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筛子般的世界》浮游的蜉蝣

2、啊咧，是还是不是

　　每年新生入校的时候，刚升入二年级的学生每人会被分派引领照顾一个新生，如果二年级的人数比一年的人数多则某些一年级新生可能会被两个二年级的照顾，反之，如果一年级的人数更多，则某些二年级生需要照顾两个一年级新生。
　　一般那所附中的学生都是初中入校，一直念到高中毕业，学校出于熟人好说话以及总换人太麻烦的考虑，只要当时初一新生入校时分派照顾和被照顾对象没有在升高中时换学校，那么新入高一后，被学校指派来照顾的学长或学姐也就是当初其刚入初中时的那个。
　　如果大学时还都选择考入本校，那么人选就依然不变——哪怕压根儿不同系。
　　这被学生们称为直属师兄妹姐弟制度，因为校规要求，在学校的正式场合，被指派到一起的人需要以师兄师妹师姐师弟来相互称呼——一般照顾与被照顾的人性别都不同。
　　汤崇澎就是被学校指派照顾米雯洛的人——上辈子他们的名字跟这辈子完全一样——说是照顾其实也就是最开始初中的时候帮着搬了搬书带着逛了逛校园什么的，后来高中校园就在初中隔壁，初中时代就混熟了哪里还需要带路。而从初中起每次学校有什么大型的活动都是在大学校园中举行的，他们这种附中出来的早就成地头蛇了，进大学后更是半点不慌，米雯洛报道的时候提前一天到学校干脆就没通知汤崇澎。
　　——事后汤崇澎为此被辅导员一通训，让他给米雯洛打了一整个学期的水，他毫不怀疑米雯洛是故意的，就因为暑假时他不小心把她要独自去穷乡僻壤旅游的事捅给了她的父母知道导致她的计划破产。要不怎么那么刚好就被辅导员逮住了呢？
　　最初的时候，无论是汤崇澎还是米雯洛，或者应该说是所有的学生，对这种制度都很不以为然，那种照顾说好听点是为了让新生尽快适应，但其实高一届而已，又照顾得了哪里去呢？给用过的学习资料？那指派可不是顺着分数对应着指的，是抽签决定听天由命。
　　运气好分到的人成绩相近，资料倒也用得上，可一方面资料不可能全给，三年纪总复习时还要用的，另一方面二年级忙三年级更忙，哪里有时间去管低年级的死活；运气不好榜首的新生被分到由吊车尾前辈照顾……就算吊车尾前辈掏心掏肺地把全部资料都捧来，那也还不如新发新买的，好歹后者上面的字都能看清不用费力猜测不是？啊，有的时候吊车尾前辈的资料就跟新发的一样，可以让后辈省不少钱。
　　所以最多也就是新生刚进校的头一周顶多一个月热情些，后来便也各管各的了。偶尔学校有活动时，再聚到一起，便于不同年级的合作。
　　当时只觉得多认识了些人而已，毕业后才发现，这纵向的线与自身建立的横向的线织成了一张网。
　　人脉。
　　即使在校期间感情不算好，也会在毕业后碰面时多一份感情，照顾自己的前辈，被自己照顾的后辈，他们各自的朋友，自己的朋友。
　　而且相处两年的就不说了，很多都是相处五年，相处九年的也不少，即使只是每学期在开学离校大型活动时少少碰面，也能混熟，如果还有哪怕一点共同爱好——比如讨厌某门课或者某老师——那几年下来绝对是熟得能烂掉，比如米雯洛和汤崇澎这俩，就属于已经烂透的了。
　　哪怕十几年不见，哪怕环境天翻地覆，也毫不怀疑对方依然是自己熟知的那个人。
　　*
　　米雯洛头一次参加诗会就深交了一个朋友，这让她的姐姐米雯汐大为惊讶，她原以为至少要三到五次后雯洛才有可能请人到家里做客的，结果诗会第二天她就直接请人进了她闺房，而且请的还是名声不太好的姑娘。
　　米雯汐倒也不是因为一点流言就否定他人，只不过空穴不来风，她以为至少也需要查清流言的来头，或者对人有更多时间的了解。再说，这个汤崇澎，先不管说她粗鄙的那些话，她的生母是舞女，从进入汤家后迷得汤二老爷三魂找不着七魄已经很有点宠妾灭秦的架势了，汤崇澎是跟在这个生母面前长大的，米雯汐实在无法不怀疑她的品性。
