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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冬莫哀 ...

  •   第三十一章

      “罪妃元氏,谋害焕欹皇子,罪犯滔天……”方公公奉皇上之命前来宗人府下旨定罪,阴暗的牢房内,几缕微光照射在元清清脸无人色的脸庞上。
      罪犯滔天?可是她根本什么都不曾做过。
      她跪于牢中,木然地听着方公公宣读罪状,脑中什么也想不到了,每再多听一句,心便刀割般地痛一下,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是否是那传言中的死罪?既然罪犯滔天,必是要填命吧?

      宁媱匆匆地向宗人府而去,耳边回响着皇后的话语:“元氏杀害皇子,乃大罪,不可恕,但皇上乃念元知州于政绩有功,其女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贬为庶人,发配关外……”
      元清清就此要离开宫中,她们再无相见之日,发配关外后,清清过的又是另一种日子。不知不觉间,宗人府大门已在眼前,她深感悲愁,今日一见,再无缘相逢。
      元清清听着方公公念出惩治之法,不觉整个儿呆住了,贬为庶人,发配关外?不是要自己的命吗?她竟还能活着吗?
      她抬头看向前方,那一堵冷墙外的世界,那未知的前方,正在等待着她。
      宁媱进入大牢内,看到侍卫正要把元清清押走,连忙奔上前去。
      元清清正惘然地任由这些人把自己押走,眼前却冷不防地跳进一个熟悉的人影,耳边“嗡嗡”作声,似乎听到这个人在说:“我奉皇后懿旨……”身旁的侍卫同时松开了手,眼前的人一把扶住了自己,并把自己抱进了怀内。
      宁媱把元清清拥进怀中,这连日的牢狱生活,清清的身子瘦弱多了,只怕关外的日子,也许会更苦,但只要还活着,便有新的希望。
      元清清耳闻着对方声声低泣,让她想起许多过往的,曾有的点滴情谊,而到后来,所有的一切变卦,以及骆沅儿那一句冷酷的答案。
      这些,到了今日,已是一个完结,孰是孰非,再不重要。
      宁媱在元清清耳边颤声道:“姐姐欠你的,这一生都无法偿还。”
      元清清浑身僵了一下,然后,她慢慢推开了宁媱,绕过她,一步一步地向牢外走去,侍卫马上将她押住。
      宁媱凄冷冷地立在原地,看着元清清的背影,无尽悲怆。
      元清清向前走了几步后,又回过了头来,轻轻地说了一句:“保重。”
      从此便成天涯相隔。
      保重,彼此保重。
      元清清的身影,在宁媱朦胧的视线中渐渐远去,深刻地,映成脑中一个不可磨灭的记忆。

      媱姐姐,我觉得天空很宽,很广,但又觉得天空很小,很窄,你看,我们站在这儿,抬头看来看去,还是那么片天。就像与皇宫一样大呢。
      我可是不要当这井底之蛙的!老是困在井里,多难受啊!我要到处跑,要去找你……

