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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烟雾 ...

  •   第四十五章

      骆沅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会以戴罪之身在昭华宫中听候处置,如此束手无策的恐慌,如此无措孤惶的境地,全只因那宫女的一口咬定!难道真是只能束手待毙了吗?难道如今拥有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就此付诸东流吗?
      她跪在大殿中央那冰冷的地面上,双膝酸软,浑身颤栗。
      她抬头用哀切的目光看着阮淑妃,满脸的失措与茫然。
      皇后看了她们二人一眼,眼内隐含的一抹讥诮,慢慢地变成了胜券在握的笃定。
      自宁媱说出身侧宫女的异样后,她也想到了淑妃宫中那三名宫人的可疑,如依小靖子所言,那三人答应时毫无迟疑,正正是疑问所在,这宫中之人虽然有那唯利是图的,却也不见得能对谋害主子之事可毫无迟疑,之所以如此,最大的可能,只能是因为那几人早有所料,早得指示。
      而让如芬出来承认下药,不过是一个烟雾,这个烟雾不仅要瞒过淑妃,也得瞒过那别有用心之人。
      下药的人,并非如芬,那么,安胎药中的寒香散,便是旁人所为。
      那三个人,真的只是常氏往昔的宫人那么简单吗?他们所获之命,不见得就是来自淑妃。
      她曾命小靖子向那三人下令行事,而后又再复命小靖子收回命令,端只看药汤中是否会有异样。
      如今,药汤中果然有寒香散,那么,便昭示着那三人在自己已收回命令后,依然行了事。
      在此宗事件中,阮淑妃全不知情,并未有布局指控自己的迹象,那只表明了,另有他人藏于暗处,别有居心地操控此事。
      此次若非如芬出来认罪,那么,在淑妃喝下掺毒的安胎药后,必会有人出来指控自己谋害淑妃、谋害皇嗣!
      此人当真阴狠,不仅要对付自己,还意在同时伤及淑妃龙胎!
      好一着一石二鸟,好狠的布局,好可怕的用心!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隐藏在宫中,全然不为自己所察觉,真乃大患!
      如今,必不可掉以轻心。
      骆沅儿颤声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
      皇后淡声道:“本宫只想你能从实招来。”骆氏此次,必是逃不过惩治的。虽然此次不能伤及阮淑妃要害,但能断其爪牙,也是快事一宗。
      阮淑妃脸色阴沉,看着骆沅儿无助的模样,只暗暗地咬牙。
      她心中只想,从如今的事件看来,如芬必是已在皇后掌握之中,如芬此人,必不可再留。
      回想起如芬当日向自己密报宁媱将会对骆沅儿出手,而宁媱却没有行事,她不由对当中的关键又明白几分。
      原来宁氏早已知道如芬有异,此时该是藉此与皇后联成了一线。
      阮淑妃禁不住恼恨,宁媱,本宫还把你给低估了。
      骆沅儿努力地让自己定下心神,道:“对此事,臣妾无以具实,更无从招来。”
      皇后的语调比适才更显严厉:“你只需把如何与如芬交应的一切事宜如实道来!”
      骆沅儿慌而摇头道:“臣妾并没有与如芬交应!娘娘明鉴!”
      皇后道:“你从何得来的寒香散?你是如何把寒香散交予如芬?”
      骆沅儿惊得脸色惨白:“臣妾不知何谓寒香散,臣妾更未曾见过如芬。臣妾无以认罪!”
      皇后冷声道:“你可知谋害皇嗣,诬指宫妃,会是何等大罪?”
      骆沅儿哽声道:“臣妾深知此乃死罪,莫敢以身犯之,皇后娘娘,臣妾是冤枉的……”
      皇后转向阮淑妃,道:“阮妹妹,依你看,此等不愿如实认罪之人,该如何处置?”
      阮淑妃的脸色更为难看,她看了皇后一眼,对方脸上的嘲讽,使她更添恼恨,这一局,难道就此落败?
      此次,必不能任由皇后把骆沅儿惩治,非因自己有多看重骆氏,而是这宫中人们都知道骆氏乃自己亲信,如若连自己的亲信都无法保全,自己颜面何存?
