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栖灵》青桦

92、番外三 立夏（十）

　　这话说得无比直接，谢晓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不忍直听，咳嗽一声后，才摇着头叹着气，尽可能用炎天漠可能听懂的词，无奈解释道：“当然不是。好吧，我承认，我是很想你继续演戏，不为别的，只为你演得不错，片酬比工作室其他人加起来还高，可你不愿意，我能怎么样？难道用你不给饭吃那一套？我可不是你。……你说我现在挣的钱大头都是你的，我就是个给你打工的，打工的难道还能勉强老板？”

　　感觉到自己手臂上所受禁锢的渐渐放松，他换了口气，“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合作者、室友，你说这大过节的，你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钟点工又不在，晚饭也成问题，去我家，不都没这些事了么，你说呢？”

　　手臂终于获得自由，谢晓心里一松，刚想说句轻松话调剂调剂气氛，便见炎天漠微眯了双眼，侧头道：“看来，你真的很关心我的吃饭问题。”

　　“……你，什么意思？！”谢晓没想到炎天漠开口便是这一句，顿时气结。

　　“没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你饿死跟我没关……”真是自己挖坑埋自己，谢晓心里万马奔腾。
　　“等我会儿。”

　　“……做什么？”

　　“换衣服。”

　　“换衣服做什么？！”

　　“……”

　　“……你是说……”

　　临出门的时候，谢晓习惯性地取出自己衣兜里的墨镜往炎天漠鼻梁上架，被他没好气地推开，一愣之下，才想到，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在娱乐圈里有头有脸的是自己，撇了一眼走过身边的高挺背影，谢晓把墨镜架上自己鼻梁，走出家门。

　　锁门的时候，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道清朗的喊声，“天漠。”

　　是叶灵川和齐铮越，两人都穿着休闲衣物，显然正要出门。

　　炎天漠应了一声。

　　叶灵川没有注意到谢晓，眼神在炎天漠身上一扫而过，注意到他的衣着，临时改了话头，“……你要出去？”

　　“有任务？”炎天漠眼神与叶灵川身后的齐铮越对了个来回，后者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让他横生一股气恼，立刻矢口否认道：“不，我不出去。”

　　此时谢晓已经锁好门，正走向炎天漠身后，听到他的否认，撇撇嘴，正要开口，便听叶灵川微笑道：“那正好，今天端午，爸爸让我叫上你，”他顿住，接着侧头看了身后的齐铮越一眼，“和齐铮越，一起过节。”

　　这把身后人特意提出来跟眼前人放到一起并排而列的说法稳妥无比，只是原本神采飞扬的齐铮越脸上顿时蔫了一把，不过，炎天漠的表情却也不见得有所轻松，他望着叶灵川，一时间哑然无言。

　　“怎么了？”叶灵川不明所以，此时谢晓已经走到炎天漠身后，由于戴着墨镜，又是长久没见面，一时间叶灵川没有认出他来，但是凭直觉，他知道这人是跟炎天漠一起的，而且也是正要出门的样子。

　　叶灵川眼中疑问之色加深，看了谢晓一眼，复又望向炎天漠。

　　场面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谢晓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眼见对面的齐铮越望向自己的眼神在一跳之后已经从疑惑转向明了，接着变得戏谑，一副洗耳恭听炎天漠怎么回答的模样，就知道，他认出了自己，也知道，眼前这场面，对炎天漠这个忠犬到不行的家伙，绝对是道能绊死他的槛。

　　暗叹口气，谢晓摘了墨镜，向叶灵川放出个笑脸，“真巧啊，灵川，我跟炎天漠也正要回去过节呢。”

　　叶灵川眼神一顿，“谢晓！”随即露出笑容，“什么时候回来的？刚才都没认出你来。”

　　“上午。”谢晓笑着跟齐铮越打个招呼，又转向叶灵川道：“我可是一眼就认出咱临城警界的SUPER STAR了啊！”

