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弥生凉

2、002 不问苍生问鬼神？

　　小皇帝日益渐大，早不是当初七八岁时的无忧模样，上朝听政四年，向来勤学好问，胸有沟壑。
　　温宥娘不直言皇陵之事，只循循渐进，到最后将一切摆在他面前，也不催促他如何择决，只离了皇宫回家。
　　皇权与世家，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废帝及之前两代帝王错失打压氏族的良机，小皇帝这一辈子想要打压，就算活过汉武跟乾隆那般长寿，在如今的局势下也十分艰难。
　　然而作为世家，如王氏、严氏一般远离皇室，自诩门阀高于皇室，关门闭族也不可能真能安逸，不然王氏也不至于暗中与南宁有往来。
　　而处在大隆权势中心的他们，当与小皇帝利益相悖之时，又当如何？

　　孟行景在工部，有手下的人亲眷在直隶钓了鱼随手送了自己一串小鲫鱼，便亲自下了厨房熬了鱼汤端上桌，听得温宥娘之言，就道：“今日为夫亲自下厨熬的鱼汤，夫人试试？”
　　温宥娘勾嘴一笑，品了一口后道：“还不错。”
　　孟行景吗面露得瑟，只相对而坐，也品了一口，眉头皱了又舒，才和温宥娘道：“盐放少了些，鱼腥重了。”
　　温宥娘的爱好并没在吃食上，即便是自己厨艺不差，对吃食的要求也并不算高，只孟行景这般评价自己的汤，也少不得说，“下回再注意也无妨。”

　　两人吃完了饭，孟行景才道：“陛下想要继续修建先帝皇陵？”
　　温宥娘颔首，“虽有意，然国库不丰。”想也白想，要皇陵好看，还不如自个儿活得长久一些看有没有希望。
　　孟行景垂眼想了想，与温宥娘道：“陛下年纪也不小了，如今恐怕心中对世家大族已经有了想法。皇室与世家，终究难以平衡。”
　　虽之前各世家拥立先帝登基之时，说的是让新帝亲近世家，以保世家与皇室和睦相处。然而新帝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迟早明白世家与皇室一直都是对立着的。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
　　故之前说拥立先帝，也不过是没有退路下权益之际，真说教出亲近世家的皇帝来，哪得把皇帝往傻了里教导了。
　　小皇帝才登基，孟行景也不得不考虑家族与皇族之间的关系，及以后的退路了。

　　温宥娘闻言嗤笑，“莫不是没有世家，田土兼并、隐田之事就不会发生？”
　　皇权与世家之争，真弹压了世家，也无非是抢了这家与那家。换上一群新贵，土地兼并与隐田之事照旧。就算天下世家死绝了，后面也照样有次一等的顶上来。
　　人也不过是比一般动物要聪慧那么一点，自古造反再多次，人与人之间也终归是有等级的，无非是普通老百姓死多了再也折腾不起大事来，换来一息平静。
　　等下面老百姓休养生息起来，人口渐多之后，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就好比现代，不比古代许多老百姓都归饿死，中上层多病死，现代鲜少有人吃不饱饭，且还有九年义务教育，读职业学校有些还倒补贴生活费，医疗条件好活到七八十的一打接一打。
　　看起来民富了吧，比几十年前还会饿死人强了吧？可还不是有穿得好吃得饱的四处起哄谋求更多的好处。胆子大的在现实里闹事儿，胆子小的就在网络上起哄。
　　归根到底在于人性，欲壑难填，见着富人就眼冒绿光恨不得占为己有，便是没可能占为己有也想着把天上的人拉到地底下跟自己凑一块儿，才觉得这世道公平。
　　所以才有人说，这世上最平等的时候也只有在原始社会。大家日子都不好过，躲着四面八方而来的野兽，啃着千方百计摘来的果子，个个赤裸裸的坦诚相对，这就平等了。

　　皇族与世家也如此。
　　在一定程度上皇族身后站着的其实是老百姓，因为从一开始改朝换代最先闹起来的是想换个皇帝好过日子的老百姓，后面才有各方豪强与世家顺势而起。
　　皇族拥立虽是地方豪强与世家之力，然而说到底真与皇族立场一致的，却只有老百姓。老百姓指望着皇帝给他们好日子过，皇帝指望着老百姓不造反。
　　代表着平民百姓的皇族与千万年终于从平民进化为贵族的世家自然就对立着了。而百姓刑不罚众，皇帝乃上天赐子一般天下没被逼上绝路就不会错，错的就只有世家、大族了。

　　温宥娘与自家夫君互相吐槽了半日，一边可怜下面老百姓日子不好过许多是真穷得揭不开锅，一边可怜自己虽在世家然而一土一田都是自己拿银子换来的，不上税是自家祖上几辈子十几辈子一道一枪建功立业死了不知道多少族人换来的，难不成这也成了原罪？
　　要说有钱人跟穷人之间的天然对立，简直说个一辈子都扯不清楚谁对谁错，无非立场不同。
　　霸王从宫里回家之时，就遇着了这境况，只听了一会儿压根儿听不明白，到底小孩子没吃过苦，对阶级对立完全没有深刻的印象。

