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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秋冷算 ...

  •   第二十一章

      画卷轻展,幽风一凉,只闻得墨香淡淡,纸上风景顺势冉然跃于眼前,纤茂灵伫的满园桂花树,细笔点染的桂花繁朵,着墨巧致,自有一番星媚姿态。而,上端一轮红日,虽是突兀,却又有说不出的和谐呼应之感,别有一番意境。
      宁媱细细看着眼前的画,固然是自有赞赏的感叹,但是,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她侧头看向一旁洋洋得意的元清清,好一个兴致满怀的笑容,清清便是清清,毫不掩饰得遇皇上的喜悦与荣幸。奇缘,当真是奇缘。无需精心布局,无需费尽心思,无需求助于任何人,便相见于皇上,得赐御笔。
      此时此刻,清清与她分享皇上墨宝,她该是高兴才对。她应该高兴,唯一至今还在自己身边的金兰姐妹,终于获皇上青眼,可喜可贺。
      但是,她想不到首先涌上心头的情绪,竟不是高兴。
      元清清看宁媱半天没有说话,便问道:“媱姐姐,你擅于丹青,肯定知道这画好是不好,你不如告诉妹妹吧?”
      宁媱笑了一声,在桌旁坐了下来,伸手拈起画纸的一角,道:“这画好是不好,妹妹根本不必在意。这画是何人所赐,才是最重要的。”
      元清清习惯性地跺了一下脚,扶着宁媱的肩膀道:“媱姐姐又笑话我了!”
      宁媱低下头,道:“姐姐并非笑话你,姐姐说的是实话。”
      元清清展颜而笑,她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贴近宁媱的耳侧,看到前方的铜镜中出现了两张如花娇容,她道:“姐姐,妹妹从来没想过要得皇上宠幸,妹妹一直想着在宫中能和你们作伴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宁媱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和元清清,为何,自己竟是面无表情,清清笑得如斯开怀,自己不是该相呼应,相配衬,才不枉费这如兰倒影吗?
      她扬起唇,微微一笑,道:“但如今妹妹要好好想着,该如何侍奉皇上,该如何当一位至贤至德的妃子。”
      元清清脸顿时绯红如霞,“这个……这个妹妹不敢多想。”侍奉皇上?她从来都没想过该如何侍奉皇上。她一向只随着性子做自己所喜之事,该怎样做才能讨一个人的欢心呢?对方是自己的夫君,更是一国之君,她该怎么做呢?
      宁媱转过身来,拉着元清清的手,道:“在姐姐心里,妹妹是至情至性的,或许多一点自然流露,皇上反而更欣赏。”再多心思,再多打算,再多聪敏,此时又有何用?一个沉寂宫妃,又有何妙计可以呈献于人?端的是贻笑大方。
      元清清听了宁媱的话,细想了一下,觉得甚是在理。自然流露,就是凭着自己的性子行事,这不是易事吗?她朝宁媱连连点头,脸上笑容更是灿烂。
      从春瓴殿内出来后,也快到与涵心公主相约的习舞时辰了,她一边向昭华宫方向走去,一边在心内想到了一些事,也许,在应公主之约前,先见一见皇后。
      距离元清清说遇到圣上的时日,已有两天了,皇后必然已经得悉此事。元清清是否能顺利侍寝,恐怕还得看皇后的意愿。
      如若不能侍寝,皇上这番意外关注,便只是一场空欢喜。
      眼前如浮现出元清清纯真的笑脸,宁媱轻叹,让这所谓的奇缘成为空欢喜,让人于心何忍?
      然而元清清竟忽获圣意,又何德何能?
      进了昭华宫,宁媱求见皇后,听得门前主事公公在外高声宣呼,她突然感觉有点心惊,这往日已听得习以为常的礼节,此时竟然让她揣然不安,常说心有计较之人,便自有百般的掩饰方法,但她一时竟然想不到接下来应有的何种模样,皇后又会接受哪般姿态。
      过了一会儿,靖公公出来传话:“皇后娘娘宣宁采女进殿。”
      宁媱款步走进内殿,在这一刻她想,最好的掩饰,不外就是自己原来该是怎样,便是怎样。
      内殿中,宫女正在为皇后沏茶,浓郁的茶香溢满于室。皇后静坐在一旁,看着宫女的一举一动,一副安闲悠然的样子。
