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赏桂伤醉 ...

  •   第二十三章

      涵心的哭声渐轻,殿中慢慢安静下来。皇后面无表情地看向地上的宁媱,静默半晌,才开口道:“你还有何未尽之责?”
      宁媱轻抬了一下头,说道:“涵心精心所编之飞天舞,臣妾尚未代为演舞。”
      涵心转过满是泪痕的脸来,怔怔地看着她。
      皇后干笑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讥诮:“皇上今夜不来,本宫以为你双耳起码能听清话语。”
      宁媱低下头,心中的落寞逐渐加重,她只有尽量使自己的语调显得平静温和:“臣妾斗胆,这一舞,是涵心的一片心意,臣妾以为,不仅仅是为了献给皇上,更是应该献舞于皇后娘娘凤驾之前。”她顿了一下,再道:“以表涵心至孝之心。”
      皇后听到她的话,意想不到地注视着她。
      宁媱继续道:“臣妾愿为涵心将此舞代献于娘娘,求娘娘恩准。”语毕,她跪伏下身子,行了敬贤大礼。她悄悄地趁机闭上双眼,把那盈于满眶的水雾忍咽下去。
      涵心拉了拉皇后的手,哽咽道:“母后,就让宁姐姐为你献舞吧,这是皇儿的心意,皇儿准备了很久了……”
      皇后心内掠过一瞬的暖意,她想不到宁媱竟可有此用心,而今夜这一场设宴,本是就是空等候一场。她知道,除了她与涵心,宁媱也是一心相祈皇上圣驾,然而圣驾是否到临,却又是她们掌控之外,情份多分,情意淡薄,皇上那珍贵的垂怜,又岂能是人心所望便能索取的?
      圣上今夜已不会驾临,如果宁媱像那一众欲求圣恩的妃嫔,便该是先行回宫,然后他日相劝涵心再求她另邀皇上择日观舞。
      只是,宁媱似乎确是有一点区别。
      皇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拉着涵心一起往外走去,一边对主事宫女下令道:“设宴环禧殿。”
      宁媱闻言,抬起头来,看到皇后也正回过头,向她道:“既是要献舞,还跪着做什么?”
      宁媱脸上泛过一丝笑意,连忙从地上站起,快步跟上皇后。
      本该是隆待圣上的宴食,此时一道接一道地由宫女端进环禧殿中,摆于皇后与公主的席桌之前。皇后座态端雅,涵心也正襟危座,在她们心目中,这不再是为皇上而设的宴席,而是为自己、为母后而准备的盛宴。
      一众乐师已各就各位,乐韵即将奏响。
      宁媱施施然地踏进殿中舞池,丝缎轻柔挥出,乐声同时清扬而奏,舞步更显逸盈。
      再美妙的舞姿,也就是送给皇后与涵心的心意罢。皇上的圣意唯其难求,皇后尚且无可奈何,既然如此,不若暂且放开一切的所求,单纯地、唯一地只为这母女二人送上一点安慰。也不枉费了她连日来的付出。
      她翩然而舞,耳边听到悠扬乐声中,隐隐地有一阙悠亮的扬琴主旋,比平日习舞时的乐音更添清韵,更为动人。

      元清清于东园桂花树林中偶遇皇上一事,在宫中成为了人们私下的谈资,众人各怀居心地相互传递,各予置评,一段被皇后喻为“佳话”的相遇,在众多口舌中渐渐便变为了闲话。
      贞宁宫中,阮淑妃撑着腰身,由骆沅儿扶着走下床榻。如晴刚才来报,皇上圣驾已于宫外,她一连好几天都已被免去礼数,今个儿身体似乎已大有好转,再不能再怠慢圣上了。
      她刚要走出内殿,祯文帝便已进得殿中,看到她竟然不在床上休息,马上道:“你这是为何?朕不是嘱咐过你不能乱动吗?”