      阮淑妃道:“妹妹倒是觉得,骆才人素来为人恭谨,淑贤善惠,并不会愚昧如此,作出伤及皇嗣的大逆之事。事关重大,妹妹寻思,不若先把骆才人禁足,再往下细查?”
      皇后冷笑道:“妹妹竟如此健忘,这昨夜,妹妹还说着背后指使之人,不可轻饶,如今妹妹你身受毒害,岂能纵容了这施下毒手之人?”
      阮淑妃心下一沉,道:“姐姐难道就此认定骆才人是背后指使之人?只凭宫女一面之辞,何以定罪?”
      皇后注意着阮淑妃的神情,知对方现在阵脚已乱,遂道:“妹妹说的正是,这宫女的一面之辞,只待细细考证。本宫必会重审如芬,令使如芬供出真正指使之人。”
      阮淑妃从喉中轻哼了一声,似是不甚在意,道:“只愿姐姐能使真相大白。”她断不可让皇后从如芬处知道更多。
      皇后微微一笑,道:“骆才人暂且禁足于锦楥宫内,只待本宫将此事查明,再作论处。”要保全骆氏么,那便让如芬说出谁才是真正主谋便是。
      骆沅儿惶惶然地回到锦楥宫中,宫门外来了监守的内侍,她从此便是不能踏出宫门,外人也不可进内访见。
      她慢慢静下心来,细想此事,看来淑妃也是不知如芬此番的变卦,宁媱,难道真有如此能力使如芬倒戈相向,还于皇上面前算计自己?如非得皇后相助,姓宁的能如此顺理成章吗?
      她来到窗前,看向宽落敞荡的庭院外间,眼内迸出森冷的恨意,宁媱,你别高兴得太早,淑妃定不会就此罢休,我也不会白受你这一次暗算!

      镜前的人影,微有模糊,伸手触及镜面,指尖的冰凉却使人有一种错觉,这似乎就是这一张脸的温度,也是此时心的温度。
      这一张不真实的脸,她很想就此卸下,想再仔细看看那背后的那张真实的脸,到底还存在不存在。
      但终究是不可能,这张不堪的脸,已在自己身上生了根,随时再冒出来,替自己掌握一切不知真假虚实的事物。
      她对着镜里的自己凄冷而笑,错觉再起,那镜里的一张脸,并无表情,依然是那么淡然地注视着自己。
      她扳下镜子,垂下头来,闭上眼睛重重地吸气。
      片刻后,她转头看向床上那一袭缟白的素衣。也许,还有这么一角落,可以让那囚禁的自己,重现于人前。
      那清幽乐韵缭绕的沧昂殿,朦胧纱幔的背后,那不知面目的人儿,是否还会愿意为她奏响消愁佳音?
      她轻步踏进沧昂殿,光息摇曳,帐幔随风前后拂动,带起虚渺几许。
      “敢问,文大人在吗?”她站住脚步,轻轻发言。
      纱幔后的人,正在细细擦拭琴身。想这连日的谱曲练琴,总觉得这新曲未段有那不尽人意之处,略显平淡了,起不了那收尾余音回味之意韵。
      这曲子将会在除夕之夜的宫宴之上献奏,他必要好好准备。
      听到这个声音,他抬头看向前方,纱幔前那隐约亭立的身影,不正是上回夜里遇到的宫女?
      “姑姑有礼。”他放下了手中帕巾,双手放在琴弦上,可是该把整曲再弹予对方听,让对方感觉一下?
      宁媱道:“奴婢冒昧。奴婢突然想起大人妙音,想再来一闻佳韵,不知大人可否为奴婢弹奏?”
      文延风道:“文某能得姑姑如此知音,实感有幸。”他轻拨琴弦,幽远婉回的音韵涓涓地从他指间流出,飘散于殿中,围绕在她身侧,盘旋在她的心底。
      一曲终了,当最后一个音韵消散,她开口道:“文大人是否还记得奴婢上次所述之佳音故事?”
      文延风道:“文某记得。”此时该能听到下文罢?
