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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复仇 ...

  •   詹华台高约十丈,是黎朝天子封康为心爱的妃子枸夫人所建。枸夫人善舞,舞姿精妙,能做刀上舞,舞步如同刀尖上盛开的白色莲花,至刚催生的至柔之美,所见无不折服。封康为了欣赏她无上的舞蹈,便延请当代的工匠大师毕叔子,耗费巨资,花费数年建成。在那不久,黎朝便终结了,枸夫人也随之香消玉殒。这座高台也因为枸夫人曾在上面起舞,载满了人们香艳旖旎的想象。

      由于建造技巧高超,高台历经百年依然大气华美,被楚国当做歌宴群臣之所。每当春风吹过八百里平原,绿了南国山山水水,便有水碧宫衣于高台上翻飞,如同琉璃仙境,无忧之乡。

      不过对于如今的楚国王室来说,这座高台无疑是无间地狱。

      昔日的王室中人尽皆沦为膝下囚,被手握火把的士兵们团团围在中间。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绑不绑没什么区别,所以军师让他们体面地站着,为他们保留了最后的尊严。

      姜衍仰起头问楚后:“母后,阿姐呢?”

      楚后说:“大概逃走了吧。”即使不喜九公主,她也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只会暗地里疏远无视而已。她展现在人前的都是大方得体的国母形象,从来没有人见她失态过,一直都是端庄娴雅的样子。她在政治上颇有见地,对楚王多有助益,楚王政事上多听取她的意见,对她颇为敬重,是以宫内仅她一个王后,没有姬妾,堪称相敬如宾的典范。

      楚王道:“王后,是寡人拖累了你。”

      楚后淡淡地说:“陛下言重,我们夫妻二人同气连枝,并无连累之说。”

      楚王凝视着她的侧面,温柔道:“你我如今性命不保,只能等来生再补偿你了。”

      楚后说:“陛下放心,武侯不会杀你。”

      楚王愕然:“王后何出此言?”

      “陛下不了解你的弟弟,其实他比你想象的重情。”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该担心的人应该是阿衍。

      “那你呢?”

      楚后看了他一会儿,展颜:“陛下,以后我怕是不能侍奉你了。今日我必死无疑。”

      “看来我的好嫂嫂很清楚自己做过什么好事。”武侯缓步迈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

      楚后眉目不惊:“你一直怀疑我害死了你的母亲,不管承认不承认,你今晚都会杀了我不是吗?”

      武侯被气笑了:“难道不是你杀了我母亲吗?”

      楚后盯着他,缓缓地绽放出一个笑,在夜色中,那个笑如同一朵妖艳的花乍然盛放,散发出幽幽的香气。

      “当年宣夫人死后,先王悲痛之下将冷泉宫内监宫女三十人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甚至太医首席赵家一昔倒台,牵连者甚重。我与你母亲交往过密,也被请去喝了好几回茶。宫中的一应用具被彻查了好几遍,最终却一无所获,不了了之。你如何能断定是我所害?”

      武侯说:“当然查不出来,因为你把毒下在了自己身上。”魏恬利用了人们的思维盲点,因为没有人会把毒下在自己身上,毕竟很可能想毒的人没有毒死,自己可能先不行了。但是魏恬却做到了。

      楚后怫然变色。

      武侯欣赏着她的脸色,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这些年我什么都没做吗?为了今天,我准备了十二年。”

      当年他母亲体质较弱,素有心疾,但也没有严重到一年内突然恶化,一夕毙命的道理,在病重之前,为他母亲诊治的太医说她至少可以活十几年。

      他对母亲的死存有疑惑,这些年一直在调查魏恬。后来无意中得知王后用过的香料中含有一种成分—细芷,它对普通人无害,对于他母亲那样的病人是慢性毒药。因为细芷产自西域,只有与之相邻的秦国才偶有流通,所以楚国罕有人知道它的毒性。

      楚后闭上了眼睛:“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不错,当年确实是我害死了你的母亲。”

      楚王皱眉:“王后!”

