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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君心莫测 ...

  •   第四十六章

      如芬自缢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如晴从关押密室中返回后的一个时辰之内。
      阮淑妃一直睡不安寝,及至凌晨,隐约间听到殿外如晴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似有些微的紧促,隐隐地带着急切,顷刻间,她的神思因此而清醒过来,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往外唤着让如晴进内。
      当听到如晴神色不安地说出如芬已死,她心中一栗,马上问如晴道:“你刚才前往密室,可有旁人看到?”
      如晴细想了一下,摇头道:“奴婢是沿小路过去,该没有人注意到才是。娘娘,这看守的内侍,可须打点一下?”
      阮淑妃思忖片刻,摆了一下手,道:“罢了,此事若本宫再插手,只更显此地无银。”她抬起头看向如晴,悠然道:“只静观其变,弄清眼下的境况为上。”
      此次,实乃事发突然,让她来不及周详部署,更无掌握局势发展的余地,但清晰于眼前的是,皇后把握的事情比想象中要更多。
      事既已发,心绪纷繁,更是无法再入睡。她软软地半躺在床上,蒙然地眯着双眼,脑中虽是一片浑沉,心思却是留着一线清醒,感觉到日光渐明,透过幔帐,映于脸庞上,竟暗觉炫目,不免愈觉烦心焦躁。
      她正要坐起身来,就听到如晴在宫房外道:“娘娘,骆才人求见。”
      阮淑妃闻言,眉头微蹙,想起皇后以骆沅儿为胁相逼自己,心中躁虑更甚。这骆氏,端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次因着保全她而陷入皇后的陷井中,只不知皇上会作何想法,当真是百密一疏!
      她不悦道:“本宫身体不适,不见。”
      骆沅儿候在殿外,满怀的惴惴不安。此次事端,着实让人猝不及防,若不是如芬自缢,指控有疑,自己定是逃不过皇后的惩治。
      想到可能会有的种种结果,她更是心惊不已,悸然难安。
      阮淑妃此次虽相助自己,却不知淑妃对此事本身,会作何想法。她隐隐地觉得,此事只是一个开端,皇后手上似乎掌控着大局的方向,全盘局势未定,晦明莫测。
      看到如晴从内殿出来,骆沅儿迎上前去,道:“有劳姑姑通传。”她说完,正要往内殿走去,如晴却顺势拦下了她的去路,道:“娘娘今日身体违和,不便宣见。”
      骆沅儿怔了一下,道:“我有要事相告娘娘。”
      如晴语气略淡,“骆主子若有要事,大可告知奴婢,由奴婢转告娘娘。”
      骆沅儿看着一脸漠然的如晴,知道自己此行确是不逢时,更知道淑妃已另有想法。挫败惘然之感突而生于心底,如今淑妃若是对自己生了嫌择之心,那该如何是好?
      她慢慢地走出贞宁宫,到了大门外,她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那扇朱红宫门,不忿不甘的感觉越发强烈。
      原来一无所获的感觉,是如此苦涩,如此狼狈,如此不堪。她原是不该遭受此等冷遇。
      从她决定靠拢淑妃那一刻开始,她便已告诉自己,从此走的是怎么样的路。
      一直以来的小心筹谋,悉心计算,怎么会轻易就输了呢?她冷笑着摇头,不会,她不会就此落败,那一个惶然不知方向的人,从来不该是自己。
      这时,耳边听到一阵轱辘声响,她循声看去,只见左方宫道上,仪仗端肃,侍随庄盛,竟是御辇驾临!
      骆沅儿心中一动,连忙来到宫道中央,盈盈跪倒。
      御辇果然在她前方停下,座驾之上的祯文帝看到道路中正行跪礼的骆沅儿,开口道:“骆才人平身。”
      骆沅儿却垂下了头,不发一言,依然跪在原地。
      方公公见状,看了祯文帝一眼,感觉圣上并无多言之意,便走上前来,对骆沅儿道:“骆才人,皇上命您平身。”
      骆沅儿咬了一下唇,道:“臣妾在皇上眼中,莫不是戴罪之人,理应治罪?臣妾请皇上降罪。”
      祯文帝看着她,沉默片刻,道:“你若要请罪,并非于此处,也并非向朕而言。”
      骆沅儿心头一沉,倏地抬起头来,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祯文帝,道:“皇上真觉臣妾该当此罪?”
