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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螳螂捕蝉 ...

  •   第四十四章

      辇驾之前,宁媱敛眉垂目,福身以敬。
      如晴掀开辇前帷幔,阮淑妃在座驾之上,看向辇下一侧的宁媱,只见对方姿态恭顺,礼敬有致,看不出半分异样。这一来,心内不觉更为疑恼,这宁氏,到底在作何意图?
      据密报所述,宁氏应于今日前往锦楥宫惩治骆才人不敬之罪。此事她已与骆沅儿相议,只待宁氏在锦楥宫中出手,她便会随后到临,指宁氏妄越宫规,对宫妃擅用私刑,再治她僭越之罪!
      宁媱虽然并未抬头,却也能感觉到来自辇内那锐利的眼光,她淡笑着,不发一言,只等那一个处心积虑的人,向自己发话。
      阮淑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宁妹妹如今今非昔比,怎的也不保重贵体,大冷的天,也不用轿?可知,此处距离妹妹的目的地,还有一段路呢。”
      宁媱语调平和,“臣妾谢过娘娘关心。臣妾只知,今与昔,并无分别,臣妾依然愚昧,娘娘依然福泽盛厚。而此处,距离臣妾的清宛宫,只不过是数步之遥。”她微微地抬起了头,“倒是娘娘,天寒如此,劳顿出行,更要保重贵体。”
      阮淑妃心中一阵不悦,脸上只冷笑着,看来宁氏今日并不会到锦楥宫,是密报有误,还是此女心思有异?
      “回宫。”她冷冷地对如晴下令。
      宁媱退开一旁,目送着淑妃的车辇远去。
      阮淑妃这一着,未可得逞,必不会善罢甘休。冷风吹过,迎面冰寒,宁媱半眯双目,那渐远的一点华贵,在眼中更显清晰。
      她迈步向前走去,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如燕一眼,如燕连忙向主子微笑了一下。
      未知人心,是否可像这简单的一抹笑意,这般明朗清晰,无须费心捉摸,无须时刻提防。

      晚膳过后,如燕正要命人冲沏花茶,宁媱便道:“把花茶配制成包,不必冲沏,只给我便成。”
      夜幕之下,宫道两旁的宫灯陆续点亮。她一路向前,可以看到点点星亮般的光息一路蔓延似地向前伸展。
      寥冷的宫廷,在这一刻,竟让她觉得有点玩味的感觉。如果只以单纯的心情,欣赏此间的一切,也是一件乐事。
      遗憾的是,今晚,注定不会是一个单纯之夜。
      听到“宁婕妤驾到”的通传声,海雨青放下笔,迎出殿外,果然看到宁媱正带着盈盈笑意走进来。
      眼看海雨青要行礼,宁媱连忙扶住了她,道:“海姐姐莫要多礼。”
      海雨青仍然向她福了一下身子,道:“礼,必是不能免了。”有谁可以在这宫中例外呢?
      宁媱轻叹了口气,只道:“妹妹近日喝旧有的花茶配例有点厌烦了,便自己配了些,喝着口感甚好,特带了来给姐姐品一下。”
      海雨青一边让她进殿内,一边接过了她手中的花茶,命如虹去沏了。
      宁媱进入殿中,看到桌上纸砚笔墨齐备,走近看去,那一张纸卷上,已书下数行娟秀的小篆,一旁,正放着一本《六祖惠能大师法宝坛经》。
      “佛理圣禅,清心明智,怪道海姐姐如此端慧怡淡。”宁媱由衷而言,抬头看到海雨青脸上那泠淡之意慢慢化在轻悠的笑容中。
      海雨青道:“宁婕妤此言,臣妾是否应视之为谬赞?”
