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女郎》胭脂牡丹

3、第三章

　　楚楚上一次来北京，是曼妮刚失恋那会儿。曼妮跟张峰高中时早恋，全年级瞩目。倒不是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传奇的地方，而是在金州八中那个半封闭的环境，三点一线的生活，难免枯燥乏味，一点点八卦和传闻，都让人兴奋和愉悦。宿舍的公用洗脸池就是传播谣言的地方，下自习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那里排队洗漱，交换各种信息，然后转化为流言蜚语在各个班级流传。最有意思的流言是张峰班上一个叫刘莺的女孩，高中时期多数女生都跟男生界限分明，她却像交际花一样，跟很多男生交往密切，而且还都是些成绩优异的男生，一起放学，周末还一起离校。于是她列了一个暗恋者名单，历数全年级暗恋她的男生，作了一个排名。据说张峰还排名第三。
　　不过这是题外话。曼妮跟张峰与其说是早恋，更像小孩子的游戏，多少带有骑虎难下之势。一次偷跑出校门，去网吧之前，他们坐在街边的烙锅摊前宵夜，曼妮薄醉微醺，喷了一口烟在张峰脸上。他就突然抱着她，嘴唇贴上来，舌尖撬开她的牙齿。她惊呆了，连反抗都忘记了。其它哥们在尖叫、起哄、吹口哨，然后她跟张峰稀里胡涂就恋爱了。后来不知道谁多嘴告诉曼妮的家人，她妈妈是金州五中的老师，跟教曼妮语文的徐老师是旧同事，不排除徐老师告她的状。因为她和张峰都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学校怕他们影响高考，班主任、教务主任分别找他们谈话，还说他们不听话就请家长。张峰被老师叫去谈话很郁闷，在食堂因为打饭跟孙小伟摩擦，竟然拿起勺子，那么钝的勺柄，在同学的胸口捅出一个窟窿。还好张峰家人在金州有点背景和关系，他顺利参加高考，跟曼妮一同考入北京。
　　曼妮刚到北京很不习惯，北京饮食很奇怪，又甜又咸的，吃得她大倒胃口。这种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她受不了了，打电话跟楚楚抱怨，说不在北京念书了，天天吃不下睡不着，还恶心想吐。
　　“你不会是有了吧？”楚楚促狭地开玩笑。
　　“有什么？”曼妮刚问出口，登时就明白了。她冷静下来，跑到书店翻医学类的书籍，也没弄懂怎么回事。一咬牙去了医院，想象中，凡是个医生护士，都得冲她翻白眼。结果，人家见惯不怪，问她人流还是药流。她怕疼，就选了药流。回学校请了假，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开了一间房，买了很多干粮在里头。她在旅馆里痛了几天，才回到学校。
　　那会儿1999年，没有传呼也没有手机，她跟张峰联系不上，出院后好像过了那个时机，也不知道怎么张口告诉他。但她逐渐不喜欢以前的交往方式，不喜欢像个假小子一样，天天跟着他们喝酒打屁玩游戏。她开始留长发，希望像其他女孩一样约会，看电影、逛街、吃饭。但张峰还是沉迷于游戏里，一、两星期也不看她一次。她去找他，十次有九次他跟人在出租屋里联机打游戏，她都找不到地方下脚。面对如影随形的张峰和李默，曼妮更是觉得插不进去，他有时候觉得张峰对李默，比对她亲昵。他们的情侣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但都不说破。张峰不提分手，她也不提，想一看究竟。在那无限拖延的日子，她也无限煎熬，就到网吧上网、逛论坛、聊OICQ，从陌生男人那里求证自己的女性魅力。大一临放暑假，曼妮实在受不了了，就叫楚楚来陪她。“我失恋了，你过来陪陪我吧。你只要路费就够了，食宿我包了。”
　　但楚楚说要带着卜卜一块来，曼妮决定跟张峰商量，把他们安排在出租房里。打电话到张峰宿舍找不到人，打传呼不回，她干脆到门口坐上运通105，直接奔北交大。张峰就住在南门一侧的小胡同里，一间不大的平房，她去敲门没人应，这么回学校又不甘心，决定在门外死等。其他住户经过时都拿眼瞄她，看得曼妮很不自在，她就退到院门外，可以看到巷子口的地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看见张峰和李默一前一后从院子里出来，他们看见她，愣了一下。曼妮也愣了一下。
　　“我们分手吧！”
