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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井底之蛙 ...

  •   第十九章

      常婕妤听到来自皇后的传诏,不禁为之一惊,她下意识地把焕欹再次抱进怀内,侧过头来,望向匆匆进入殿内的主事公公,只听对方恭敬地道:“主子,昭华宫有诏,靖公公已在门外等候。”
      宁媱在心里回想刚才于昭华宫中,皇后所言所行中有否透露出什么意味来。一边看向常婕妤,发现她此时的神色变得紧张、戒备。想起焕欹受噎之时她的反常,宁媱不由有所悟了。
      常婕妤迟疑了片刻,慢慢站起来,拉着焕欹的手向外走去,皇后突然诏见自己,并特令带上焕欹,该是所为何事呢?
      正寻思间,只觉左侧手臂一暖,耳边宁媱的声音柔柔响起:“常姐姐,妹妹陪你一道出去。”
      常婕妤看到她脸上洋溢的温和笑意,知道对方没再耿怀于自己刚才的失态,正是因为已明白个中情由吧,确是个心思敏捷的人儿,而这一个笑容,更是亲切得有点熟悉。她轻拍了拍宁媱挽着自己臂膀的手,嘴边也泛起了一丝微笑,眼内流露出一丝让人意会的放心与信赖。
      出得琉清宫,常婕妤与焕欹一起上了鸾轿,只觉人身一荡,轿已前行。只是将往方向,仍是未明,将遇何事,还是未知。
      皇后已经在正殿相候,看到常婕妤拉着焕欹进内,站起了身来,笑道:“妹妹可是来了,快免礼,让本宫看看焕欹。”她半俯上身,伸手轻触焕欹白嫩的小脸蛋,只见焕欹紧紧地抓着母妃的手,怯怯有畏地看着皇后。
      皇后看到他这副模样,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来,道:“焕欹越发长得像皇上了,你瞧这鼻子,跟皇上的十足一样。”
      常婕妤看到焕欹害怕皇后,想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来,却又知于礼不合,便道:“皇后娘娘,焕欹近日身体抱有小恙,怕是会沾惹娘娘凤体,不如让臣妾自行看顾焕欹。”
      皇后看了常婕妤一眼,笑容渐淡,轻抚着焕欹的头,道:“妹妹此言差矣。可知焕欹也是本宫的皇儿,这按理,也该唤本宫一声母后。既是儿,又何来沾惹之说。”
      常婕妤听皇后如此而说,也不再强求,于是敛眉垂首,恭声问道:“娘娘诏臣妾前来,可有要事?”
      皇后让焕欹在自己身侧坐下,道:“本宫最近为涵心诏来了德理祭酒,设学于氤书殿,这学问之事,也该早让焕欹览学。”她看向常婕妤,“从明日起,便让焕欹来氤书殿与涵心一起受学。”
      常婕妤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忙道:“谢娘娘盛意!只是,焕欹年纪尚幼,学问之事,只怕未能理晓。他日如有负娘娘厚望,臣妾实在有愧。不若等焕欹年长数岁,再与其它皇子一起受学?”
      皇后笑了一声,道:“本宫有意让焕欹提前受学,自是有本宫的道理。妹妹一向心思清明,为何如今愚昧至此,竟不懂早教启蒙之理?”
      常婕妤忍不住向皇后跪了下来,切声道:“焕欹天资鲁钝,愚不可教,恐怕累及娘娘操心,臣妾实当有罪。”
      皇后站了起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常婕妤,道:“好一句愚不可教,本宫以为,愚不可教的不是焕欹,而是妹妹!焕欹到氤书殿受学,乃本宫懿旨,莫非妹妹竟愚昧到,违抗懿旨?”
      常婕妤抬头焦虑地看着怯生生地坐在凤椅旁的焕欹,脑中闪过许多反对皇后安排的话语,无奈是实在不能言,不可言。
      皇后看她不再言语,知她已无可理拒,便道:“明日辰时,本宫自会派小靖子接焕欹进氤书殿,妹妹谨记为焕欹好生准备。”
      常婕妤沉默着,努力压抑心中所有的担忧与不安,半晌,才沉声道:“臣妾领命。”
      领命后的日子,该是生活在无尽的防备与忧心之中。皇后断不会单纯得只想让焕欹受学,她到底意欲为何?常婕妤看着皇后慈态和善地逗焕欹,心中的郁结愈甚。

      秋开海棠自袅娜,花香清芬,纤盈一株,生辉室内。
      元清清把海棠花递到孟馨如面前,说道:“馨如姐姐,你看,这是我特地在花园里偷偷摘的,就是想送给你。”
      宁媱含笑看着元清清那一副得意的样子,道:“只怕应是命如莲为你光明正大摘的才对。”
      元清清瞪向宁媱,嗔道:“好你个媱姐姐,竟在馨如姐姐面前揭穿我!”