      宁媱微笑,道:“妹妹所言,是真心,是谬论,在海姐姐心中,均属同论。”
      海雨青的笑意比适才多添了一分开怀,“原来宁婕妤如此知我心怀。”
      二人言语间,在桌前坐了下来,如虹上前收拾了桌上物事,另有小宫女把沏好的花茶奉了上来。
      海雨青细细品啜了一口茶,道:“这柑橙花与茉莉花配在一起冲沏,竟有如此鲜香口感。”
      宁媱点头道:“妹妹也是随心一试,不曾想茶味甚好。”
      海雨青笑道:“宁婕妤心思巧妙,只是配搭之时,却要小心,也有那不宜相配的花类。”
      宁媱用杯盖轻拂茶花,低笑道:“海姐姐果然精于花茶之道,妹妹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海雨青轻轻一笑,不再言语。
      宁媱捧茶啜饮,这般清润,齿颊留香,但心中,却开始有一点隐隐的不安。
      此时,那一端,已接近事发之时。

      贞宁宫内,阮淑妃正躺在贵妃椅上,由小宫女们为自己的脚部按摩揉搓,适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抽搐,疼痛难当,现才稍觉舒缓。
      如晴在一旁道:“娘娘,可觉得好些了?要不要奴婢去传廖太医?”
      阮淑妃摆了摆手,脸上满是烦躁。
      如晴不敢多言,退开了一旁,脑中却又想到,今日的安胎药汤,怎的到了此时还未送到?
      如晴念头刚起,主事太监小昌子便匆匆地跑到殿外,道:“淑妃娘娘,清宛宫宫女如芬在娘娘的安胎药汤中下药,已被当场抓获!”
      阮淑妃闻言,惊愕地坐起身来,转头看向小昌子,道:“什么?你说谁在本宫药汤里下药?”
      小昌子惶恐回道:“回娘娘,是清宛宫宫女如芬。”
      阮淑妃不可置信地怔住了,她抬头与如晴对视了一眼,如晴也是满脸的诧异。
      “她如今在何处?”阮淑妃站了起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问小昌子,“可有惊动皇上和皇后?”
      小昌子紧随着她往前走,道:“现如芬已被押往乾阳宫,想是皇上已得知此事。”
      阮淑妃的脸色愈发难看,她声音僵硬地吩咐道:“替本宫备车辇,进乾阳宫!”
      如芬竟在自己的药汤中下药?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自己特把如芬安放在宁氏身边,便是要把宁氏把握在鼓掌之中。想如芬行事谨慎,机敏伶俐,必是能瞒过宁氏,博得宁氏信任才是,这日后对付宁氏,已有周全谋划,怎的这如芬如今竟会在自己安胎药中下药?
      阮淑妃坐上辇驾,满心的思虑使她越发感到事有蹊跷。脚上的抽搐疼感又袭来,她□□了一声,已无暇顾及,急命宫人往乾阳宫进驾。

      宁媱听到皇上的传召,心头那悬于半空的不安慢慢地往下沉去,不再绕缠心神,不再为之忧思。她上了鸾轿,当轿帘把前方的视线遮挡,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心脾清凉,更让人得以稳定绪动,接下来面临自己的,是一场博弈,是一场硬仗,更是一场考验。
      淑妃必不会料到,自己早已知悉如芬的真正身份。
      当日如芬在她面前说出曾在“元翊宫”、“盈和宫”侍奉,她便已知当中该别有内情。
      如芬曾说自己进宫为时不长,只曾侍奉盈和宫曾美人,那么元翊宫,到底是何人之所?
      阮淑妃于二年前晋为妃,二年前的元翊宫,便是阮顺容的宫所。
      如芬在侍奉曾美人之前,主子便是当年的阮顺容,当今的阮淑妃。
      这些事情,只要细加打听,总会寻着痕迹。
      到达乾阳宫后,宁媱缓步走进殿内,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帝后已于主位端坐,阮淑妃则位于祯文帝右侧,看到她到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在堂皇的大殿内,在帝后的无上尊贵前,如芬整个儿匍匐在地上,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当宁媱走到自己身边,恭声行礼,她更是吓了一跳,微抬了一下头看宁媱,又赶紧把那一片惨白的脸埋下。
      祯文帝看着宁媱,温声道:“宁婕妤,赐座。”
      宁媱刚落座,方公公便进内道:“皇上,冼太医求见。”
      皇后看了一眼阮淑妃,嘴边轻轻泛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祯文帝道:“宣。”
      冼太医进得殿中,行过礼后,道:“微臣已细细查验淑妃娘娘的药汤,发现当中确是有致令胎气不稳的寒香散,而且份量不轻,如若不慎服食了……”冼太医略有犹豫,不知应否于圣驾及怀有皇嗣的娘娘面前言及不祥之事。
      阮淑妃却追问道:“又将如何?”