      ——清清,你不用害怕,你已经离开这片狭小的天地了。只是前路茫茫,姐姐再不能陪你一起走了……

      冬意渐隆,空气冰寒彻骨。总务府派出运送御寒物品的宫车在宫道上依次而行,每宫房也在有序地为主子做好过冬的准备。
      人坐在窗前,偶尔可以听到窗外传来的呼啸风声,窗纱轻轻摆动,看到窗外那一个黯淡的天地。
      如灵正在小心地摆放好暖炉,左打量右挪动,生怕放的位置不对。
      她听到身后的声响,回过头来,看到如灵正为这小事发愁,便道:“就放那儿好了,不用动了。”
      这小暖炉的作用相当有限,总府务依各主子位份等级分发御寒物品,想她一个小小采女,可以得到多少有用之物?
      聊胜于无,她身上多添衣物便是。
      她低下头继续临帖书字,想起清清在路上,未知是否能抵这冰冷风寒,思及此,手下的笔锋一斜,当下字不成字,看进眼内,更添烦忧。她放下笔,把纸揉成了一团。复提起笔时,却发现已无心再写。
      她站起身,披上披风,向外走去,一打开门,冷风便迎面吹来,她打了个寒战,拉紧了披风。
      今日天气如此,涵心在怡涵殿内一定感到百无聊赖,她正好前去相伴,也可舒缓自心的哀愁。
      看到涵心天真无忧的笑脸,宁媱心中的阴霭稍有褪减,在宫中,任何一点小小的单纯快乐,也足以让她感觉难能可贵。
      涵心用鹅毛做了一个毽子,递给宁媱,乐呵呵地道:“你看,我说用墨汁把毛给染上颜色,如芸偏说样子很奇怪,你看这不是蛮好看的。”一旁侍立的宫女如芸听了涵心的话,忍不住掩嘴而笑。宁媱看了她们一眼,接过毽子,那原本雪白的鹅毛已被涵心染成了五颜六色,称不上好看,却也甚是特别,正如涵心一贯的趣怪作风,倒也是见怪不怪的。于是笑道:“怪呢,确是有点怪,不过这怪得挺有意思,看着看着,就好看起来了。”
      涵心得意地看向如芸,道:“我说吧,宁姐姐肯定觉得好看!”
      宁媱和如芸相视而笑,只听涵心又道:“我们到外面踢毽子去!我们三人来比一下,看谁踢得最多、最好!”涵心说着,拉着宁媱的手向庭院外跑去。
      天色渐渐放晴,风偶尔吹过,却不再感觉冰寒。
      宁媱专心地为涵心数着数,她踢得非常好,身姿平稳,足动灵敏,一边踢,一边笑着,很是开心。
      如芸在一旁拍起手来,赞叹地道:“公主好厉害,奴婢肯定比不上公主!”
      宁媱也道:“快,继续,很好!”
      涵心再多踢了十几个,便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宁媱身上,道:“好累哦!宁姐姐,轮到你啦!”
      宁媱拾起毽子,刚要开始踢,一名宫女进来道:“宁采女,皇后娘娘宣见。”
      宁媱于是对涵心道:“我先去见皇后娘娘,等一下回来再踢。”
      涵心点点头,对如芸道:“那你先踢!”
      宁媱向昭华宫正殿走去,耳闻着身后那一声声欢快的数数声,在这祸福难料的后宫深苑中,就如一点不经沾染的光亮风华。