      宁媱道:“佳儿总会想,音儿对自己的恨,只是一时之气,只要自己一如既往地对待音儿,音儿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会消去对自己怨恨。可是,佳儿始终不明白,为何只是环境变迁,音儿便对自己如此痛恨?明明是相同的两个人,为何心思会相异至此?
      佳儿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一片诚心,在音儿心中,只成了一个笑话。不知什么开始,她们之间的裂痕,再也无法修补,再也无法愈合。
      只是,佳儿不知道。”
      文延风微微地皱起眉,道:“为何佳儿和音儿,不能坦诚相对?”
      宁媱苦笑道:“佳儿说的话,音儿已不会再听,音儿说的话,佳儿也不会再信。”
      文延风叹息了一声,道:“总是希望,佳音姐妹之间,能有冰释前嫌的一天。”
      宁媱轻轻地笑着,道:“也许这一天,已是遥不可及。”听着他偶尔拨动琴弦传来的单韵孤音,心中的那份冰冷与孤清,似是慢慢地被弹拨消散。
      她向后退了一步,从来,得来不易的温暖,都是不宜执著,只在得与失间,细细衡量。
      佳儿不知道裂痕已是无法愈合,但至少她,知道从此人事全非,心怀尽变。
      “谢过文大人妙音,奴婢先行告退。”她转身正欲离去,便听身后他道:“姑姑请留步。”
      她停了下来,听他说道:“文某愿以佳音琴韵,换取姑姑的佳音姐妹故事。只愿下文,会是一个真正的佳音。”
      宁媱低笑了一下,回头道:“就此约定。”
      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朦散于殿外,他指尖拨过弦动,清韵飘送,如是送别之音。

      翌日清晨,日照窗棂,阴蒙不减。
      正值雪融之时,空气中的寒意似愈发加重,却无意再命人增添暖炭,那份萧灵冰冷,或许可以使自己多添几分清醒。
      如燕为她备了梳洗热水,小心地为她拧开帕巾,再把帕巾摊开,双手呈给她。
      宁媱接过温暖的帕巾,察觉到如燕的双手微在发抖,不由抬头看向她,不曾想她竟双目发红,一副含泪欲泣的样子。
      “你怎么了?”宁媱有点惊讶。
      如燕强忍着泪,向宁媱躬下身,哽咽道:“主子,奴婢失仪,奴婢该死。”
      宁媱站起来道:“你如此到底所为何事?”
      如燕的泪水潸然而下,道:“如芬……如芬于今晨自缢了……”
      宁媱惊愕不已,手中一软,帕巾掉落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如燕,半晌,才道:“关押密室之内,她如何能自缢?”
      如燕抽泣着,道:“奴婢不知,只听负责看押的内侍说,如芬头上血肉模糊,想是……想是……”她噎语,再也无法往下说去。
      宁媱听着,心中除了痛心外,更多的是惊疑思虑。如芬突而自缢,定是另有内情,想来,漫漫长夜里,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压下神思,对如燕道:“马上替我梳洗更衣。”皇后必定也得了消息,未知下一步皇后将如何进行。
      更衣妥当,她匆匆走出清宛宫,鸾轿已在宫门外相候,她上了轿,命宫人加快往昭华宫的速度。
      轿帘偶尔随风飘起,她在轿中往外看去,看到宫道上有宫人在清扫积雪,放眼前方,更有那宫墙外绽露头角的几枝红梅,不由想起如芬昔日精心采摘的花儿,以及她那一双修出美丽花形的巧手。
      如今,那一双纤长灵巧的手,那一个聪慧妥帖的女子,已然香消玉殒,再也赏不到那傲骨出尘的寒梅。
      如芬虽不能为自己所用,却也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她轻轻叹气。
      来到昭华宫中,宁媱随皇后进入了内殿,她看到皇后气定神闲,似并不曾为此事受影响。
      宁媱想了想,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在行事之前,不是曾说过,会保全如芬性命吗?”