      阮淑妃笑着看皇上那一张充满急切的脸庞,道:“皇上,臣妾身子已好多了。廖太医已说过,现在腹疼不再,便要偶尔走动,以通气血。”
      祯文帝一手扶住了她,说道:“你身子无碍,朕便放心了。”他正欲再说什么,看到还在跪在地上的骆沅儿,连忙对她道:“骆宝林平身。”骆沅儿款款站起,对皇上道:“皇上,不如让臣妾扶淑妃娘娘到殿外小坐吧?娘娘这几天都在床上休息,可是太久没看到屋外阳光了。”
      淑妃微笑着,没有作声。祯文帝听了骆沅儿的话,点头道:“甚好。今日天气不错,气温适中,不怕受寒。”
      淑妃一边由骆沅儿扶着向前走,一边向祯文帝道:“皇上,臣妾近日闲于宫中,听到了一席,有关桂花树林的佳话。”她的笑意中夹着一丝捉狭,侧着头看皇上,发现皇上先是不解,而后有所了悟的神情中,竟带上了一点愉悦。看来,这佳话中包含的事与人,确是打动了圣心。
      骆沅儿听到淑妃忽而提起元清清一事,心中不禁有所思量。她也暗暗注意着皇上的反应。
      祯文帝笑道:“爱妃竟也知道了。元御女确是个性情灵爽的别致人儿。”
      骆沅儿听皇上竟当着淑妃的面称赞元清清,一股酸意涌进了心头,与此同时,她听到淑妃笑意轻盈地对皇上道:“皇上,今日天气既是如此清朗,不若在东园桂花树林设下赏桂宴,邀来宫中一众姐妹,尤其是得把元御女诏来,以同享此等佳景?”
      淑妃这一提议无疑是正合祯文帝心思,他连连点头道:“爱妃所言甚佳,这便命人准备罢。”
      淑妃马上命如晴张罗赏桂宴一切事宜,吩咐妥当后,便与皇上一道先行前往桂花树林。
      宫人很快便于东园置下了席桌,一应食物、香茶、醇酒也备齐均摆。因所邀宫妃人数不多,便不再按等级位分摆设座位,只为皇上和淑妃设下了主副位置。
      过不多时,蒋德妃、柳顺容、钟修仪、常婕妤、郑才人、方宝林六人先后到临,分别向皇上与阮淑妃行过礼后,各自入座。阮淑妃位于皇上右侧,蒋德妃便于皇上左侧入座。接下来的柳顺容、钟修仪便在淑妃一旁坐下,常婕妤、郑才人、方宝林三人则是各自选座。骆沅儿正好在常婕妤身旁,上回花瓶一事让骆沅儿心中对常婕妤尚存一点心虚,此次再见,她微微向常婕妤欠了欠身,以示问好。常婕妤只淡淡一笑,点头回礼,此时她根本无意计较过往的琐事。
      众人均已就座,就只差元清清一人了。
      祯文帝低声问阮淑妃道:“可有派人传诏元御女?”
      阮淑妃向如晴的方向侧了一下头,如晴会意地迎上前来,在主子身侧道:“娘娘,元御女宫中乃是奴婢亲自通传的。”声音轻扬,刚刚好能让皇上听清。
      众人正有所猜度间,只见林外终于出现了元清清姗姗来迟的身影。
      与席的所有人,一起向元清清看去,各种眼神,各类目光,各有揣念。
      元清清身后的如莲一看到主子竟然比皇上以及一众位份尊贵的妃子更要来迟,早已慌得脸色发白,双手颤抖了。倒是元清清,先是怔了一下,想不到自己竟是来得最晚的,然后又想到反正已是来迟,又能怎的,于是便笑容依然,步履轻盈地走近众人,先向皇上行了礼,又向在座诸妃问好,未见一丝不安之意。
      祯文帝虽知她与席来迟有违礼节,但也未作多论,只令了一声“赐座”。
      阮淑妃打量着元清清,笑着开口道:“元妹妹果然是清灵过人,真让姐姐好生喜爱。”
      元清清向阮淑妃看去,只见对方满脸笑容,也觉甚喜,便回道:“谢娘娘夸奖。”
      骆沅儿看着元清清,也笑道:“姐姐一向知道妹妹心思灵巧,妹妹此番来迟,必是为皇上备有新鲜玩意,何不呈出让皇上和姐姐们开开眼界?”