      她到了正殿,看到皇后正站起身来,连忙上前去行礼。
      皇后道:“你随本宫到内殿来,本宫命人准备了袪寒补汤,你也一同来进食。”
      进入了内殿中,香浓的高汤气味扑鼻而来,宫女已为皇后盛好了一碗汤肴,皇后一边坐下,一边吩咐道:“把汤给涵心公主送过去。”
      宁媱也坐下,另有宫女为她盛上汤来。
      她看到汤后,怔住了。
      她拿起汤勺,小尝了一口,用料丰富考究,比她们平素喝的更要鲜浓、味美。只是,佳食如斯,却使她难以下咽。
      皇后喝了一口汤,道:“如今入冬了,这时日过得倒是甚快。距离妹妹你进宫,也有一段时间了。”
      宁媱本就被这汤勾起了愁思,听皇后如此一说,更觉惆怅。便叹息了一口,道:“是的,皇后娘娘,臣妾进宫,已有一段时日了。”就只是这么一段时日,人事已全非。眼前的乌豆鲫鱼汤,清清也许再也无法品尝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道:“皇上一直忙于政事,未能对新晋宫妃均沾雨露,委屈妹妹了。”
      宁媱没想到皇后会提起皇上诏幸之事,只是如今黯然非为皇上,委屈更是担当不起,皇后有此一说,看来是有意试探自己。暗暗叹了一口气,宠幸与否,又何足在乎,看重的,不外就是宠幸背后的那点难测的结果。
      而此时,皇后着意探问,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
      自己并不足以让皇后信任至愿出力扶持,那么,就没有使皇后为自己安排侍寝的可能。
      元清清一事过后,皇后在意的,便是她这个曾有异心的人的想法。
      宁媱垂下头,对皇后道:“臣妾进宫虽已有时日,但皇上未有诏幸,却也是臣妾自身福薄,未曾适以侍奉皇上。臣妾自当无虑无躁,静心以待。”
      皇后笑了,道:“妹妹好一句无虑无躁,静心以待。本宫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心智,那你便静心以待,皇上终会垂怜。”
      宁媱依旧垂着头道:“谢皇后娘娘教诲。”
      汤喝过后,宁媱又与皇后闲谈了几句,看皇后有倦乏之意,也不便久留,便告退了。
      回到怡涵殿,如芸告知涵心毽子踢累了,刚刚睡下。宁媱只能先行回秋栙殿,一时独自漫步于遥阔宫中,寂寥落寞之感慢慢压于心头,想起皇后刚才问之“诏幸”,更感讽刺。
      她在小廊桥上停下,凭栏眺望远方,想起当日于贞宁宫前,苦追圣驾而不成,已临于眼前,却无力把握;明明近在咫尺,却生生相隔。也许,这便足见自己夫缘飘渺,情份淡薄。
      这样的零清境况,又如何能不无虑无躁,静心以待?
      耳边此时又闻一缕隐逸音韵,广散于空,清灵回旋,更是似曾相识。
      她抬起头,转身环视四周,看不到有任何人在弹奏,而乐声明明似在身畔传来,当真让人捉摸不定,未知如此妙音是从何处传来。
      也罢,佳韵只应留存于心。
      她静静伫立,静静聆听。