      皇后看了她一眼,揭开茶杯盖子,任那一缕醇芬的茶香溢出,缓缓道:“你可知道,要夺她性命的,可不是本宫。”如芬已死,虽无法再向骆沅儿深究下毒一事,但,如芬的死,却足以使皇上明白,此次事件,到最后,需要掩饰的是何人,这一个人在背后另有操控,又是如何的处心积虑。这个备受圣宠的人,又是否如表面的端芳充怀。
      计已至此,也算尽了机关,足够了。
      宁媱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如芬的死,确是阮淑妃所为?夺她性命之人,确是阮淑妃吗?
      她垂下了头,不该再多问,皇后话中之意,便是答案,无论真假,也得接受。
      皇后啜了一口茶,对宁媱道:“你须明白,此次事情已告一段落,不必再多费心神。你可记得本宫上回所言之事?”
      宁媱点了一下头,道:“臣妾记得。”
      皇后轻轻仰了一下头,道:“当务之急,便是此事。”阮氏,固然是不可放过,但那个隐于暗处的人,更是不容忽视,更是要及早铲除!
      宁媱不由暗思,这一个阴谲的“黄雀”,到底会是何人?竟意欲同时对付皇后及淑妃,这样一个底蕴难测的人,皇后定不可容及。
      退出昭华宫后,看到眼前的路又再呈现出灰黑的泥土颜色来,雪泥堆积于道路两旁,远远看去,就像是哀莫的两道森冷白绫,引着人的脚步越走越觉彷徨。
      偌大宫廷,却无以可向之处。
      返回清宛宫中,竟看到骆沅儿正候在殿中。
      看到她回来,骆沅儿眼睛冷冷地盯着她,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宁媱不觉有点意外,此时,骆沅儿寻上门来,该非善意。
      骆沅儿缓步走近她,行了个大礼,道:“拜见宁婕妤。”眼睛却一直冷瞪着她。
      宁媱漠然地看着她,不发一言。也许也该料到,她会前来,无非就是为了下毒一事罢了。可笑,此时再来提及,有何用处?
      骆沅儿冷道:“我如今还可安然在此,你是否很意外?我平白蒙冤,拜你这好妹妹所赐。”
      宁媱笑了一声,走到桌前坐下,道:“你特地前来,便是看我有没有意外吗?”
      骆沅儿走到她跟前,道:“对,你不该会有意外,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在想着下次怎么再置我于死地,是吗?”
      宁媱淡然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来多问?”
      骆沅儿冷哼了一声,道:“我的确是太清楚了,你当初怎么对待清清的,如今便是怎么对待我。你那一副好人的模样,我如今还记着,记着你是怎么陷害了清清后,又假惺惺地救她。”
      宁媱抬头注视着骆沅儿的脸庞,道:“你不要跟我提清清。”
      骆沅儿向她微倾前了上半身,道:“你心虚了吗?我不提,不代表可以把你所做的一切忘记。在清清定罪的前一天,我已经把你这虚伪的嘴脸给揭穿了,”骆沅儿看到宁媱渐变的脸色,得意而笑,“我告诉了清清,你是如何把我给你的信函交给她的,你是如何阻止淑妃救助于她,你是如何想方设法置她于死地,我都告诉她了!”
      宁媱突然站起,倏地扬手往骆沅儿脸上狠狠地掴去,看着对方重心不稳地往后退去,厉声道:“你所做的一切,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骆沅儿捂着脸,好不容易站定了脚步,抬头看向怒意满面的宁媱,冷笑道:“好,好,你的好人嘴脸,终于给我撕下了!”
      宁媱向她靠前了一步,道:“你要自寻死路,难道我还拦着你吗?”她的目光愈发阴冷,“清清这笔帐,我会翻倍跟你算。”
      骆沅儿放下了手,忍着脸颊上的疼痛,笑道:“你为什么就不想想,为何清清会相信我的话?宁媱,不,宁婕妤,宁姐姐,你跟我,其实又有何区别呢?”骆沅儿嘲讽地笑着,转身走出了大殿。
      宁媱看着骆沅儿的背影,眼前似乎浮现出清清那孤绝的神色,以及那冰冷镜中,那模糊不明的人脸,不知是否属于自己的那一张脸。

  •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在23日再更啊,争取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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