　　他们坐在巷子口的一家重庆小饭馆，曼妮等待张峰的解释，谁知道他一开口一点歉意都没有。
　　“为什么？”曼妮惊讶多过于愤怒。
　　“我们不合适，我们两个性格不合。”
　　曼妮“嗤”了一声，说：“不要拿我当傻瓜。”停了一下，她又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虽然我是你女朋友，可我就像第三者一样……”
　　“曼妮，不是的……”李默想辩解。
　　“我每次来，你们都不理我。”曼妮自顾自地说，“你们不停地玩啊玩啊，玩各种游戏，连抬头看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曼妮觉得自己像怨妇一样，竟然泪眼婆娑起来。“我觉得我就像第三者一样，根本就插不进去。”
　　“曼妮……”张峰心里很不落忍，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曼妮越说越伤心，“你喜欢别人没关系，你又何必敷衍我，说我们不合适？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我为你流产过……”
　　“啊？”张峰惊异的表情，无异于天打雷劈。
　　“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不知道，你没告诉我。”张峰瞠目结舌，怪不得后来曼妮坚持用避孕套，他觉得女人真是太麻烦了，还是跟男生在一起比较方便。李默看看张峰，又看看曼妮，觉得自己的在场，实在是添乱。他拿出兜里的“心心相印”纸巾，抽出一张给曼妮。
　　“事情已经过去了。”曼妮接过纸巾，擦了眼泪，用力擤了鼻子，说：“我不在乎你跟我分手，但你总该跟我说实话吧，你要给我一个交待。你们是不是喜欢对方？”
　　张峰和李默双双低下头，一副受审的样子。
　　“好吧，你喜欢男生，我还能接受。如果是女生，我可能接受不了。”曼妮很快平复了伤痛，看他们一脸窘迫的样子，说：“你们的事不要让学校知道，他们知道了不好。我可以跟你们做哥们，对外人，你还可以说我是你女朋友好了。”
　　张峰和李默一脸尴尬，其实他们只是介于哥们和同性暧昧之间，还不能归为同性恋。但为了安抚曼妮的情绪，只好任她把帽子扣上。
　　曼妮发泄情绪后胃口大开，就着米饭扫荡了回锅肉、干煸豆角，还喝了两碗紫菜蛋花汤，然后提出她此行的目的。“你放假回家吗？”
　　“我打算暑假找份兼职。”
　　“找到了吗？”
　　“找到了，在中关村卖电脑配件。”
　　“哦，我也找了份程序员的兼职，楚楚和卜卜要到北京来玩，楚楚可以住我的宿舍，你帮我安排卜卜住的地方吧。”
　　“好。”
　　楚楚和卜卜开始了第一次长途之旅，曼妮给他们“EMS”她和张峰学生证，买了两张T88的半价票，跟一些返家的学生一起上了火车。头一回出省，初时比较兴奋，但火车驶入黑暗的群山之间，过了没一会儿，他们就困了。早上起来，排着队上厕所和洗漱，车厢里到处是泡面的味道。他们没有经验，带了一堆的饼干和面包，楚楚还特意买了面包酱，吃得甜腻腻的。回程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方便面是火车上最经济实惠的饮食，如果能配上贵州出产的“老干妈”辣椒酱和重庆涪陵榨菜，那简直是人间美食。经过两个黑夜一个白天，腰酸背痛地挺了31个小时，总算到了北京西站。才清晨6点多，他们打了个车到北交大南门，曼妮和张峰一起来接他们，一点也不像分手的样子。
　　“你们两个跟我过愚人节哦！”卜卜习惯性一口金州话，曼妮却用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说：“咱先把行李放下，然后一块出去吃早餐，吃完早餐我先去公司看看，能不能把活儿拿到寝室做。楚楚，我等会儿再来接你。”
　　曼妮走后，卜卜就问张峰分手原因。“没得啷事，就觉得我们不合适。她嫌我一天到晚玩游戏，但我又不想跟倒她看电影逛街，好无聊哦！”张峰说着，还瞟了楚楚一眼，看她有没有生气。
　　楚楚私下问曼妮原因，曼妮也给了差不多的说法。而且她这场失恋就像感冒一样，似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次旅行，阴差阳错变成楚楚和卜卜的小蜜月，曼妮和张峰都要兼职，他们就自己拿着地图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