　　“年幼时跌些跤也好，我们米家又不是吃不了这点亏，一个小娃娃也值得你提心吊胆的？她有再多的心思，在米家，在我们眼皮底下，她能翻出什么天去？”米家主母对大女儿的忧虑摇了摇头。
　　“雯洛又不是真傻，连个好歹都分不出？”雯沐对大妹的叹气好笑，“你被骗她都不会被骗。”
　　“哥哥，她能不能识人能不能看穿骗局是一回事，”雯汐微微皱眉，“但你别老是蛊惑雯洛跟你出去游历。”
　　雯沐研究柱子上装饰：“你想多了，我从来不蛊惑她。”他只是带了很多很多书和瞎扯回来跟她分享。
　　*
　　在米雯洛的闺房中，米二小姐正和汤崇澎研究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觉得他不可能是轩辕少爷，他太低调了。”汤崇澎说。
　　“拜托一下，汤师兄，我觉得光是轩辕这个姓氏就够装X的了。”米雯洛说。
　　“一边儿去，轩辕是云国的国姓，你怎么不怀疑皇帝陛下是那会长少爷？”
　　“因为皇帝不叫轩辕舍。”
　　米雯洛和汤崇澎大眼瞪小眼，虽然他们一个认为那人是一个认为那人不是，但其实他们共同都希望那人不是。
　　啊，所谓那人，就是他们上辈子的学生会会长，跟汤崇澎一届的，初中是学生会长，高中是学生会长，大学还是学生会长，轩辕舍其人在中学大学共十年里担任学生会会长一职九年，也就是说，除了初一时外，他的校内身份就一直是会长，俨然成了一道传奇。
　　不过比起轩辕会长这个称呼，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学生更习惯称呼他为轩辕大少爷，主要是因为他的脾气和作风，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目中无人永远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其他所有人都是渣……的样子。
　　偏偏他又有足以让他这么狂的资格，无论是家世，还是他本身的头脑、能力、见识，等等，基本上，除了性格，他真的可以说是完美。
　　……虽然，那破性格足够掩埋一切优点。
　　现在，米雯洛和汤崇澎面对的问题就是，这个架空古代的云国国度中，也有一个姓轩辕名舍的大少爷。
　　“到底是不是只要见一面就知道了。”汤崇澎不耐烦地说。他有理由不耐烦，米雯洛是初中开始认识轩辕会长大少爷的，汤崇澎认识那位少爷却要追溯到小学时代，而且还是同桌。
　　那时轩辕少爷不是学生会长，因为他们所在的小学根本就没有学生会这种玩意。可是他的少爷脾性已经成形。
　　当汤崇澎考入初中时最狂喜的一件事就是终于可以跟这少爷分道扬镳了——他们同桌了整六年，因为除了他以外没人能在少爷气场下幸存——然后一走到初中校门口，汤崇澎便傻了眼——
　　这少爷不是该出国留学的吗？在这抽风学校对着抽风雕像摆什么风度翩翩？
　　啊，是不是还没有说过米雯洛他们以前学校的名字？炎黄学院，很拉风的名字吧？其附中初中部门口是一尊姜太公的雕像，高中部门口的雕像是王守仁，而大学部门口是老子和庄子。
　　即使在这学校待了整整十年，米雯洛也没闹明白放这些彼此间完全看不出联系的雕像是个什么意思。最终只能总结，作为国内唯一一所可以与公立学校相较劲的私立学校，它需要在抽风方面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这也是绝大部分炎黄学院学生以及老师的看法。
　　刚考入炎黄学院初中部的汤崇澎倒还没研究过雕像含义的问题，他只是悲愤地看着轩辕舍对着姜太公的雕像面带微笑还轻声嘀咕了一句‘果然还是近距离亲身接触比较容易感动’。
　　你妹的感动毛线啊，你丫的每次一自称感动就让一大票人流感般地染上伤筋动骨。汤崇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混在其他新生中间蹭入校门，当然他也没自欺欺人地忽略了轩辕舍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的视线，他只是不想在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跟那少爷打招呼而已。