　　听不懂的霸王几次没插上嘴，终于祭出了大杀器，“爹，娘。今天陛下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本谈论阶级对立的两口子立马停了下来，然后温宥娘就对着霸王开了口，“哦？人家是皇帝陛下了，再让我听见你撺掇人家去玩儿，小心我揍你！”
　　温宥娘从来都不是慈母类的人物，虽是现代人，自诩受过高等教育，然而在面对孩子的时候，从来都奉行的是古代那一套：棍棒底下出孝子。
　　孩子不听话讲道理那是扯淡，要嘴皮子有用天下就没人干坏事儿了，说到底还是要犯事儿就打，知道疼才能让人记忆深刻，下回才不会轻易再犯。
　　特别是像霸王这种，自幼没吃过苦的，中二起来一般人受不了，还是得用武力镇压，小孩子哪懂什么道理，知道什么事儿做了要挨打就对了。

　　霸王是真怕温宥娘的，比她爹残暴好多倍了去。温宥娘说要打就是真会打，打得还生疼。
　　因此听自家母亲说要打自己的话，就算自己真怂恿了小皇帝去玩儿，心里也不能承认，只笑嘻嘻道：“女儿知道呀，我又不傻。”
　　温宥娘哼了一声，这才问道：“说的何事？要朝政之事你敢插嘴，以后就别出门子了。”
　　霸王最怕禁闭这一招，连忙道：“没插嘴！就是听来着！陛下不容易呐！”
　　孟行景在旁边插嘴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天天吃得好穿得好，什么事儿不用做，下面的人都给办完了。”他还想过这样的逍遥日子来着，可自从成婚生子之后就没这便宜捡了。

　　霸王不怕孟行景，只吐了吐舌头，说：“陛下说国库里太穷了，年年收来都不够用的。”
　　这一点倒是朝中谁都明白，有时候连朝臣的俸禄都发不起，拖上了一年半载的。没办法，生产力低下，粮食产量不足，碰上了天灾人祸的年份，各处都要花钱去赠灾修河堤的时候，只有先委屈一下官员们了。
　　有家产的先垫着，没家产的吃老婆嫁妆，连老婆嫁妆都没的，就得跟一般老百姓一样去借了。当然，这里面不包括贪污受贿，这种事情跟有钱没钱没多大关系，跟人品关系最大。
　　要说当官的因没俸禄被饿死的倒也没多少，一个清廉的招老百姓喜欢的地方官，就老百姓下河摸鱼上山砍柴都会偷偷从后门丢进去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啦。

　　温宥娘听了就道：“还是不是说了世家该纳税？”
　　霸王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娘能看穿人这一点，心里装不住东西，只能点头承认，“倒也没这么说啦，就说国库不丰，除了世家大族，能吃饱饭的老百姓太少了。”
　　温宥娘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话也不想让霸王听到，就说：“吃饭没有？”
　　霸王回道：“陪陛下吃了才出宫的。”
　　“那就回去睡觉了。”温宥娘听说她吃饭了毫不客气的就撵人。

　　等霸王走了，温宥娘才与自家夫君道：“陛下就心里抱怨，皇陵恐怕十年里也修不出什么名堂，明日早朝陛下就当下决定了。”
　　停灵十年的，就算是在皇庙里，那也得多大仇，到底是皇帝而不是附葬的妃子，早下土早安心，只埋进洞了外面多修几年都没问题。
　　当然，前提条件还是得国库有钱，没钱都是扯淡，还是只埋进洞不管了算了。
　　小皇帝跟霸王说这些，估计都是带着垃圾倾诉的性质。反正霸王这么小，也不指望她能出什么好主意。

　　到第二日上朝，朝上再为皇陵之事争执起来之后，下朝还得守灵的小皇帝终于开了口，“父皇在世之时多次有言，国库空虚，一切从简。诸位大臣也莫要再争了，到底天下百姓为重，安能因私而废公。”
　　小皇帝的话一说完，户部尚书立马出列高呼，“陛下圣明。”
　　随后一切都理所当然的决定下来了，到底国库不丰，这几年难得有点余粮，还要防着干旱水捞，筹备军粮等，埋个人还真算是小事儿。

　　温宥娘自也是赞成从简的，便是在小皇帝下朝之后与他道：“陛下也毋须难过，人死万事空，便是金山银山与人，除了放在那好看也无他用。”
　　小皇帝点了点头，只低声道：“弟子知道。”到底心中还是有些沮丧。
　　因守灵，温宥娘也不多耽搁小皇帝，小皇帝读书也不差这一月，就不再多言。
　　等跪了会儿，小皇帝突然低声开口道：“老师，他们说天子乃是圣人之子，为苍生而下凡，等死之后就会回到天庭。这个是不是真的？”

　　听到这话的温宥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纵观史册，一个皇帝要信了鬼神，那就是往昏君里作了，江山估计也保不下去的。
　　也不知是何人在小皇帝面前说的这些。虽有安慰的意思在，然而要小皇帝真信了，才是苍生之祸。
　　“陛下，这天下谁都信这些，唯有帝王不能信。”温宥娘沉声道。

　　哈哈哈哈，昨天忘了说五一快乐，今天补上啦~去玩儿了，所以现在才码完字，么么。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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