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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舞未央 ...

  •   第二十二章

      元清清始料未及地看向皇后,只见皇后脸带浅柔微笑,似是有赞许之意。但此时她却按捺不住心中的诧异,这话意中的突然,让她觉得有些微难以置信。
      媱姐姐,曾向皇后请求不予安排自己侍寝?
      元清清怔然,回想起告知宁媱自己偶遇皇上之时,对方还曾经说过让自己好好想清怎么讨一个人的欢心,全然没有让自己一避风头之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如果皇后说的是真的,那就是媱姐姐瞒着自己行事。她刻意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开口向皇后道:“媱姐姐真的是这么说吗?”她心思一乱,便把礼节忽略了,忘记凤驾当前应有的措词。她说完这句知后,马上又意识到不妥,便又道:“皇后娘娘,宁采女可有真的如此说过?”
      皇后的笑容隐隐地渗夹着嘲讽,她看着元清清急欲求证的脸,道:“元妹妹如此说来,可是思疑本宫存心欺骗?”
      元清清急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皇后道:“你们均是新封妃嫔,蒙皇上诏幸是迟早的事情。本宫听了宁采女所言,未予依纳,正是因为本宫觉得你赤诚一心,至善待人,必能受各方所容。那嫉恨一说,只是杞人忧天。”
      元清清低下了头,皇后所言句句在理,那么媱姐姐,果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吗?想不透,实在是无法明白。
      退出昭华宫后,元清清往秋栙殿而去。天朗气清,风中的寒意不如早上的刺骨。一径行长宫道,偶见枯叶零落。
      宁媱正在修补丝缎上的裂缝,昨日就发现丝缎当中有一处被划破,幸好她宫中有此种同色丝线,修补也是易事。
      忽然感觉门前一暗,她穿过一针,抬起头来,看到门边伫立的元清清,她穿着那一身御女级制朝服,虽是称不上高贵,但也比平日尤显婉雅。
      只是,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宁媱放下针线,走上前去,道:“妹妹,昨夜侍奉圣上已是劳累非常,为何还亲临姐姐宫房?”
      元清清冷着一张脸,道:“你不是一向遵于礼数吗?此时你该唤我元御女,而你也不应再自称是我姐姐!”
      宁媱怔了一下,看着元清清,只是一夜蒙宠,便已是如此姿态吗?
      她垂下首,就要向元清清行礼,没想到元清清伸出手来扶住了她,笑着道:“姐姐,妹妹这是逗你玩呢!”
      宁媱意想不到地抬起头,元清清果然是满脸笑容,一如既往。
      “你……真是,吓了姐姐一跳。”宁媱莞尔。
      元清清拉着宁媱在桌旁坐下,难掩兴奋地道:“姐姐,妹妹昨夜和皇上一起,实在是很紧张,又担心皇上不喜欢妹妹,又怕皇上怪罪妹妹不懂侍候。妹妹心内只一直想着姐姐的话,要做自己,做自己皇上便会喜欢了。果真如此呢!”
      宁媱看到元清清鬂边有几缕发丝散落,抬手为她把发丝挼到耳后,听着她说的话,心内淌过一抹苦涩的滋味,只做自己便能讨皇上欢心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人了。
      宁媱压下思虑,笑着对元清清道:“那是你本就纯真讨喜,所以才会得到皇上喜爱。”
      元清清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姐姐,你是否曾经担心妹妹得到皇上宠幸后,会遭蒙其它人的妒忌?”
      宁媱闻言,不由愕然,旋即,她回过神来,说道:“姐姐确曾有此忧心。妹妹日后定必小心为上。”
      元清清点了点头,又道:“姐姐果然是出于一番好意。刚才皇后告诉妹妹,说姐姐曾向她请求,不予妹妹侍寝。当时妹妹还奇怪呢,怎的姐姐会有此一举。后来一想,知道姐姐定是为妹妹着想了。”
      宁媱暗暗心惊,皇后竟然向元清清说出她相求一事?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皇后此一着当真是居心叵测。
      她对元清清道:“你明白姐姐一片心意便好。”
      元清清的神情突然有些微转变,她道:“但接着妹妹再想,为何姐姐竟要瞒着妹妹向皇后提出这个请求呢?既然姐姐担心妹妹,为何不直接对妹妹说出不宜太早待寝?”她顿了顿,接道:“却只是一味为妹妹思量如何取悦皇上?姐姐,可否告诉妹妹,这是为何?”
      宁媱感觉元清清本来相握的手,此时慢慢松开。眼前的一个笑容,也渐次变淡。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思也变得细了,开始注意一些以前不在意的事情,开始考虑一些过往未曾想过的问题,开始明白骆沅儿当日的一番话。
      皇宫是什么?后宫是什么?是你争我夺的地方。是一口不舍跳出的荣耀井底。
      只是想不到,首先的矛盾,会是发生在眼前的好姐妹身上。
      宁媱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漠然,既然对方急欲知道答案,她也无须再遮掩,掩饰,对于背叛来说,无疑就是莫大的讽刺。
      “如果我告诉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着想。你会相信吗?”宁媱注视着元清清的脸,发现对方的表情越发落寞,“如果你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那我不必多言,你自会明白。如果你并不相信,又何必多此一问呢?你又想能听到什么答案呢?”