      楚后望了他一眼,神色竟然有些温柔,然而她没有停下来,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如你所说,我用的是细芷。经特殊方法处理后,细芷便能散发出一种毒素,这种毒素在身体里日积月累地沉淀,对有心疾的病人来说是致死的。”

      “我取得你母亲的信任后,将细芷加入百里香,用香料熏身,日日接近她,不知不觉让她闻到香气,日久天长,引起病情加重,最后心脏麻痹而死。因为当年先王宠幸你母亲,许诺待你成人便将王位传于你,我不甘心,便下手了。”

      武侯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睥睨着楚后,眼睛里像是藏着刀光:“不是你。”

      楚后的瞳孔骤然紧缩。

      “应该说不止你一个。”武侯拍拍手,“来人,把魏家人押上来。”

      楚后猛地回头。

      楚国魏家是大户,祖上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王孙之子,后逢变乱流落至中原,楚国南迁,魏家不离不弃,在楚国拥有很高的地位,可谓世代交替的贵族,但是这个家族真正达到荣华巅峰是在魏恬当上王后之后,一门三卿可谓是显赫之至,其中魏家之主魏士明便是楚国六卿之一。

      武侯轻描淡写地说:“你全家老老小小一共一百零七口,旁系的无关紧要的行动不便的就地掩杀,剩下的全在这里了。”这句轻松的话里包含的血腥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楚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

      魏家的主要成员一个个押了上来,被军士们按着下跪。魏恬的兄长魏宇梗着脖子不愿意跪,被身后的军士一脚踹在腿弯,也扑通跪下了,膝盖骨磕到白玉砖上咚地巨响。他素来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委屈,当即大骂个不停。

      武侯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拉长了声音说:“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军士们应声而动,两个挽胳膊,一个正头,还有一个拿出刀子就往他的嘴里挖。

      魏宇一脸惊恐:“你们想干什么?妹妹,妹妹救我。”

      楚后说:“他不会再闹了,侯爷不是还要问正事吗?”

      武侯抬抬下巴:“放了。”

      魏宇连滚带爬地跪回原地,再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了。

      楚后看了看自己不成器的兄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冲最前方的老人施了一礼:“祖父。”

      魏士明向她还了一礼,颤巍巍地说:“陛下、王后可安好啊?”

      楚王语塞,难道他要如实说不好吗?说他们现在的状况好又太违心。

      楚后没有说好,也没有说好,只是欠欠身:“劳祖父牵挂。”

      魏士明这才转向武侯道:“我原本以为是陛下召老臣前来,现在看来,是侯爷有事要吩咐了?”

      武侯看完魏士明装模作样的全过程,微笑着问:“自是有事要麻烦司寇大人,敢问司寇大人,你掌管法令,可知蓄意谋害国夫人当处什么刑?”

      魏士明因为年老下垂的眼皮颤了颤:“微臣不明白侯爷的意思,宫中只有王后一人,哪里有什么夫人。侯爷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

      武侯面无表情地说:“看来大人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没关系,我帮大人回忆。刑法明确规定,谋害王室显贵,视同谋逆,所牵涉者皆全家连坐。主犯凌迟,余者一律处死。”

      魏士明僵住了。

      武侯凉凉地说:“大人年纪大了,有些事记不起来很正常。我再帮你回忆回忆。十二年前因为您的孙女也有嫌疑,调查我母亲的官员并不是你。父王一心想查明真相,便任命了高越高大人,高大人素来铁腕,更是断案的能臣。”

      武侯的声音不大,可是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聆听,没有人敢错过他的一个字。

      “高大人不负所托,短时间内就排除了十几个嫌疑人,将怀疑的对象范围大大缩小,案子进展很快。我的母亲死亡,而冷泉宫的宫人安然无恙,高大人百思不得其解,便排查我母亲吃穿用度一切跟宫人的不同。最后,他想到了我的母亲跟其他人最大的不同。”武侯冷笑,“她有心疾。高大人就命仵作解剖了患有心疾的尸体,同我母亲的尸体做了比对,得出我母亲被毒杀的结论。”

      “高大人走访了百十个名医,包括民间的那些神医,询问有心疾的病人有什么忌讳之处。他在一个游历过秦地的大夫那得到了答案。当然,那个大夫后来失足落水而死。”武侯顿了顿,“一个月后,高大人也醉酒之后坠马身亡,这个案子不了了之,最终以非人为病逝封卷。这件事也在禁令之下被掩埋。”

      “高大人的死因疑点多多,这个先不提,他酒量高,又颇为自制,饮酒不多,从酒馆出去神志清醒这个也可以不提,我猜司寇大人一定不知道高大人那天为什么破天荒地喝了几杯酒。”

      魏士明老神自在:“难道侯爷知道?”