      元清清闻言,错愕不已,骆沅儿何出此言?她根本没有备什么新鲜玩意,突然说出让她呈物,她拿什么呈出?她刚要说出自己并没有准备任何东西,却隐隐感觉到不妥,不由瞪向骆沅儿,对方那如花的笑容,此时竟是对自己的莫大嘲讽。
      骆沅儿此时不外意在重提她迟到一事,如若她直接说出没准备东西,那就是她有意怠慢圣驾,有违宫规,即使再作解释,也是徒劳。
      祯文帝听了骆沅儿的话,兴致甚浓地问元清清道:“原来你还有这等心意,快让朕看看是何物?”
      骆沅儿捧茶细品,眼睛只含笑地注视元清清。
      不花费任何心思得来了圣宠,不代表以后便也不用花费任何心思维持所得。骆沅儿把她的无措看在眼里,一边轻拂茶叶,低低而笑。只凭你一副天真模样,便以为能获圣上特别恩待吗?
      元清清怔了一会儿,跟前众人期待、怀疑、讥讽等各种眼神都往自己投射过来,她咽了一下,向皇上看去,突然想起皇上曾经说过只想看到自己原来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便说道:“臣妾来之前,一直在想,该如何在桂花树林中再为皇上带来惊喜,这想呀想,想呀想……”她眼珠子一溜,向皇上吐了吐舌头,接着道:“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把自己好生带过来,才是最好的惊喜。没想,竟是来迟了,真是有罪啊!”如莲在一旁听着主子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想祯文帝听了,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道:“好好好,把你带来了,才是最好的惊喜,这话没错!你无罪,无罪!”
      骆沅儿一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脸上的笑容褪去,暗暗地咬着牙。
      元清清松了口气,向众人开怀而笑,双眼眯眯,一副乐悠悠的样子。
      这时,阮淑妃说道:“皇上,现在人已到齐,不如我们来进行个有趣的赏桂玩意吧?”
      骆沅儿心想淑妃提议得正好,便接着淑妃的话道:“皇上,娘娘,不如我们来行酒令吧?”元清清文墨粗晓,这行酒令定会让她洋相百出。
      果然,元清清一听骆沅儿的提议,便又怔了一怔,眼看着皇上似要答应,马上道:“皇上,行酒令光坐着,似乎浪费了这里的风景,不如我们来摘桂花吧,编桂花环,看谁编得最好看!”
      钟修仪首先开口道:“这花可怎么摘?”
      郑才人也道:“摘也费时,编成花环更是不容易。”这等动手的活儿,对于一般养尊处优的宫妃来说,便等同于难事一桩。
      骆沅儿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再说,淑妃娘娘是不是不便摘花呢?娘娘不能摘,难道只坐着,浪费此等美景吗?”
      元清清没想到自己的提议会惹来人众人的反对,骆沅儿的话更是致命一击,她哑言,困窘地看向皇上。
      祯文帝想了想,道:“罢了,就行酒令吧。淑妃便只喝茶。”
      元清清的双手在桌子底下抓成了拳头,紧张得很。酒令酒令,从来她都最不喜欢行酒令,以前在家乡时,另外三位姐姐一向都知道她的性子,行酒令时只让她当裁证,从来不需要她接龙。她不自禁地向骆沅儿看去,那个在席间意气洋溢的骆宝林,再也不是当日体谅于她的沅儿姐姐了。
      祯文帝开了第一句诗词,从阮淑妃开始接下来,大家轮着挨个接龙,说得均是甚好,意兴越浓。
      轮到元清清,她脑中一片空白,看到祯文帝满脸的期待,再看骆沅儿得意的笑容,那一抹欲置她于无颜的嘲讽,此时更深地刺痛了她。
      她根本想不出任何好的诗句,也无法想出更好的开脱方法,她只有拿起跟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强装自如地向祯文帝亮了一下空了的酒杯,说道:“臣妾不才。”
      各人又再继续,元清清只觉刚才那一杯酒,苦涩呛喉,猛地进入了腹中,此时渐觉身上发热,头晕脑涨。
      再度轮到她,她甚至还没听清上一位说的是什么诗句,便端起了酒杯,再次饮尽。
      “臣妾不才。”她一字一眼。
      从众人口中吐出的诗句忽而就像魔咒一样混浑入脑,她眼前看到的一切开始倾斜,感觉自己的脸烫得犹如火烧。
      又轮到我了么?她不及多想,又抓起酒杯,进喉的酒水开始不那么炙烈了,好了,酒不那么难喝,接下来,该不那么难受了吧?