      祯文帝皱了一下眉,道:“你该不该当此罪,已由皇后查明定夺,何故又来多言?”
      骆沅儿只感觉一股绞心的酸楚缠于胸臆,皇上竟冷淡如此?往昔的宠爱珍视,难道真的无以留存?
      她张了张嘴,却再不能成言,只是萎顿地静默了起来。
      无可奈何地平身后,看着皇上进入了贞宁宫中,她强压着心中的郁悒,退开一步,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发现了宫门后那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一个关切的眼神。
      触及到这个眼光,不知为何,她心内的酸楚再也压制不住了,双目不期然地一热,泪水盈眶。

      听到皇上驾临的恭迎声,阮淑妃连忙更衣整妆。雕花青铜镜前,她端详着自己,随着腹部的日渐隆起,自己的体态也越发丰满,身上的衣物也是新裁制的宽松舒适,这份得承皇裔的丰仪,是她的福泽,也是荣耀,但此时,她却无端地感到心有忧戚。
      皇上依然到自己宫中,那便是关注之心不减,事到如今,多思无用,只能是诸事一如往常,小心为上。
      大殿中祯文帝已然落座,她款款地上前去福了一下身子,道:“臣妾身体不适,迎驾来迟,有失圣礼,请皇上降罪。”
      祯文帝站起身来,伸手扶住淑妃的手肘,道:“爱妃何罪之有?快到朕身边来坐。”
      阮淑妃脸上微含郁色,缓步来到祯文帝身侧坐下,感觉到他正注视着自己,她垂下眼帘道:“皇上心里,真的一点也不怪罪臣妾?”
      祯文帝看着她满是沉郁的脸庞,向她微侧了一下身子,轻笑道:“爱妃与其思疑朕是否心存怪罪,倒不如直接告诉朕,罪从何来,何以生罪?”
      阮淑妃原只想试探祯文帝的心思,不料他竟出此言,不由抬起头来看向他,微有怔忡。
      皇上心中,确是对如芬之事有了定论?难道他真的认为,如芬之死与自己有关?
      她暗忖着,迟疑着,一时未能作声。
      祯文帝却握住了她的手,用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掌心,道:“也罢,爱妃如今身怀龙儿,最好还是不要过于用神,只切记好生保养身子,注意歇息。在朕的心中,龙儿重要,爱妃也一样重要。那伤神劳心的事宜,就不要再惦挂于心了。”
      阮淑妃双目微泛水雾,道:“臣妾得蒙皇上如此厚爱,实乃大幸。”
      祯文帝握住她的手,不经意地加了一点力道,“朕只想爱妃切记,养护身子,保重龙胎,方为此时要务。那莫须有的烦恼,不必再多想。”
      阮淑妃向祯文帝点了点头,看到他慢慢放松了的神情,她紧绷的神思同时也放松开来。皇上并不意在追查如芬自缢的真相,却不代表他不知内情,正因他不再追究,便更确定了在他心中,自己就是那个始作俑者。只是这样一来,却也更能看清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终究,皇上还是顾念自己的。
      接下来,祯文帝切声慰问了几句她的怀胎情况后,便摆驾离去。
      出了贞宁宫,御辇往慈庆宫而去。祯文帝看着前方延长的道路,眉头下意识地紧蹙了起来,那一股暗藏于心底的隐忧渐渐地蔓延扩散,纷繁地充斥脑间,使人不胜烦扰。
      淑妃安胎药中的毒,到底是何人所为,有何用心,他本不该再多理,也不想再进一步知悉更多,那后宫中的悬案,总是不曾停歇,无以避免,也无法杜绝,只因那人心的难测,意愿的多变,目的的多样。他无意去探究更多的心思,他只需把当中一个人的心思把握清楚,便已足够。
