从军统那边反水过来，原先只是76号剿匪大队的一个分队长，前段时间逮捕了蓝衣社的一个重要特工，才升了处长。眼下这位置还没坐热，又出了这档子破事，上边不单是冈田长官，连带这李士群和丁默邨两位活菩萨死死地盯着。

　　处长心急动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审讯室里还关着昨日领事馆未逃出的一个接头人——成大耳。

　　成大耳，人如其名，是个方头大耳的胖子，皮肤晒得黝黑，手上厚厚的老茧，是中共那边的人。成大耳在昨夜的审讯后，依然吊着半条命，苟延残喘。幽暗的审讯室中，上海早晨一缕日光投射到成大耳被汗水湿透的头发上，依稀听见有人提着东西，往审讯室里走去。

　　上海戈登路街口的百乐门里，早晨还没有多少人，女人跨进门口，一眼看见了那个代号为玉桂的女人。

　　玉桂是个很端庄还有些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风衣，女人的目光停在了她的风衣上，一针一线都缝的很好，应该是个不错的裁缝缝的，玉桂不苟言笑，静静地喝茶，像一尊雕像一般。女人走到她面前，探出一只手，开口是夜莺一般悦耳的声音，

　　“杭州的海棠何时开？”

　　玉桂抬头看她，勾起了嘴角，“第二十八年立秋。”

　　暗号对上，命盘运转。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空气中显出一丝鲜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