　　叶灵川在谢晓肩上拍了拍，两人交谈起来。几年前在灵栖宫的那点小芥蒂在两年前叶灵川回来后就消散干净，如今的两人碰到一起，除了谢家父母之外，能聊的话题也不在少数。

　　炎天漠站在一边颇有松口气的感觉，一抬眼望见齐铮越戏谑得意的眼神，脸色立即绷紧，狠狠瞪了他一眼。

　　既然出发点和目的地都相同，四人自然而然就组成了队伍。像这样的节假日家宴已经不是第一次，喝酒那是必须的，所以谢晓和叶灵川都不打算开车。

　　打车到谢家的时候，还不到饭点，朱雯和张妈忙碌在厨房中，客厅沙发上坐着谢建国和一个戴眼镜模样斯文的年轻人，谢晨坐在一边。

　　四人一个接一个走进客厅，两声“爸爸”和两声“伯父”，叫得谢建国笑容满面。谢晨在听到一声“姐姐”和两声“晨姐”之后，也是得意不已，只不过，最后一声“老姐”愣是把她的笑给逼得僵了僵，冲着不和谐音符的发声者抛出一个白眼。

　　沙发上的青年在看到这鱼贯而入的四个年轻人之后就站起来，面上是吃惊又疑惑的表情，没等他开口，谢晨便拉过他，向着四人道：“介绍一下吧，这是我男朋友，叫高加林。”

　　叶灵川和齐铮越炎天漠跟高加林微笑着打了招呼，唯独谢晓夸张地叫了一声，“姐夫好！”叫得高加林颇有些不好意思，向着谢晨露出腼腆的笑，“谢晨，这四位是……”

　　谢晨白了谢晓一眼，“老实点，不准欺负他！”接着无视谢晓夸张的鬼脸，一手一个拉过他和叶灵川，向着高加林道：“这两个呢，是我弟弟。”

　　放开手，谢晨又一手一个扯过齐铮越和炎天漠，“这两个呢……”她转头左右看了他俩一眼，颇为遗憾地感叹：“还是我弟弟！”

　　高加林很是惊讶，“谢晨，真没想到，你竟然有四个弟弟。”

　　“是啊，姐夫，你有四个大舅子呢，”谢晓向着高加林笑得少见的斯文有礼，“你可要对我老姐好点儿，要不然……我是文明人，他们仨可就……”他说着冲高加林眨眨眼睛，手上比了个手刀左右狂劈的动作。

　　谢晨把一杯茶递到他手里，“喝你的吧，就他，”谢晨向着被谢晓调侃得已经有些脸红的高加林，“我欺负他还差不多。”

　　“这样啊，那姐夫，谢晨要是欺负你了你可得告诉我，我替你做主！”谢晓立刻掉转矛头。

　　“切，谢晓，拿我开涮啊你？你是欠揍还是欠揍啊，！”

　　“……”

　　谢家姐弟习惯性地又吵作一团，齐铮越和炎天漠见惯了这种场面，在一边喝茶观战。叶灵川与第一次上门尚有些拘谨的高加林闲聊着。都是年轻人，不一会儿，就连炎天漠都在谢晓的带动下加入了聊天的大军。

　　几张年轻的笑脸，耳边回荡的笑声，令谢建国忽然心生感慨。几年前，这个家曾经两度因为谢晓的失踪而愁云惨雾，几近崩溃，而如今，物换星移，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一样了。

　　年轻人的世界，谢建国也乐得让他们自己参与，他笑着站起来，“你们聊着，我明天有个会议，先去看看材料。”

　　走进书房，将那些笑声关在门外，谢建国在身后的书架上取了本书刚要细看，门口便响起一声“爸爸”。

　　是叶灵川，正慢慢走近前来。

　　一身合体的现代装束，眼前的青年比几年前刚刚从事刑警职业的时候沉稳干练了太多，他的身上，已经蜕去青涩稚嫩，成长成了能够继承自己事业的栋梁之材。

　　记忆忽转，记得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当他坐在书桌后面整理文件的时候，这个青年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下，一时间让他以为是在做梦。