      一直以来,他给予那一个人以至孝敬奉、无上尊意,只是想那人能明白身处之位,以及该行之事,所谓权而在位,得享福荣,位尊极至,便不该再多行僭越之事,扰他之心,乱及宫纲,并藉此达到那不为人知的目的。事到如今,他既已察觉,便不该,更不可再任其为之。
      踏进慈庆宫的大门,宫人的恭迎声响亮迭进,他径自往内走去。皇太后喜静,慈庆宫中的宫人并不多,穿过静寂空落的廊道,看到殿前值守的两名宫女已跪在地上候驾。
      他隐隐听到从殿内传来的如清音般的诵经声,嘴角边不由地扬起一抹冷讽,当转过弯角,走进殿门,虔诚的诵经声愈发清晰,眼前,皇太后正于座上一手捧着经书,一手数着念珠,专心凝神,似是不容打扰。
      祯文帝敛去脸上的讥诮,恭声道:“皇儿参见母后。”
      皇太后顿了一下,停下了口中的喃念,她把经书放下,静默片刻,抬起眼帘看向祯文帝,缓声道:“皇帝要来,怎的不令人提前通传一声,好让哀家迎驾。”她的另一只手仍在一下一下地数着念珠,殿中静下来后,可以听到念珠平稳有致的微响。
      祯文帝笑了一下,道:“皇儿自知扰了母后清修。”
      皇太后微笑着,道:“皇帝言重了,何扰之有。皇帝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祯文帝沉了一口气,道:“皇儿前来请教母后三件事。”
      皇太后凤眉轻挑,道:“哦?皇帝竟有需请教哀家之事?只管说来听听,看哀家晓得不晓得。”
      祯文帝道:“皇儿第一件不明白之事,乃仁贤持仪,善行淑礼,该如何作衡量?”
      皇太后笑意慈蔼,回道:“皇帝这不是请教,是在考哀家呢。这两项,乃为宫中女子应循之德,仁,以心,贤,以德,淑,以礼,善行为之,不得为有违仁、贤、德之事,诸事之前,宽怀处之,无有慢心。”
      祯文帝点了点头,道:“如此,皇儿第二件不明白之事,便是这宫中,在母后心内,到底何人能称得上这仁贤持仪,善行淑礼?”
      皇太后微愕,察觉到祯文帝目光中的锐利,心中暗有了然,遂道:“宫中之人,皆承皇帝恩泽,尽该晓以此意,守以此礼。皇帝应该明悉的,乃这宫中,到底何人不能尽仁贤之责,未及淑礼之仪。”
      祯文帝负手向前踱了二步,道:“母后所言甚是,宫中何人不能尽仁贤之责,未及淑礼之仪,便是皇儿第三件不明白之事。”
      皇太后轻仰凤首,笑意祥和依然,道:“哀家倒是觉得,此问皇帝心中已有定数,无须求问哀家。”
      祯文帝却摇头道:“皇儿愚钝,不解母后此言。如若母后心中并无认定,何以会对此人出手惩治?”
      皇太后的笑意渐淡,沉吟片刻,道:“皇帝终是看出来了。”
      祯文帝淡笑道:“皇儿只想告知母后,母后此时该颐养天年,后宫之事,不该劳母后费神。”
      皇太后停下了手中念珠的数动,一把攥紧了念珠,道:“此人多行不善,哀家断不能再容!”
      祯文帝注视着皇太后端静的凤颜,道:“此人再多的不是,也该交由皇儿定夺,母后此次所为,可知也是有违仁贤持仪,善行淑礼?”
      皇太后站起身来,道:“此人尊为中宫,却失德败行,皇帝还想姑息至何时?”
      祯文帝道:“母后莫不是还未明白皇儿所言?此人乃皇儿所定中宫,纵有不是,也罪不至此,母后多有劳神,还是静心修佛,歇养生息为是。”语毕,他倾了一下上身,道,“不扰母后休息,皇儿告退!”
      皇太后惊诧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祯文帝转身走出殿外,扬声道:“哀家必会让皇儿知道,此人是否还可堪为中宫后位!”