      冼太医迟疑着,看了祯文帝一眼,并未马上作答。
      祯文帝抬了一下手道:“冼大人直说便是。”
      冼太医半垂下头来,道:“此药,若不慎服食了,不仅会致胎儿不保,而母身,更有终身不孕之虞。”
      阮淑妃心头一阵凛然,只觉一股悸心的寒意不留余地地笼罩于遍身!她愕然地瞪向地上的如芬,这到底为何?
      祯文帝双眉一蹙,道:“竟有如此狠毒之人,胆敢以此谋害皇嗣!”他看着地上那惊惶不已的宫女,又看了一眼宁媱,脸上慢慢蒙上一层阴翳。
      皇后听到冼太医的话,也微有怔忡,她暗忖片刻,听到皇上的怒言,遂马上喝问如芬道:“宫女如芬,到底是何人指使你如此而为?”
      阮淑妃的身子不自禁地向前倾去,眼睛警慑地紧盯如芬。
      宁媱低头看着如芬,只见她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早已是冷汗满脸。宁媱暗暗地吸了口气,看向如芬的眼神变得凌厉莫当。
      如芬颤巍巍地撑起上半身,口中断断续续地,惊得不成语句。
      皇后正欲催喝,如芬却举起了左手,往宁媱的方向一指,随后又跪伏在了地上。
      帝后妃均是一惊,几道各怀意味的目光齐刷刷地放在了宁媱身上。宁媱本就半侧着身看如芬,并未直接迎上各人的眼光,她压下脸上的一抹淡笑,转身向帝后惶惶地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并不知情!”
      祯文帝惊疑地看着她,细思之下,此事确似是另有隐情,并不如这表面的简单。
      阮淑妃看到如芬竟指宁媱,脑中闪过一念,难道如芬意私下决定提前行事?但这一着未免太险,而且眼前局势迷离,未知当中要害。
      但既然事端已起,也不能白白由着事情就此过去。她于是道,“宁婕妤,如芬是你宫中的主事宫女,你真能对此事毫不知情吗?”
      宁媱神色张皇地看着祯文帝,摇着头喃喃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情,如芬此为,臣妾并不知意欲为何……”
      这时,皇后开口道:“皇上,此事,臣妾另有想法,未知应否说出。”
      祯文帝正在心里细想着这事情的始末,听到皇后之言,马上道:“皇后且道来。”
      皇后看着宁媱道:“此番如芬所为,似是宁婕妤意指之事。但臣妾却觉得,这当中另有隐情,如若单凭如芬一面之辞便定了宁婕妤之罪,未免过于草率。”
      阮淑妃闻言,道:“姐姐,如今妹妹险受毒害,此次若那小人得了逞,妹妹身伤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的血脉,顺清国的皇嗣,岂能轻易作罢,纵容那等小人罔顾圣颜,罔顾国法?”
      皇后侧头看着阮淑妃,道:“妹妹是觉得,背后指使之人,必不可饶恕?”
      阮淑妃冷盯着宁媱道:“如此胆大妄为之人,必不可轻饶!”
      祯文帝此时道:“你二人不必多言。宁婕妤暂且禁足于清宛宫中,待此事查明,再作论处!”