      元清清咬了一下牙,瞪着宁媱,道:“我想不到原来你也变了!你们的脸,我已经看不清楚了!”
      宁媱觉得心头涌上了一阵接一阵的酸楚,翳痛的感觉正在侵蚀着她的平静。难道她就没有为姐妹之情的零散而心痛吗?难道她就没感到过失望吗?她们的脸,她又何尝真正看清楚过?
      她凄然而笑,说道:“既然如此,话再多说,也是徒劳。”
      元清清的眼中淌下了泪水,她站起身来,想开口说什么,却哽咽住了。
      宁媱别开了脸,不想再看她,也不忍再看。
      元清清擦去了脸上泪水,毅然转身便走。
      宁媱回过头来看向门外,元清清已再无踪迹。她不禁心感惆怅,低头看到桌上丝缎,她重新拾起针线,一针接一针,细细缝补,不知不觉间,视线朦胧,忽觉指腹一疼,竟被刺出了殷红血珠。

      午时,皇后便命人在环禧殿中设下席桌,吩咐御膳房为昭华宫准备皇上御宴,还特命乐师将各式乐器备善妥当。
      怡涵殿内,涵心正与宁媱一起准备献舞的一切事宜。宁媱身上一袭雪白飘逸绫纱衣裙,发丝只用一支蝴蝶碧玉簪绾成柔垂清雅的如云髻。丝缎随意地挽在肩臂上,还未起舞,行止间便已透露出一股轻俏袅娜的纤纤美态。
      涵心的的脸蛋上满溢兴奋与期待,她比宁媱显得更为紧张,总不时要求宁媱跳出其中某一舞步,生怕她会有所忘却。
      时辰一刻一刻地过去,宁媱和涵心各自漫不经心地随意交谈着,心思早已到了今夜的御前献舞上了。
      皇后也于申时派遣迎驾宫女和太监守于昭华宫门前,随时迎接皇上的到来。
      所有,一切,均是精心准备,细致打点。
      这时这刻,三种心思,三种期盼,三种守望,互不交集,却又别有关联;各自思量,却又相牵相会。
      乾阳宫中,祯文帝正与众位军机大臣共商边境夷人来犯一事,情势告急,驻守军队与夷人交战数回,均节节告败,各师将领已从各路出发前往支援,但若依原计而行,需时甚久,只怕援兵未到,夷人已经攻破边关了。
      各臣子均各执一套的行兵之策,大家相拗想驳。祯文帝细析各法利弊,都是良策,却又都各有疏漏,不禁更为焦心如焚。
      酉时,方公公匆匆赶至昭华宫,向皇后传禀皇上音谕:“政务急置,驾临时辰未定,汝等不必相候,宴开自娱。”
      皇后闻得圣上延迟驾临的谕意,不禁微觉得失望,她想了想,问方公公道:“皇上是否仍于乾阳宫中商议要事?”
      方公公道:“回皇后娘娘,正是。”
      皇后沉了口气,到底还是国事为重,就且耐心候驾便是。
      方公公走后,皇后坐在殿中,身旁侍立宫女谨守微立,殿内了无人声,一时竟觉萧冷寥落。她叹息了一口气,平日也是这般度过,只不过今日心有期望,盼而未及,因此才会益发感觉失落与焦急。
      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怡涵殿中也许该热闹些,涵心这小家伙,此时是否更是雀跃兴奋?皇上自从前次到临宫中与涵心见过一面后,就再也没诏见涵心,即使是已向皇上说出涵心精心编排了一支飞天舞,欲于父皇面前献舞,皇上也只是淡淡答应届时前来观舞,却从没想过诏见涵心一次,以示鼓励。
      皇后来到了怡涵殿前,门前宫人恭迎声响起,她绕过红墙,踏进殿中,便看到涵心与宁媱向自己分别行礼。
      皇后伸手扶起了涵心,一边让宁媱免礼。涵心迫不及待地问道:“母后,是不是父皇快要来了?”
      皇后看到涵心满脸的急切与祈盼,心头一紧,握住了她的小手,强笑道:“父皇忙于政事,要再稍过一会儿才能来。母后先命人为你上晚膳。”
      涵心摇了摇头,道:“涵心不饿,涵心想等父皇来了和父皇一起用膳。”
      皇后坐下来,抱着涵心的腰身,为她把额边细碎的几根发丝轻轻拨开。涵心觉得母后的手柔软温暖,脸上不由泛起娇疼的神情,偎进了母后的怀中,嘟哝着声音道:“母后,我好紧张呢。万一父皇不喜欢涵心的舞,那怎么办?”