      祯文帝走出了大殿,耳闻皇太后之言,冷笑了一声,忽感喉中微痒,不由连连轻咳。
      方公公马上上前道:“皇上可是龙体不适?奴才这就传太医。”
      祯文帝摆了一下手,道:“不必了。”他吸了一口气,定下了神,想起此时已近酉时,有一些可为的事,应该为之。

      又是这么一个夜晚,漫长,而难耐。却不是因为孤独,而是那份二人相对,却淡漠相向的难堪与清冷。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敬事太监于前方恭敬引路,前方那龙卧圣息之所,也该曾是旖旎万千的颐祥宫,正向她敞开了大门,等待着她这位可笑的侍寝妃嫔。
      “海美人请进内。”敬事太监满脸笑意,躬身请引。
      海雨青走进殿中,眼前仍是一片白幔轻垂,她心中涌起一份嘲讽,走上前去,撩起纱幔,没想到,却看到祯文帝已在里内。
      他看向她的目光霎时变得不屑,神情越发冷漠。
      海雨青垂下头来,正欲行礼,却听祯文帝道:“你过来。”
      海雨青抿了抿唇,缓步向祯文帝靠近,只是,越近,越觉彼此之间那一层冰冷的隔膜。
      祯文帝冷盯着她,道:“你怎么不抬头看朕?你不是终日盘算着该怎么接近朕吗?如今朕在你跟前,你怎么也不像个前来侍奉的妃子?”
      海雨青仍然低着头,淡声道:“回皇上,臣妾终日盘算的,并非是如何接近皇上,而是该怎么做,才能使皇上见到臣妾时,不那么生厌。”
      祯文帝干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既然知道朕看了你要生厌,怎么不如实告知太后?”
      海雨青心中暗暗地泛过一阵涩意,她不由苦笑,抬起了头来,看着祯文帝道:“臣妾未尚不想如此,只是于礼,臣妾无从言及此事,只求皇上,向太后明言不喜臣妾,也好使臣妾不必再背负太后厚望。”如果真能如此,确是解决了一宗难事,不必为难了他,也为难了自己。
      祯文帝冷不防地一把抓住了她的细脖,使她不得已地仰起了脸来,更看清了她的表情,“要让太后知道朕对你不喜,并无须明言。”他的手慢慢地从她的咽喉滑落,沿过前襟,及至胸膛。
      海雨青咬了咬牙,闭上了双眼。
      祯文帝看着她的脸,那一瞬而过的抗拒,使他发出了一声冷笑,与此同进,他手下猛地一用力,只听“嘶”一声闷响,海雨青的襟前的衣衫在他手中撕了开来!
      海雨青错愕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去,祯文帝却按住了她那裸露在冰冷空气中的雪白肩膀,重重地把她推倒在床上,道:“今夜翻的虽是你的牌子,朕要宠幸的,却可以不是你!”
      海雨青听到祯文帝的话,压下了惊意,抬手用残破的衣衫把身体遮挡,向他道:“臣妾只听凭皇上安排。”他要厌,要弃,要走,她固然没有资格多言。
      羞辱,只不过是一刻间的事情,如果这一刻过后,可以换来清静,于他、于她,均是好事。
      祯文帝冷哼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海雨青抱紧了双臂,却还是忍不住地打了个寒战。这个时候,自己也该离开了。

      祯文帝走出颐祥宫,宫门外的方公公有点诧异地迎上前来,道:“皇上,这是……”
      夜幕迷漫,凉风拂面,寒气郁骤的天边,似是一方未明的深沉。祯文帝不欲再多思那扰心之事,道:“替朕备辇移驾,至清宛宫。”
      方公公连忙应命,匆匆地令宫人备了御辇。
      这样一个孤清的夜晚,陪伴在自己身畔的,该是那一室馨香的温暖,以及那亲切婉柔的笑脸。
      祯文帝在辇中落座,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方,忽觉倦意袭来,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半眯双目,期待目的地的到达,可寻着那一点温心的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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