      宁媱行过礼后,皇后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笑道:“宁妹妹闻着这茶如何?”
      宁媱低头回道:“这茶香郁芬,自有一股醇鲜气息,臣妾猜想该是雨前龙井。”
      皇后笑意更浓,点头道:“宁妹妹果然见识广博,光是闻这茶香,便知这是雨前龙井。本宫实在是喜欢妹妹这样的慧质人儿。”
      宁媱谦恭地道:“皇后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宫女把沏好的茶为皇后斟泡奉上,也为宁媱送上了一杯。
      皇后端起茶细品着,不经意似地问道:“宁妹妹求见,未知所为何事。”
      宁媱稍稍迟疑了一下,欲与皇后所言之事,必须细加思量,既要皇后明白自己所言,更要皇后相信采纳。
      她开口道:“臣妾有一事相求皇后娘娘。”看到皇后探询的眼光望来,她连忙接道:“臣妾自知冒昧,但是,臣妾实在别无他法,只能求助于娘娘。”
      皇后放下茶杯,看着杯内轻轻旋转的茶水,道:“相求何事,直说便是。”
      宁媱的双目开始微微泛红,声音夹着几丝沙哑:“臣妾进宫之前,便与春瓴殿元御女相识于幼时,十数年姐妹情谊,臣妾已把元御女视作自家亲妹,臣妾姐妹二人在宫中亦是相依相伴,虽臣妾二人福薄一直未蒙圣上宠幸,但这日子却是过得舒心自在,这也是承了娘娘的眷顾。只是……只是……”她哽咽着,似是难以再往下说去。
      皇后看着她,问道:“只是什么?”
      宁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只是,今日臣妾听到元妹妹告知,道已得圣上青睐,元妹妹欢喜亦是在常理之中,但,臣妾却担心非常。皇后娘娘,臣妾担心的,正是元妹妹个性率真,不拘礼节,恐怕日后获宠后会招致他人杯葛,惹来伤身暗箭。”
      皇后挑了挑凤眉,回想起当日诏见元清清的情形,确是如宁媱所述,元氏乃为性直之人,只不过,性直的人,自有她可靠之处,性直,没有太多她预料未及的心计打算,正正更能令她放心。
      她不动声色,说道:“本宫也曾诏见元御女,正如宁妹妹所言,确是个不通大礼,不晓雅仪之人。”
      宁媱叹了一口气,道:“皇后娘娘,臣妾所求之事,正是求娘娘莫要让元妹妹过早蒙幸,以避一时风头,以保元妹妹在宫中周全。”
      皇后终于明白宁媱的用心,她只轻轻笑着,轻拍了一下宁媱的手背,道:“宁妹妹不惜越礼向本宫相求此事,足见宁妹妹与元御女姐妹姐妹情深。本宫对这后宫众妃的最大期望,便是各人能礼敬相亲,秉义挚诚。如今眼看在你身上最能昭显此意望,本宫也甚感欣慰。”
      宁媱听着皇后的每言每句,心中只暗暗揣测皇后心思是否真如话中之意,她深知皇后性情难以捉摸,必是不能让旁人轻易猜度用心,但是,她既决定此次所为,便已有各种可能的预料打算。
      皇后到底信是不信,到底把她的话听没听进心里,还是未知之数。到了这一刻,她只有等待日后的结果了。也只有通过这样,才能真正试验出皇后对她是否已然信任,才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往前筹谋。
      一个迷茫在太多未知当中的人,是不可能有所收获的。她深知这个道理,必不让自己再绕弯路。
      至于元清清,宁媱想到她,心中不由有些微的不安,她无意打破清清的希望,只是孤立如她,别无更佳良策。
      不能再等了,她已经等待太久,忍耐太久了。
      对与错,已不再重要。从进宫之初,已是不再重要。
      宁媱向皇后告退后,立刻前往环禧殿,至少,她还有一条可行之路,她还有一个于御前献舞的良机。她一直觉得,乃至到了今天,更笃信每个妃嫔与皇上的缘份,是天意,也是人为,说是奇缘也好,俗遇也好,礼见也好,无论是何种方式,也离不开皇上的喜好,正是如此,最重要的,不在于妃子如何,而是在于皇上的感觉如何。而把握皇上的喜好,比把握那虚罔飘渺的所谓缘份,显然要来得容易。
      在皇后的掌控底下,她可以做的事情有限,但一次紧密的把握,她还是可以办到的。
      乐声缈缈,她挥舞丝缎,幽柔娉婷,步足慢慢更轻,更飘逸。
      宁媱,你可看到,此时你的舞若倩兰?她在心内自言,在一刻,她觉得她似乎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荡于空中,旋转于最广阔的袅惘天地。