      乾阳宫外,常婕妤缓步走出,方公公一路弯着腰身随送于她,直到她上了鸾轿后,朗声呼道:“恭送常婕妤!”
      常婕妤坐在轿内,轻轻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地靠在座驾上,脸上的平和神色褪下,只剩下一抹颓唐。
      刚才在殿中,皇上之意,欲晋她为正二品充容。她看到皇上一脸的关切,知他有此想法,必是怜她痛失亲儿罢。
      只是她也不必向皇上言明,既然亲儿已失,这一应虚名,要来何用?
      婉拒了皇上,她再无更多言语。
      皇上感觉到她的沉郁寡言,也是无奈之至,二人相对无话,只能暗自相叹奈何。
      可知她真正需要的安抚,并不是一个正二品充容的位份。
      她阖起双眼,感觉身子犹如正在虚缈飘浮,这顶荣华瑞泽的鸾轿,再难使她一如既往地端静稳和。
      到了琉清宫门前,她下了轿,问如柳道:“他那儿可有打点妥当?”
      如柳回道:“主子,常护卫已于昨日从牢中释放,即日恢复了原职。”
      常婕妤点了点头,一径儿地走进了宫内。堂弟一向内敛持重,上回竟贸然横闯妃嫔宫房,是在她意料之外,当向他追问所为何事,他也三缄其口,只愿受罚,却不愿向她坦白,着实让她痛心。
      亲儿已逝,这名亲人不可再有闪失,而且,他是她现时唯一可以依傍行事之人。
      她回到殿中,倏然觉得这一室空气浊闷,让她生起呼吸不畅之感,她看到角落中那一正在燃点的香炉,那刺鼻的气味便是自此而来,她上前一把打开香炉的盖子,发现内里的香料已烧至灰黑,竟是数日未曾更换了。她心中不禁一怒,把香炉拨于地上,大叫道:“如柳!你进来!”
      如柳快步走进殿内,看到一地的狼藉,正想进行收拾,就听常婕妤责问道:“这香料为何连日不换?”
      如柳嗫嚅着,自焕欹皇子殁后,常婕妤一直把自己关于殿中,只有在需要时把她叫进内里侍奉,其余时候均不允旁人打扰,因此才没能更换香料。
      看如柳没有马上回答,常婕妤走前了一步,神色更为恼怒,“你这等奴才,竟敢怠于侍奉?”
      在如柳眼中,主子一向是和颜悦色的,甚少会向下人发难,此时这般态度,不禁令她惊愕不已,却又不敢直说,只好道:“是奴婢侍奉不周,奴婢这就为主子打点。”
      “就一句侍奉不周了事吗?”常婕妤的怒气未消,忽觉眼前一黑,整个儿往后倒去,如柳连忙扶好主子,正慌乱间,身后传来宁媱的声音:“常姐姐怎么了?”紧接着,宁媱迎上前来帮如柳把常婕妤扶到床榻上。
      如柳有点无措地道:“主子突然大发脾气,然后便昏倒了,奴婢真是该死……”
      宁媱看到常婕妤头部轻摇,正在慢慢苏醒,但脸色却显惨白,于是对如柳道:“快传太医!”
      如柳正要依言而去,便听常婕妤的声音响起:“不,不用……”
      常婕妤慢慢张开了双眼,看到宁媱在此,伸手拉住了她,道:“宁妹妹,是你……”
      宁媱握着常婕妤的手,感觉对方的手竟是冰冷无比,不禁寒入心头,看到她眼中隐含的悲切,更觉哀怜,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常婕妤咽了一下,看向如柳,道:“你先退下吧。”
      如柳惶恐地躬了一下身子,退了出去。
      宁媱殷声道:“常姐姐,恕妹妹直言,痛哀之事,不要久藏于心,不得释怀,只会伤心伤身。姐姐为何不好好保重身体呢?如今姐姐这样,让妹妹看了,好生难受……”
      常婕妤苦笑了一下,坐起身来,看到地上那一片焦黑香料,一下又失了神。
      这香料,是当日焕欹出门前往昭华宫之前,为她放进香炉中的,焕欹特地放了两种香料,说是让母妃闻着新鲜。
      她刚才发怒的当儿,一时竟然忘记了,这是自己特意不令如柳她们更换的。
      宁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一地的香料,气味怪异,就如不久前到来时闻到的一样。
      “我为姐姐命人打扫。”她正要起身,常婕妤拉住了她,摇头道:“不必了,先等一下。”
      常婕妤看着宁媱,目光渐渐变得森寒,“妹妹,我昨夜梦到了焕欹,他满脸都是血,他哭得很厉害,他不断地叫我,叫着要母妃,我明明看到他在眼前,却抱不住他,我一直伸手,就是够不着他。”
      宁媱听到常婕妤的话,不知为何,竟觉得不寒而慄,常婕妤的眼神溢发阴冷,看在眼里,让人心惊。她刚要开口安抚常婕妤,对方又道:“焕欹一直说他身上很疼,他说他看不到是何人伤害他,他很害怕。”常婕妤突然抓紧宁媱的手,继续道:“宁妹妹,我知道你也一向心疼焕欹,他遇害当日,你曾见他一面,你觉得,会是何人伤害焕欹?”
      宁媱错愕地看着常婕妤,是何人伤害焕欹,这本该是常婕妤心有所悉的事情,她突发此问,有何用心?断不会是只想从自己口中得到答案,此时的常婕妤,让人看不透,捉摸不清,但转念一想,焕欹如此惨死,她痛失在宫中唯一的依傍,有此转变亦是不为奇事。
      宁媱道:“姐姐,妹妹不敢妄下定论。”
      常婕妤逼视着她,道:“姐姐便是想听你这一句定论。”
      宁媱沉默了起来。
      常婕妤道:“你作何想法,只管告诉姐姐。”
      宁媱回视她,轻声道:“妹妹心中的定论,便是愁苦应尽数散去,不应记挂的悲痛,该抛诸脑后。”
      常婕妤惨笑一声,道:“妹妹好豁达的心怀,只是毕生寄望已失,亲儿枉死,让姐姐如何能抛诸脑后?”
      宁媱的神情惘然,语气却显得平静,“难道逝者不该好好安息,生者不该好好生存,以慰故人在天之灵?”
      常婕妤咬了一下牙,一字一字道:“是否平静以生,不由已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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