　　*
　　“话说回来，”汤崇澎突然想到，“你作为米家的嫡女，完全没有与那位轩辕王爷打过照面吗？”
　　这个世界的轩辕舍是皇族中人，具体说来是先皇的亲弟弟，不过实际年龄比现任皇帝还要小得多，就像米雯洛他们上辈子认识的那位轩辕会长。
　　当初轩辕少爷一进入炎黄学院就一派嚣张，当然，他一直都那么嚣张，熟悉的人如汤崇澎是早就习惯，但不熟悉的人很容易就会认为他背后有个强力后台，比如，校长是他爸——这是有依据的，炎黄学院就是轩辕家开的，这个让人虎躯一震的姓氏又不是烂大街，没关系才奇怪了。
　　这流言在校内私底下传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在学生会换届前不久，有人听到校长对着轩辕舍喊了声‘五叔’……
　　这少爷居然不是校长他儿子，而是校长他长辈，他怎么可能不嚣张？新的流言光速传遍全校，然后轩辕舍以97%的支持率成为新一届的学生会会长。
　　此后，这少爷年年引起全校怨念年年被全校私下里痛骂，但年年都以九成以上的支持率继任学生会会长，大部分人在每年选会长时都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一边对身边的人历数轩辕舍的种种恶行，一边在选票上写轩辕舍这个名字。
　　这辈子米雯洛的爹官拜丞相，而且米家老爹还是这个世界的这个轩辕舍王爷的启蒙老师，轩辕舍王爷跟米家长女同龄，只比米雯洛大三岁，这怎么看也是该是个青梅竹马的关系啊。
　　可是米雯洛说她没亲眼见过。
　　“我没敢。”米雯洛一点不嫌丢脸地说。
　　其实按照校规，米雯洛当初也是要称轩辕舍一声师兄的，当时被学校指派来照顾她的是两个人，但是那时由于轩辕舍已经在学生会建立起了绝对权威，其具体表现就是……学生会人手总是处于欠缺的状态，因为大部分人都没法跟那少爷长时间共处于是退出学生会的退出，被少爷看不顺眼赶走的赶走。
　　而抽签被轩辕舍抽中成为其直属师妹的米雯洛就被总找不够人差遣的轩辕会长给直接拉进了学生会——汤崇澎比轩辕舍还要早进学生会，虽然轩辕舍当上会长后他以头撞墙尽是悲壮，但也没因为这个就递辞呈。
　　所以，米雯洛更习惯叫轩辕舍为会长，更多的是叫大少爷，师兄称呼得比较少，反正后来学生会的长期固定成员就只他们三人了，大家都知道那几届学生会成了他们师兄妹三人的专属物品，称呼完全就不重要，虽然这个问题上有点违反校规，但轩辕少爷身上发生的事情又岂是区区校规可以影响的？
　　总之，米雯洛对轩辕舍很熟，熟到即使换了一个时空只要一见面也还是一定能认出来，她完全不想冒这个险，于是这些年来一遇到轩辕舍的消息她就立刻回避，任何轩辕舍可能出现的场所她都不去。
　　但即使如此，从种种她怎么避都还是漏网让她被迫知道的情报来看，恐怕是同一个人，而且轩辕少爷很可能已经知道她就是他上辈子的师妹。
　　米雯洛能想到的应对方案是，躲一天算一天。
　　*
　　“你认为轩辕舍王爷怎么样？”米雯汐问。
　　“……啊？”米雯洛傻眼，昨天才跟汤师兄——她在考虑要不要改称师姐——讨论了那王爷或者少爷的问题，怎么今天姐姐又来问？
　　“父亲的意思是，”米雯汐说，“你也十二了，到了该定亲的年龄，我们米家只忠于皇帝陛下，不掺和派系之争，所以亲事能选择的范围不大，这之中轩辕舍王爷无疑是最合适的，他是皇上的长辈，但实际上几乎是由皇上养大，又是父亲的学生，主动要求了作闲散王爷，是皇上最亲近信任的亲人之一，而且虽然性情散漫了些，但为人很有分寸，本质上极为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