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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苦相煎(七) ...

  •   第三十章

      耳边传来骆沅儿的声音:“娘娘可是甚觉疲累?宁采女,你不若先行退下?”对方一边把阮淑妃扶回床榻,一边冷睥着她。
      宁媱抬手擦去脸上的泪痕,躬了一下腰身,努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娘娘,臣妾先行告退。”她顿了顿,再道:“多有叨扰,望娘娘见谅。”她看向骆沅儿,眼神中包含着无限酸楚。
      骆沅儿别开了脸,似是一心为阮淑妃披盖绒毯。
      宁媱走出了贞宁宫。这二日所为之事,均已告徒劳。现已是未时,大半天已过去,她所行所为,全是白费。
      她顿时心如撕裂一般地绞痛。在一刹那间,她异常地痛恨自己!
      恨自己无故累及清清;恨自己愚昧一时,错信淑妃;更恨自己未能用更周全的方法相救清清。
      雨早已停下,大地一片濡湿,她慢慢向前走,回想起歆灵宫一事,从首至尾,每一个细节。
      细想之后,她才渐渐明白,从一开始,她便预计错误了,把握整件事情的,并不是别人,而是皇后。
      冤局中的每个安排,出自皇后授意;冤局过后的部署,也由皇后一手策划。皇上纵然要查明此事,也已迟过了皇后先行的那一步。换言之,决定这宗案子的人,表面上是皇上,其实是皇后。
      她错了,错在没有算对方向,错在一心求成以至在没有看清整盘局势。
      淑妃已不可能在元清清定罪前向皇上交出所谓的证据,既然没有了脱罪的机会,那么,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
      而她,从决定向淑妃力陈元清清无辜理据时,便已埋下了一颗隐患,非但无法相救元清清,更令自己处于与皇后对立的危险境地。
      这一冤局,走进来的,岂止元清清一人?
      难道便再无解决之法吗?每一个难关立于眼前,是否便是末路?不见得,不见得就此无法翻身。
      她看着天边远处乌团郁结的云层,只等雨水尽降,只等阵风尽拂,乌云定必散去。
      她闭了一下眼睛,心中的想到的第一件必须为之的事情,跃然脑中。
      险,再险,也得继续向前走。
      眼前便是万丈深渊,如若一步踏错,定将粉身碎骨!
      她稍顿了一下脚步,便向昭华宫方向而去。
      每走一步,添一分孤注一掷的悲绝,却少一分方向未明的傍徨。
      一开始的错,便应是成就这一刻的决绝,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唯愿此刻可以歇力而为,为自己,更为元清清。
      到得昭华宫,皇后宣见后,她随着宫女走进殿内,一边伸手毅然把头上的银簮拔下,乌亮如水的发丝顷刻尽数散落,飞零飘垂于脑后。
      步入殿内,皇后抬头看到模样异常的宁媱,有些微的意外,只见宁媱姗然跪下,道:“罪妃宁氏,向皇后娘娘请罪。”
      皇后皱起了眉,宁媱到底所为何事?她道:“你这是为何?”
      宁媱深吸了口气,道:“皇后娘娘,请容臣妾细禀所犯之罪事。”
      皇后一时看不出宁媱到底意欲为何,便道:“你且道来。”
      宁媱抬头,平视前方,言语清晰地道:“臣妾曾向娘娘说过,元御女与臣妾乃姐妹相亲,情谊至深。焕欹皇子一事,元妹妹获罪,臣妾自觉当中有无尽冤屈,元妹妹个性纯良,绝不会对尚为年纪孩童的皇子狠下毒手。
      臣妾斗胆,曾对此事作出查探,自认为推断合乎情合乎理,应能为元妹妹释罪。臣妾一心救元妹妹于冤狱之中,便前往贞宁宫,向淑妃娘娘道明一切理据,唯望淑妃娘娘相助。
      臣妾愚昧之至,误以为自持之理可救助元妹妹,便罔顾皇后娘娘的周全,臣妾作此为后,悔恨无尽,自觉罪之深切,愧对皇后娘娘!”当她说到前往贞宁宫一句时,皇后已经站了起来,向她走近,脸上阴晴不定。
      她看到皇后向自己靠近,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银簮,脸上尽是痛悔之意,泪水盈盈满眶,这一容状,是面对皇后的表情,更是自身此时的真实感觉。
      所有的一切,又岂是一句“悔恨无尽”可以道尽?
      皇后看着她,冷道:“你查探此事?你知道多少事情?”
      宁媱道:“臣妾罪该万死,臣妾探知的,为元妹妹应属无辜的相关事宜。”
      皇后冷笑了一声,道:“按此说来,你不仅知道不该知道的,还向淑妃道明一切?”她更近宁媱一步,低头盯着宁媱含泪的双眼,“换言之,你出卖本宫?”
      宁媱眼中泪水流出,把手中的银簮举高,颤声道:“臣妾自知此乃死罪,特前来向娘娘一赎此罪,以臣妾这一贱命,相抵过失!”