      “在这之前,高大人曾经请王后喝了几回茶,最后一次他向王后请教了百味香的配方,接近事实真相的他为自己召来了杀身之祸。几年前我去拜访高大人的妻子田氏,她告诉我她丈夫死前念叨着要去香料铺,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武侯突然道:“秦英。”

      红衣少女应声出列,不盈一握的细腰上别着一根长鞭。这个少女的明艳如同黑夜中点燃的橘红色火焰,明亮却不耀眼,出乎意料的柔和。不过她的鞭子可就没有那么柔和了,九节长鞭每一节都浸透了斑斑血迹。

      跪着的魏家人顿时紧张起来,生怕武侯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杀了。

      在这样凝重的氛围下,秦英躬身:“侯爷有什么吩咐?”

      武侯伸长胳膊喝了一口水:“你接着说下面的,我口干。”

      秦英无语了片刻:“所以说,侯爷何必这么大费口舌,把他们全杀了不就省事了。”

      武侯傲慢地说:“不,我这些年的辛苦一定要让他们知道。”

      秦英面无表情地说:“他们知道了有什么用,难道他们会心疼你吗侯爷?”

      武侯坚持:“要让他们感受到我的怒火和仇恨。”

      秦英被武侯打败了,便清清嗓子道:“侯爷从酒馆周围的香料铺开始着手,包括倒闭的香料铺,最终在一家秦商开的老字号香料铺找到了线索。据说高大人曾去铺子里问及细芷的功效。高大人心思缜密,也怕冤枉了人,便到香铺查证细芷,也给我们留了追查的线索。但是遗憾的是,香铺主人并不知道细芷的功效,只知道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细芷不能调制香料。侯爷便派人深入到西域调查,回来的结果证实了细芷的毒性。”

      魏士明说:“老臣敬重侯爷,所以耐着性子听到了现在。可是说到底,侯爷都没有什么证据是王后杀了宣夫人。至于百味香,那是府上聘用的一个香料师调制出来的,里面的细芷有毒我们并不知情。宣夫人逝世之事老臣很痛心,侯爷想给宣夫人报仇也无可厚非。但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就想给当今的王后和魏家定罪,不仅老臣冤枉,真凶亦会逍遥法外,这难道是侯爷想要的吗?侯爷为此失的公理道义又拿什么来填补?到时候天下人都会说侯爷急于铲除对己不利的魏家,强安罪名,楚国百姓对侯爷又会作何感想?”

      秦英大怒,但也无话可说。魏士明是头老狐狸,当年的事处理得干净,相关人员一概不留活口,细芷的来源以及运进宫的途径一概未知,确实没有直接证据,除非楚后跟魏士明主动招供,否则宣夫人之死只能成为悬案了。可是目前这个情况,招供只能是个死,魏家人怎么可能承认。

      武侯面无表情地看了魏士明一会儿,开口:“可我不是来主持正义公道的,我是来复仇的。

      魏士明目瞪口呆,同时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恐惧,因为眼前的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不在乎贤名,不在乎人心,甚至权势财富对他都没有吸引力,所以他才能这样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武侯看向秦英:“你说的没错,跟这些人白费口舌只会浪费时间。”

      秦英愣住了。因为武侯的眼睛没有仇恨,也没有愤怒,有的只有平静,可是那里面分明还有一层晶莹的泪光。

      不等她细看,武侯已经转过了头,对魏士明说:“如果你真的冤枉,死后还能上天,有什么不好吗?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你们魏家人三十六个人头,我就收下了。”冷漠地说完这些话,武侯手势旋转,军士们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刀锋齐刷刷地对准了魏家人。

      “念在你年纪大了,凌迟什么的就免了吧。”

      明晃晃的大刀落下。鲜血溅起半人高,三十六个人头一个不少地滚落在地,其中一个凝固了魏士明圆睁的双目。

      血溅到了楚后的裙摆上,她平静地问:“我呢,你打算怎么处死我?”

      楚王担忧地看着楚后,不安地动了动,后背立刻被身后的士兵用长矛警告似的抵住了。

      武侯想起养身嬷嬷告诉他的话,她说,他的母亲很想活下来。她在临死前什么药都喝,什么法子都试,不信鬼神的她多次向上天祈祷,说想活下来,想陪着他长大,至少能看到他种出来的花。即使她被病痛折磨得在床上打滚,可还是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她本来就快要成功了,但是眼前的这些人加大了毒药剂量,所以她还是不甘地死去了。

      “或许我冤枉了你。你只是一把刀,你祖父才是拿刀的手,可是这把刀毕竟杀死了我的母亲,所以拿刀的手要砍掉,杀人的刀同样要折断。”武侯吩咐,“端杯鸠酒过来。”

      “你毕竟是我的嫂子,我给你留个全尸。”

      楚后颔首:“多谢。”

      “也给我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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