      孟馨如半躺在床上,强笑着看她们二人说话。虽然已经过了一段时日,但当日受杖责的伤因未有太医及时医治,一直是时好时坏,反复发作,苦不堪言。这冷宫寂寥孤清,想来如果真的要在这度过漫漫岁月,必是比死更难受。
      但眼下事实确是无法改变,日子也一天一天熬过去,她只觉自己镇日浑浑迷蒙,吃不下咽,睡不成寐,伤口却是一天比一天来得磨人,每逢看到日落,只呆呆自问,这种生活,该是何日结束?
      眼前的两个姐妹,虽均未蒙圣宠,却是自由自在,也是乐得享个清福。
      她想着,眼角微湿,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宁媱注意到孟馨如情绪的低落,在她身边坐下,道:“姐姐身体还是没完全康复吗?不如让妹妹为你传来太医?”
      元清清接口道:“当日那些奴才下手也太重了!”
      孟馨如听了元清清的话,眼泪再忍不住了。
      宁媱连忙为孟馨如拭去泪水,“姐姐千万不要自忧,妹妹如今与涵心公主甚是投缘,也渐近皇后,妹妹一定会寻个良机向皇后求情,赦豁姐姐。”
      孟馨如听到宁媱提起皇后,浑身一颤,脸色更是苍白。她抬眼望向宁媱,喃喃道:“皇后,你接近皇后?”
      宁媱道:“要取得皇后信任,谈何容易,妹妹只是在与涵心公主相交之时,偶尔得见皇后凤驾而已。”
      孟馨如怔怔地,脑中浮现过昔日的种种,皇后森冷压迫的脸容如在眼前。阴狠难测的皇后,要取得她信任,该花多少的心思,该付出多大的代价?
      “媱妹妹,你可以,你一定可以。”孟馨如忽而拉着宁媱的手,“皇后乃是贤德之人,端雅大善,必会体恤你的一切用心。在宫中,唯有皇后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一定,一定要博得皇后信任。”
      宁媱看到孟馨如眼内的迫切,感觉到她声音中的抖颤,静默片刻后,缓声道:“姐姐放心,妹妹自有筹谋。姐姐此时不该再为妹妹操心。”她为孟馨如拉好被子,“好好休息。”
      元清清听她们说了半天话,自己并无可搭言的机会,此时便道:“对,馨如姐姐好好休息,下次清清再为你多摘点桂花,驱去这房内的闷气。”
      宁媱抬头向她笑道:“你一来,这房内的闷气早就散去了!”
      眼看孟馨如微有倦意,宁媱便拉同元清清退出了十四厢。
      离开了回心殿,元清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宁媱看了她一眼,道:“回心殿内,就不能让你好好呼吸?”
      元清清歪了一下脑袋,似是正在思考,一会儿后,道:“妹妹确是觉得,回心殿里,让人呼吸难受。不是因为气息难闻,而是有太多人,太多事,让妹妹觉得心里难受。”
      宁媱仰头望向天边,道:“正如妹妹带去的海棠花,芬芳一时,却终是要凋谢。所以,还是不摘不留的好,让它在那兀自美丽更长一点时间,还不用愁见花容零落。”
      元清清听宁媱说得煞是有意思,又有一种道不明的愁丝,想起刚才那株海棠,正是开得正艳时,但是到了今夜,又会变成了何等模样呢?
      不由又想到骆沅儿,想到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难道我活到老,活到死,也还是以为我们四人仍是好姐妹吗?
      她看到宁媱正凝神望向远方,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天边一片晴蓝,白云数朵,说不出的各形数状,轻轻飘远。该是晴空朗人,却无端地让人感到惆怅。
      “媱姐姐,我觉得天空很宽,很广,但又觉得天空很小,很窄,你看,我们站在这儿,抬头看来看去,还是那么片天。就像与皇宫一样大呢。”元清清眯起了双眼,天空的亮光让她感到有点刺目。
      宁媱把双手弯拢成一个圆圈,放在眼前,望过去,说道:“你不放眼看,就从这圆圈里看,天空更要小些。”
      元清清也学着宁媱的样子,把手指弯着,十指尖并拢,成一个圆圈,透过圆圈,天空果然更小了。她不禁又笑,道:“那当然了,这样看天空当然小。媱姐姐,你说,这当了宠妃,当了娘娘,再看天空,会不会更大些?”
      宁媱放下了手,道:“当了宠妃,当了娘娘,看这天空,也许会更窄些。”
      元清清奇道:“既是更窄些,为何还这么多的人想要当宠妃娘娘?”
      宁媱轻声道:“你可有听过井底之蛙的故事?从前有一只青蛙,它生活在一口井里,它觉得它的天地就是所有,它抬头看到的天空,便是最宽广的天空。因为它这一辈子就活在井中,外面的天地,再也及不过它的小小领地。”
      元清清还是不明白,“那它如果可以跳出井外呢?不是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广了?”