      骆沅儿从贞宁宫退出后,向宗人府的方向而去。元清清自关押牢中后,她从未前往探视。她讥诮地想着,既然宁媱一片苦心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也该有所行动才对。
      进入牢中,只感一股抑闷之气包围而来,她不适地蹙起眉,勉强往内走进,来到元清清所在的牢槛前,她看到元清清正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她靠前了一点,唤道:“清清。”
      对方仍是一动不动,她再叫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骆沅儿不禁有些慌了,刚要把狱卒叫来,却看到元清清终于动了一下,转过了脸来,看到槛外的骆沅儿,慢慢地坐了起来。
      骆沅儿瞪着她,道:“你可把姐姐给吓坏了!姐姐还以为你……”
      元清清听着她的话,一边靠墙而坐,一边苦笑道:“姐姐?你不是说,不喜欢听我喊你姐姐吗?怎的又自称起姐姐来了?”
      骆沅儿怔了一下,一时没能回答。
      元清清黯然道:“你和宁媱都一样,早已是我看不清的人。”
      骆沅儿看着她,道:“我这次来,就是特地想让你看清一些事情。”
      元清清抱着双膝,依然苦笑着道:“还有什么需要看清呢?我快要死了。”
      骆沅儿听到她这句话,心中被牵动了一下,不觉想起过往的一些事情,元清清的嬉皮笑脸,元清清的率性天真,以及往昔中,四人曾有过的无忧无虑,金兰情深。
      只可惜,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骆沅儿举手紧紧抓着冰冷的门槛,对元清清道:“你可知道,宁媱当日相约你之信,是我交予她,告诉她此信另有内情,让她毁掉的。但我怎么也想不到,她非但不把信毁了,还用来加害于你!”

      皇后看着宁媱举起了手中的银簮,听到宁媱口口声声所言的求罪、请罪以及赎罪,心中开始有所思虑,此女如确曾欲对己不利,固然是不能留,向来任何一个对己存有异心的人,均是在她手中不得善果。
      只是,她如只一心想出卖自己,对自己不利,那大可用心相瞒,或是秘而与淑妃一同行事,但她如今主动向自己坦然,断了她自己的后路,看来也是另有居心,是想自己相信她已再无相叛之心。
      皇后倒抽了口冷气,好一个与别不同的宁氏,她既不惜冒险向自己请罪,也是抱持欲全身而退的念头,然而,似是不可能就此放过这个曾对自己有不利之心的人?
      皇后道:“好,既是如此,你便为本宫一死明志,本宫只有看到你的血,才会相信你并无异心!”
      宁媱已是泪水满脸,双目内充满懊悔,道:“臣妾死不足惜,只是,臣妾于命断之前,尚有二事相求娘娘。”
      皇后注意着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神情,道:“你还胆敢相求于本宫?”
      宁媱咬了一下牙,道:“臣妾一求皇后娘娘,定要小心提防淑妃,淑妃已设局,意欲向皇上揭明歆灵宫一事的背后内情!”
      皇后闻言一惊,满脸疑虑。
      宁媱继续道:“淑妃已遣秦医丞出宫,取呈当日靖公公交付之物,欲以此指控娘娘。”这一步,早该进行,这一句话,也早该相告皇后。
      皇后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小靖子这蠢才,平白落了把柄给别人!
      “可知秦医丞何时出的宫?”皇后脸色阴沉,这一着,不能让淑妃得逞!
      宁媱道:“前夜臣妾尚在宫中看到他,该是昨日出宫的。”
      皇后听着,心思迅速转动,很快地便有了盘算,
      宁媱看到皇后脸上呈现定神之色,知她已有对策,便再道:“臣妾二求皇后娘娘,元御女谋害皇子,实属无意错手为之,不敢妄求免却罪名,”她跪伏在地,凄声道:“只求死罪可免!”

      元清清听到骆沅儿的话,凄冷一笑,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清的事情吗?我早已知道了。”
      骆沅儿轻叹了一口气,道:“眼看你如今这样,我心中也有不忍,近日一直向淑妃进言,希望她能相助于你。可是宁媱这几天该是替皇后行事,来向淑妃查探歆灵宫一事,又向淑妃相言说你是皇后认定的凶手,必不可相助……”
      元清清虽然觉得自己已非常清楚宁媱的真面目,但骤然听到骆沅儿此言,心中还是忍不住难过,她摇着头,道:“她就这么想我死吗?我死了,她在这宫中的日子,会不会觉得好过一些?”她想起宁媱上次到来时所说的每一句话,更感心寒,不禁抽泣起来。