      皇后拥着涵心,抚摸着她的头,柔声道:“父皇一定会喜欢的,因为那是你的一片心意。不光是父皇喜欢,母后也会很喜欢,涵心编的舞,一定是最好的。”
      宁媱在一旁看着皇后母女二人相依伴偎,喁喁细语,于清幽大殿内,竟自这一角渗露出一丝难得的温馨与暖爱。
      而那一边厢,祯文帝已与众臣商议确定了一个用兵良策,难题解开,旨意拟下,祯文帝自感焦虑已消,便退下了众臣,迈步走出乾阳宫,想起今日一直在忙于与群臣议事,未能到淑妃宫中探视,不知淑妃身体如何,昨日还曾听她说起腹疼渐消,却还是觉得有些微不适,只怕是余症未愈,当真令人担心。
      他下意识地对方公公下令道:“移驾贞宁宫。”
      方公公闻言,脸上一怔,然后道:“皇上,昭华宫今夜已设御宴。”
      祯文帝这才想起所应皇后之邀,停下了脚步,沉吟片刻,问方公公道:“现是何时辰?”
      方公公躬身回道:“回皇上,现是戌时。”
      祯文帝思忖,时候不早,昭华宫中应已用过宴膳,便道:“你为朕到昭华宫通禀一声,只说朕还有要事,今夜不能驾临。”
      方公公不敢多言,只得领命,并令各宫人备辇,为皇上移驾贞宁宫。

      已是戌时,皇上圣驾还是迟迟未能到临。皇后看到涵心无精打采的样子,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走出怡涵殿,对靖公公吩咐道:“替本宫备车辇,进乾阳宫。”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通传响起:“方公公进殿!”
      她听到是方公公来临,不由觉得奇怪,怎的不是皇上驾到?转念一想,不安之感涌上心头,于是快步向外走去,看到方公公正恭敬地立于大殿内,当看到她,马上跪下行礼,饶是如此,皇后还是察觉到他脸上闪过的一丝惶恐。
      皇后向他走近了一步,道:“方公公,你莫不是又来告知本宫,皇上还需延迟驾临时辰?”
      方公公慌地垂下了头,道:“回皇后娘娘,皇上身缠要务,特命奴才前来报禀,今夜……今夜圣驾不能到临了……”
      皇后不可置信地瞪着方公公,怎么会如此?皇上不来?皇上竟然失信?
      身缠要务?只怕是另有相会!皇后双目一凛,向方公公道:“可知皇上已移驾何宫?”
      方公公早就料到皇后会有此一问,却也难免心惊,只能回道:“回皇后娘娘,皇上这一天均在乾阳宫与众位大人相议政事,一直到刚刚,才令各位大人退出。然后……”
      “然后什么?”皇后再向他逼近了一步,厉声道:“你这奴才少跟本宫绕弯子!只告诉本宫,皇上现时,到底身处何宫!”
      方公公畏缩了一下,接着不得不如实告知:“皇上方才,已移驾贞宁宫……”
      皇后脸上一僵,只觉一股彻骨的灰败冷意从头降下,猛渗进她的五脏六腑,直教她无以猝防。
      好!好一个身怀龙嗣的阮淑妃!
      皇后的双目中迸射出一股怨恨,随即,她想起了满怀希望的涵心,眼中的怨恨又变成了哀痛,她无意再理会方公公,连一声退下也欠奉,转身便向怡涵殿走去。
      “母后,”涵心见到她又复回来,冲上前来道:“父皇是不是要来了?”
      宁媱紧紧地注视着皇后,她们都已经等待了大半天,皇上圣踪未见,这到底是何因由?眼前皇后脸色冷沉,莫非……恐怕……
      她只听得皇后向涵心道:“父皇……有要事,一时未能脱身,今夜,不能来了。”皇后一手抱紧涵心,声音到最后,变得颤抖。
      今夜,不能来。宁媱只觉心头慑冷,脚下一软,向后退了一步,丝缎在身侧轻轻飘荡,却是无力显姿。难道,一切都只能是白费了吗?
      连日来的寄望,就只是这般轻易地,抹杀掉?
      以为是良机,应该是良机,理当是良机。可笑至此,良机竟是一触即碎的梦幻吗?
      她纤手抬起,颤然相握。这一晚,本该是良辰美景,只是此时刻,她只看到在冥冥注定中自己那宛若讽刺的等待。
      然而,这时显然有人比她更失望,更难过。
      涵心在皇后怀中嘤声而泣,皇后强忍失落,安抚着女儿,只是她自身的不甘与伤怀,却是难掩于双眼之中。
      皇后抬头看到她,冷冷道:“宁采女你先行回宫罢。”
      宁媱木然地躬身,行告退之礼。
      她缓步走向殿门,从皇后母女身边走过,耳闻着涵心一声接一声的抽泣,侧头看到正默不作声地拥着涵心的皇后。
      她骤然停下脚步,向皇后跪下道:“皇后娘娘,臣妾应尽之责未完,不应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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