      宁媱低笑,双眼泛过一抹清冷,“如果它不出那口井,它就会永远觉得自己的天空最大,而它这一生,都会活得很快乐。因为它觉得自己已经得到很多。所以,那是一口无比荣耀的井,青蛙,又怎舍得往外跳?”
      元清清用手搔着自己下巴,像决定了什么似地说道:“那我可是不要当这井底之蛙的!老是困在井里,多难受啊!我要到处跑,要去找你,找馨如姐姐,找……”只怕,骆沅儿已是其中一个“井底之蛙”了。
      宁媱听到她的话,笑着挽住了她的手臂,道:“好,我就算要做井底之蛙,也把你拉着,好有个伴!”
      元清清咯咯地笑出声来,伸手挠宁媱的胳膊痒痒,宁媱连忙躲开,也还手挠她,二人忘情地嬉戏起来,正如旧岁,还在家乡时,无忧无虚的每天。

      昭华宫氤书殿内,德理祭酒授学完毕。涵心知道宁媱已在殿外等候,便与焕欹一起走出氤书殿,果然看到了拿着丝缎的宁媱,她连忙跑上前去,取过宁媱手中的丝缎道:“宁姐姐真聪明,涵心要的便是这个。”
      宁媱好奇地道:“你要这是何用?”
      与此同时,皇后的声音传来:“正是,涵心你又有什么新花样?”皇后笑意盎然地走过来,眼睛看着焕欹。
      涵心举着丝缎道:“皇儿想跳舞!”
      皇后和宁媱闻言均有点意想不到,异口同声道:“跳舞?”旋即,二人相视而笑。
      涵心点着头,道:“对啊,皇儿最近一直在想着,想为父皇送一份礼物,像画、字、刺绣,这些,都不好玩!皇儿想跳舞!”
      焕欹听着觉得不甚理解,开口道:“皇姐你怎么跳舞啊?”
      皇后和宁媱都知道焕欹所问何意,皇后脸色一变,瞪向焕欹,而宁媱则伸手拉过焕欹,轻轻拥着他。倒是涵心却不在意,依然笑道:“舞是皇姐编,不过,跳是宁姐姐跳!”
      “我跳?”宁媱意想不到,不由又看向皇后,只见皇后也是一怔,但是她此时脸上却看不出她心内作何想法。
      涵心道:“正是。我把我心里编好的舞步告诉你,你为我在父皇面前跳出来!”
      宁媱犹豫着,没有马上回答涵心,此等情形,恐怕须由皇后定夺。
      皇后道:“涵心确是有心思,父皇定会喜欢你这份礼物。母后自会为你告诉父皇,你将有好礼送呈。只不过,倒是要劳烦宁采女了,宁采女?”皇后转向宁媱,“涵心费神编出舞步,指定让你代舞,会是件劳累的事情,你可愿意为公主完成这事?”皇后言下之意,便是此番可在皇上面前献舞,乃是涵心所托,为涵心的意愿,旁人只是相辅之劳。
      宁媱躬身道:“臣妾必定一力相助。”无论如何,出于何意,皇上看到的,就是她。
      涵心听到宁媱答应,高兴地一把拉着她,道:“快随我到环禧殿来,我先把舞步告诉你!”
      看着涵心和宁媱脚步匆匆地往环禧殿而去,皇后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很快又想到,如果皇上能看到涵心编的舞,也许更会对涵心加以关注。而,这个宁媱,不见得由皇上见上一面,便能有所作为。
      人心难测,后宫中从来不缺少暗算的风波,这种对己不利的种种,她必不能再大意留置于身边,为人作嫁,养虎为患,正如昔日的全顺仪。
      她低头看到焕欹,那一张可爱的脸蛋,真是个讨喜的皇子。
      心中那一个秘而筹谋的部署,需要莫大的代价,但是,这个代价不是由她来承受。
      有太多的人和事,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谓龙子皇儿,如果非是她首肯,从来难以平安生存于皇宫之中。全顺仪如是,凌才人如是,夏充仪如是,眼下,淑妃以及常婕妤亦如是。
      她凄冷而笑,再多的狠绝与毒辣,就是一种武器,于她有利的武器,更是她从进宫之初排斥,但到后来使用自如的武器。
      皇上的爱怜,不是属于她一人,也不属于后宫中任何一人,她只愿,他的眼睛可以更多地投向她,投向涵心。不再无视涵心,真正把她当作女儿,当作顺清国端娴高贵的涵心公主。唯望于此,付出再多,也在所不惜。
      她伸手捏着焕欹充满恐慌的小脸,声音阴柔:“皇儿莫怕,母后是你的母后,不会伤你,只会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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