      皇后愕然不已,宁媱竟向她相求免却元清清死罪,而不是为元清清洗脱罪名,就是向自己表明,不再纠缠于歆灵宫一案真相如何,只想保全元氏性命。
      她沉吟着,没有马上表态。
      片刻后,宁媱挺起身来,只觉手中银簮已被攥得发热,而此时,皇后会否依她所愿,就牵于这银簮一刺了。
      如若一死,可以挽回清清性命,那便是有价值,并已达成目标。
      如若一死,可以让皇后不再怪罪于她,那更是有所得着,杜绝了后患。
      但如若一死,并不能使自己达成所想的一切,那与其继续孤独地在这后宫中步步为营,生亦无欢,便就此结束了性命,也该是命中注定。
      “臣妾就此谢罪。”宁媱说着,闭上眼睛,把手中的银簮向自己心胸刺下,当她感觉到一丝疼痛之时,皇后一把握住了她更要往下刺的手,道:“慢着。”
      宁媱停了下来,锐利的簮尖已刺穿了衣裳,抵紧了肌肤,只要再用力,便会刺伤要害,性命不保。
      皇后把她握住银簮的手拉了下来,道:“让本宫来。”说罢,命人取来了一把匕首,寒光在她手中闪烁,犹如森冷的杀气。
      宁媱想不到皇后竟想亲自取自己的性命,再次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都说临死前将会看到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此时该在自己眼前出现的,会是何人呢?是清清吗?是爹娘吗?怎么都还没看到呢?
      忽而感觉鬓边一凉,脸上一阵疼痛,她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到皇后手中的匕首从眼前掠过,自己颊边更是火辣辣地痛,而鬓旁的几缕发丝正慢慢往下飘落。

      骆沅儿听到元清清的哭声,静默了起来,感觉这牢中的压抑气息尤显沉重,她无意再留,便开口道:“明日皇上便要定你的罪,我心里很替你难过,但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我明日会为你送来你喜欢吃的东西。”她正要走开,就听元清清幽幽道:“沅儿姐姐,我想听你一个答案。”
      骆沅儿站住了脚步,看向门槛内的面目模糊的元清清,道:“什么答案?”
      元清清不再哭泣,声音却有点沙哑,“你是否自进宫那一天起,便不再把我们当作姐妹?”
      骆沅儿呆住了,不由自主地循着元清清的问题,回想起进宫前、进宫后,自己是何时开始对她们三人有所保留,有所戒备,有所疏离。
      也许是决定进宫之日,也许是在大选之初,也许是在当日祭福刺绣吉祥图案之时……
      她蓦然回过神来,看向元清清,既然她想要一个答案,便给她一个答案吧,“不,自进宫那一天起,我们还是姐妹。只是,再不会是当日的姐妹。”
      元清清怔在那儿,脸上的泪水轻轻滑落。

      宁媱抬手一摸脸颊,竟是一道轻浅的刀伤,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皇后竟不是杀她,而只是割下她几缕发丝?
      皇后放下手中匕首,看着她,道:“你起来。”
      宁媱惶惶然地站起身来,只见皇后转身走向凤椅,端然落座,神色已平静下来。
      “元御女一事,明日自会定案,皇上英明,定会依法、依理,定下该有的惩治之法。”皇后停了一下,再道:“只看你今日之言,是否真切。”秦医丞一事,如若属实,她便自会另有论断。
      宁媱的整颗心倏地放了下来,压在心头的恐惧、失措、绝望,突然远离自己而去,重压骤减,孤注已获胜,却没有丝毫的轻松之感,一种空落落,飘忽无定的感觉正一点一点地围拢着她。她看着眼前的皇后,这一个掌握自己生死、决定自己在宫中命运的人,日后也将是她唯一的路,已然踏出的一步,便再也无法再收回。
      她躬下身子,敬声道:“谢皇后娘娘成全。”

      再见黑夜,她以为她再也无法像现在一样,静静地在窗边观赏深蓝夜空。原来这一刻的宁静,也是难得的福气,难得的安宁。
      清清性命是否能保全,就只看明日了。
      只是,她再也不会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
      命牵一线的一刹那,她知道,如果下一刻还能活着,她便不再是她。
      如灵为她端来热茶,看到她脸颊上的伤口,道:“主子,让奴婢为你涂点药吧。”
      她微微一笑,轻抚伤口,摇头道:“不必了。”就让它慢慢痊愈吧,随着心中的伤口,一并慢慢愈合,形成新的一抹清痕。

      贞宁宫内,阮淑妃听到骆沅儿带来的消息,气得一把将桌上的茶具拨到了地上,碎片弹飞,骆沅儿和如晴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却不敢躲开,生生地被碎片砸在身上。
      秦医丞在回宫路上被贼人因财夺命,惨死于途中!
      阮淑妃扶着腰身,恼恨地瞪着前方,秦医丞一死,证据已毁,所有部署均付诸一旦!
      贼人?因财夺命?阮淑妃越加愤怒,皇后,你太狠,先下手为强!
      皇后之所以得获消息,必是有因由。
      阮淑妃站起来,看向窗外,想起宁媱昔日的苦苦相求,她咬紧下唇,是她,一定是她。
      阮淑妃一手扶住了桌沿,咬牙切齿地低吟了一句:“宁媱,本宫定不会轻饶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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