      皇后转脸面向宁媱和如芬,不经意地说了一句:“皇上圣明,定会查明真相。”
      如芬浑身更是抖得厉害,顷刻间,她低泣出声,抬手捂着脸呜咽不止。
      宁媱看向她,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的森寒。
      “皇上……”如芬忽而出言,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哽咽道,“皇上,奴婢……奴婢有愧,奴婢罪该万死……”
      祯文帝疑虑道:“你是否有不尽之言?”
      如芬泣道:“奴婢确是有所欺瞒……奴婢罪无可恕……指使奴婢下药之人,并非宁婕妤……”
      阮淑妃更是惊讶不已,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椅靠,眼前所有的一切,在刹那间变得迷茫不定!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到底谁才是个中主导之人?
      祯文帝的声音难掩怒意:“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你不得再有半分隐瞒!”
      如芬咽了咽,一字一眼道:“是骆才人指使奴婢,在淑妃娘娘药汤中下药,然后诬指宁婕妤。”
      阮淑妃惊得几欲站起,她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事至如此,不可自乱阵脚,最重要的,还是皇上的反应。
      祯文帝始料未及,此事,果然并非如表面如此简单。
      不简单,并非因为如芬的反复所指。
      不简单,并非这药汤之毒何人所为。
      不简单,在于掀起这起事端的人,有着何等的用心。
      皇后道:“皇上,可要传召骆才人问清一二?”
      祯文帝思忖片刻,道:“先把如芬押下,”他看向皇后,“此事,交由皇后查办。”
      皇后忙道:“臣妾领命。臣妾必会将此事真相查明。”
      阮淑妃脸上冷然一片,直勾勾地瞪着宁媱。
      宁媱抬头触及她的眼神,暗暗冷笑,当中的布局,如芬的指控,该是阮淑妃早已谋算妥当的,此时不过是替她提前进行而已。
      只是这个结果,该是出乎意料的。宁媱看着如芬被内侍押下,不觉有点惋惜,脸上浮起几许怅然,不及叹息,便看到祯文帝已立于自己跟前。
      他道:“你平身。”
      宁媱站起身来,不敢与他平视,移开了眼光,却看到皇后正向这边看来,似笑非笑。
      祯文帝对她道:“可有受惊吓?”
      她轻轻摇头,正欲出言,看到阮淑妃从座位上站起,向皇上走来,道:“皇上,臣妾身体觉得微有不适,先行告退。”
      祯文帝转向她道:“朕为爱妃传太医?”
      宁媱下意识地退开了一旁,看到阮淑妃皱起了秀眉,脸色微有不悦,而祯文帝则温声安抚。
      皇后冷冷地睥了阮淑妃一眼,走到宁媱身旁,婉声向皇上告退。
      宫外夜沉深寂,一刻前的惊心,似已留存于身后,散于空罔。
      宁媱随皇后返回昭华宫,还有更多事情,等着她来完成。

      皇后回到昭华宫,马上便命人传进冼太医。宁媱坐在一旁,看到皇后脸上微呈满意之色,此次之计,该是合了她的心意罢。
      当冼太医再次向皇后明述安胎药中确有致令滑胎之寒香散后,皇后更为了然于心,她令退了冼太医,低笑着对宁媱道:“本宫这次,总算是有所得着。”
      皇后以权势令服了如芬依计行此事,目的,定不会是为了对付骆沅儿。
      她静听着皇后道:“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宫如今终于明白,原来本宫一直以来,便是那螳螂。本宫一直苦心准备,不容有失,只为安保后宫平和,只为使后宫诸事肃顺,以尽中宫之责。只是,本宫不曾料到,原来宫中竟有这么一个欲对本宫不利的人,隐藏得如此巧妙,如此难以捉摸,如此居心叵测,也许,这个人,便是欲置螳螂于死地的黄雀。”
      宁媱越听,越觉得心惊,皇后的神色,也越发决绝,“可是,既然本宫得以发现这只隐在暗处的黄雀,必不会容得她继续留于暗处,要对付她,必要先将她找出。”皇后加重了语气,道:“宁妹妹,你必定要替本宫,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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