      霜降。
      宫中一片入冬的繁置忙碌。寒意一天比一天来得强烈,夜幕也一天比一天降临得早。
      申时刚过,酉时将届,天空便已是暗蓝一片,夜风萧瑟,凉入心腑。
      敬事太监在夜空下高声宣呼:“春瓴殿,元御女整装。戌时进颐祥宫。”
      春瓴殿西阁,如莲正动作迅速地为主子准备沐浴一切用物,室内馨香芬芳,雾气缭绕,元清清伸展双臂,由如莲为她轻解罗衫。白晳娇嫩的肌肤,吹弹可破。
      这一天终于到来。当然也比预料中要早。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在微抖,是欣喜,是兴奋,是紧张,是惶恐?
      原来得蒙圣宠的感觉,竟是如此。就像是以前在家府中时,将要见到爹爹,而又没把女诫记熟的感觉一样。不,也不完全是,比那时,还要多一点东西。
      她想着,越发紧张,忍不住把脸埋进了水中。皇上,皇上,如果我不能讨你欢心,你千万不要怪罪于我!

      今夜侍寝的宫妃,是元清清。她虽身处秋栙殿,但也从外面主事宫女处耳闻声音片断。这就是结果。等候数日后,终于有所明了。
      她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是由心而发的。夜空迷濛,宫院冷清,远处只见寥落的几点灯火飘忽隐约,她心底一凉,双手紧紧抓着门边,竟是这样么?今夜,在春瓴殿,元清清将坐上鸾轿,前往颐祥宫,承及皇上雨露。而她,却未得皇后一丝信赖。
      莫说皇上宠幸,甚至未得皇后一丝信赖。她望着黑暗远方,渐感眼前模糊,再也看不清半分。那里有什么?有连绵的宫房绿瓦,有各宫或是荣或是寂的妃子宫人。那里有什么?然而那里有什么再无须她看清,她也无法再看清。
      宫路遥遥,她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想去的地方?
      她依在门边,久久亭立。
      如灵在一旁静侍良久,终于忍不住把披风拿起,轻步走到主子身后,嗫嚅着道:“主子,风大,不如披上披风?”
      宁媱听到如灵弱而无力的声音,侧了一下头。再凉的风,此时已不再觉得冰寒,还有什么冷得过她在宫中的前路?
      “不必了。”她道。
      如灵迟疑了一下,又道:“但,很冷。”
      宁媱回过头来,看到如灵双手捧着披风,满脸的忐忑。好罢,何必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思。宁媱取过披风,披上了身,如灵伸出手来帮她把披风后摆披好,宁媱看了她一眼,在这个时候,这宫女的细微举动,竟让她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路再难走,也得继续向前;路中纵然阻碍重重,冰寒彻骨,她也得想尽办法,去除路障,找寻温暖。不能再犹豫,已没有退路,任何一线的希望,她都必须掌握。人心再难讨信,她也要一试。
      她关上了房门,来到桌旁,迎着暖暖灯火,揉搓着冰冷的双手。清冷夜晚的好处,便是让人可以重新拥有清醒的头脑。而骤然的暖意,更是让人更能清楚此时所需所想。
      她命如灵为她点燃了常婕妤赠予的薰香,香溢一室,安宁人心。

      清晨时分,宫道上步声抑扬,宫人抬着贵人鸾轿平稳地向前而行,早上的轻风吹开轿帘几许,轿内人儿不禁觉得瑟瑟,她拉紧了身上披风,探头看向轿外,已近昭华宫,就快要再见到皇后娘娘了。她这次一点都不害怕,皇后平宜近人,待她甚亲,她反而想见皇后,一谢恩恤。
      昨夜之事,令她想起有点羞赧。皇上一看到她,就令她不用行礼,“与朕独处时,你不必行礼,不用称臣妾,只像你当日在桂花树林里,如何待朕的,就如何做。”
      元清清惊异地看向祯文帝,他正笑着,一如当日在桂花树林中的亲切平和,完全没有帝王的威慑。她心中惶恐慢慢消减,双眼睁得大大的,盯着他看。她此时最想做的,就是看清楚他,记住他的样貌。
      他看她只盯着自己看,不发一言,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的此时竟如此安静了?”
      元清清侧头道:“皇上不是叫我像当日一样待你吗?臣……我正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祯文帝笑了,道:“你只不说话,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元清清点点头,道:“正是。我想看清皇上是长何等模样的,我要记在心里。”这原是她直白而言的心里话,但听在祯文帝耳中,却似是绵绵情话。他也知她是无心之言,但听了也甚觉舒心,便拉过她的手,道:“好,你喜欢看,便好好看吧。”
      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元清清不敢再回想,她抚摸着自己发烫的双颊,原来,这就是取悦一个人吗?原来,取悦一个人的同时,自己也是这么愉悦。
      媱姐姐说得很对,只做自己,果然皇上就很欢喜。
      这时,轿停了下来,轿帘牵开,她向外一看,原来已到昭华宫。
      她满心欢悦地走进昭华宫,再次看到皇后,她轻笑行礼,那一副欣然的样子,皇后看在了眼内,也自是在意料中。一夜恩宠,对于这小女子来说,恐怕已是莫大的荣幸。
      皇后道:“元妹妹精神看来甚好。”
      元清清点点头,语调轻快地道:“臣妾还要谢过娘娘恩恤,谢娘娘厚待臣妾!”
      皇后闻言,忍不住笑了,道:“你可当真有趣。无缘无故地竟谢起恩来了。”
      元清清摇着头,“皇后娘娘,臣妾这不是无缘无故的,臣妾觉得皇后娘娘的确是和善亲厚。”
      皇后垂下眼帘低笑,想起了什么,又看向她,缓缓道:“那本宫可以告诉你,待你亲厚的,不止本宫一人。”
      元清清好奇地问道:“还有何人?”
      “当然是你的好姐妹宁采女了。”皇后笑着,语速不经意间放慢了,“你可知道,宁采女曾到本宫跟前,请求本宫不予安排你侍寝,说这是要你避一时风头,未免你遭他人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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