　　那个时候，他认出这个身穿古装的束发年轻人就是叫了自己两年的“爸爸”的那个孩子时，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见面前的长衫青年忽然长跪到地，深蓝色的眸子里满是激动与愧疚，“谢伯……”

　　“孩子！”他立即出声打断，从书桌后面走过去那几步，自己的心情也是激动不已，“孩子，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如果你愿意，我很希望能听到你再次叫我一声‘爸爸’。”

　　长衫青年叩头到地，哽咽的一声“爸爸”，让他的眼眶也酸涩不已。

　　一晃两年过去，自己已经身居公安厅长职位，眼前的年轻人也已经青出于蓝。境遇真是很奇妙，之前以为自己的缺憾大约是难以避免了，却不料老天在那么久之后，还能给他这么大的安慰。

　　回归之后的叶灵川，对外宣称因公受伤修养两年，之后改谢晓的原名为谢灵川，进了临城缉毒支队。成为缉毒警之后的叶灵川，展现了从前未曾展示过的一面，做事沉稳老练，决断果敢迅速，不仅业绩斐然，在警界千丝万缕利益交错的环境中也是进退有据游刃有余。短短两年，已经从一名普通的缉毒警员一路成长为业务骨干、组长，而临城缉毒支队副队长的任命书，也已经落在他办公室的书桌上了。

　　眼前的青年，如同一把华美的经过锻造和试炼的利剑，一旦出鞘，必有斩获。

　　“爸爸，您怎么了？”

　　走到近前的叶灵川一声轻问把谢建国从万千感慨中拉了回来。

　　“灵川啊，我没事。”谢建国一指书桌另一边的椅子，“坐吧。”

　　叶灵川依言坐下，谢建国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笑道：“是想跟爸爸说说腾龙公司的案子吧，说吧，爸爸洗耳恭听。”

　　叶灵川沉吟着，腾龙公司案情其实一点都不复杂，这个公司一直利用制药的名头制毒，只是乔大龙很狡猾，做事滴水不漏，背后又有靠山，之前联合其他职能部门的突击检查都从各种渠道走漏了风声，所以一直抓不到证据，动不了他。这次，是乔大龙的拜把子兄弟，市委副秘书长程健涉嫌职务犯罪意欲外逃，才被叶灵川抓到了机会，从而找到了突破口。只是，他知道，这样的操作方式永远不可能摆上台面，他也不确定，谢建国对此能接受多少。

　　想起之前电话里谢建国说的话，叶灵川点点头，“爸爸，这件案子，过程您已经猜到了，我也就不多说了。我只是……想知道，您怎么看？”他说着抬眼望着谢建国，小心地问道。

　　虽然做的时候没有犹豫，但事后，却还是有些忐忑，尤其是面对谢建国的时候。这样的心情，叶灵川自己也觉得奇怪，明明，在做事上，他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在灵栖宫的时候，杀伐决断，从来只在一念之间。

　　谢建国微笑着望向眼前的青年，“灵川，爸爸的看法很重要吗？”

　　“重要！”叶灵川眼神一闪，有些激动，停了停，又轻声道：“爸爸，我一直，把您当我父亲看待，真正的父亲。我的生父，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句好……”

　　他说着低下眼去，虽然很多记忆已经远去，但真正想起来的时候，却依旧是酸涩痛楚的，“所以，从前的我，做事从不顾善恶，一切只以达成目的为标准。哪怕我生父为了他的一己之私只是在利用我，我也在所不惜……只为证明，我不是他想象中的……无能。”

　　鼻子阵阵发酸，叶灵川的声音有些哽咽，“五年前，我与铮越在掬星崖决战，意外来到临城，您救了我，教我那么多，都是从前的我没有体会过的。爸爸，我不知道，这件事的做法，会让您怎么看我，您会不会认为，我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不是个好人？”

　　他说着抬头望向谢建国，发红的眼眶里满是期待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