      她重重地放下酒杯,道:“臣妾……不才。”
      祯文帝发现了她的不适,关切地询问道:“元御女,你可好?不如你也别再喝酒,只喝茶罢。”
      阮淑妃也说道:“看来元妹妹是不胜酒力,不如就免去她接龙吧。”
      元清清摆了一下手,道:“不,不,我要接龙,我要喝酒,不喝茶……”
      祯文帝看她似并无大碍,也不再多说,继续往下行酒令。
      骆沅儿冷眼看着失态的元清清,心中的感觉,从一开始由幸灾乐祸带来的快意,到后来元清清的连绵数杯,频繁失仪,慢慢竟变成了凉意。一阵心酸的凉意。
      再一次到元清清这儿,她静默了半刻,想开口说什么,却又没说,她摇摇头,又举杯而饮。
      这次她站起了身来,手中的酒杯往地上一丢,随着碎响,她双手撑着桌沿,向皇上躬身,口齿不清地道:“臣,妾,不,才……”
      这时,众人都呆住了,祯文帝更是马上站了起来,急切地向元清清的宫女下令道:“快扶好元御女!来人,速备醒酒汤!”
      骆沅儿抬头看着元清清,不知为何,心头已全无忌恨,只有无限凄酸。
      元清清也转头向她看来,脸颊通红,双眼发直,她甩开了如莲,向后退了数步,扑嗵一声往地上一跪,大声唤道:“臣妾,拜见众位姐姐!”
      如莲慌得赶紧上前扶她,她只一径儿推开如莲,又往骆沅儿的方向,重重地往地上叩去:“臣妾,元清清,拜见姐姐!拜见骆……宝……”
      骆沅儿再也听不下去,她倏地站起,对皇上道:“皇上,就由臣妾把元御女送回宫中吧。”
      祯文帝看元清清竟醉酒如斯,又是惊讶又是着急,听骆沅儿这么一说,便点头应允道:“一路须小心照顾。”
      骆沅儿答应了皇上后,马上着如盈和如莲帮忙把元清清扶上鸾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离开了桂花树林。
      轿中,元清清的头靠在骆沅儿的肩膀上,从她身上传来的酒气,让骆沅儿一阵接一阵地感到难受。
      骆沅儿沉下心思,低头看着元清清,冷声道:“你可是清醒着?”
      元清清从喉间发出了一声闷响,不知是笑还是冷哼。半晌,她道:“妹妹,头好晕。觉得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你是谁?你是谁?”
      骆沅儿脸上一僵,道:“我是谁,你说,我是谁?”
      元清清的头依然靠着她的肩膀,随着轿子的前进,轻轻的摇晃,“你是井底之蛙。”
      “什么?”
      “……我也是井底之蛙。”
      “你可给我看清楚了!”骆沅儿忍无可忍地扳起她的脑袋,“你看看我是谁?你看看!”
      元清清睁开眼睛,盯着她,道:“臣妾拜见骆宝林。”
      骆沅儿惊呆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元清清的头。
      对,她就是骆宝林,她便是元御女。在后宫之中,这就是她们。
      “我要你输,我要你们一辈子都输!”骆沅儿狠狠地对她道,“这后宫当中,你们休想能赢过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