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清朗》浮游的蜉蝣

4、本家

　　康氏入府后一年便生下一子，谢府中的嫡长子。这时谢老爷要求溪安背诵的书她已经都能一字不差没有多余停顿地背出，但她依然过分活泼，一有机会就想往府外跑，即使待在府中也往往弄得她自己满身是泥。
　　谢老爷已经不再说她，溪安的院子越来越像孙姨娘的，除非必要，院中就只能看见溪安和专属于她的下人们。

　　溪安十五岁时，溪云已经定亲，而作为姐姐的溪安却让康氏很为难，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就算谢舫韧本身并不出色，但到底出身谢家，冲着这个名头，他的嫡长女当然也是有人中意的，可偏偏某个准备提亲之人还没走进谢府便被抱着一盆花的溪安撞上了，撞上也就算了，溪安还一个手滑花盆就正正砸到那人脚上，砸到也便罢了，溪安还为了这盆摔坏的花而对那人怒目而视，也不管明明是她撞着的别人。
　　谢家小姐一向以温柔体贴著称，溪安却与这种好传闻背道而驰，于是不仅这次的提亲不了了之，谢舫韧还一怒之下喝令溪安好好反省，并痛下决心将她送回了本家，希望她在跟本家姑娘相处中稍稍变得像个样子。也所以，溪安的亲事就彻底耽误下来了，对此最着急的不是溪安自己，也不是作为父亲的谢舫韧，却是作为继夫人的康氏。
　　继夫人对待原配夫人唯一的女儿时，本就动则得咎，偏偏出的事还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这个继夫人容不下嫡长女，故意在其亲事中作梗，就算不如此恶意的猜测，也会奇怪这位小姐怎么养出这么一种性子，而且身为一府的嫡小姐，怎么会自己动手抱着花盆？
　　“抱歉，母亲，”在去本家前，溪安专程去向康氏道歉，“是我太任性了，我忘了您说那天府里会有客人，还抱着花盆乱走，让您为难了。”
　　康氏苦笑：“我这里还不打紧，可是你的亲事……”
　　“让本家去操心吧。”溪安压制着满不在乎的语调，尽量平板地说。
　　康氏叹了口气：“你在本家要小心些，万不可再像在府中时这么随性了，还有你的两个丫鬟，容柔倒不用担心，不过墨染……你得拘着她一些。她倒也不惹事，可她的眼，太平静了，不像个作下人的。”
　　溪安抿了抿唇：“我不喜欢我身边的人对我只有恭敬。”
　　“丫鬟能帮得上你是很好，能言之有物也能于你有更多益处，但是，凡事不可过，”康氏斟酌着用词，“她毕竟只是丫鬟。”
　　溪安沉默了片刻，说：“我知道了，母亲。”

　　“不用那么紧张，基本上你犯错的机会比我大多了。”在即将进入本家的时候，墨染懒洋洋地对溪安说，她依然除了打扮哪里也不像丫鬟。
　　“本家的规矩比我们自己府上严格得多。”容柔说。
　　“啊，想象得出。”墨染淡笑道。
　　“才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人呢，”溪安笃定道，“反正闹大了最难看的不会是我。”
　　“所谓家族，”墨染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真以为闹得大家难看你会好过？这次亲事没成好在提亲本身也只是私下说了说还没有正式进行，而你也只是害那个本会成为你夫婿的少年脚骨骨折了，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就算平息，还不影响声誉，可是，如果你惹出影响声誉的事情，甚至连累了谢家女儿的名声，溪安啊，后果很严重哦。”

　　谢氏本家的一举一动都有规矩，而溪安本就是回来挨训的，于是规矩更加严苛。
　　“主子犯错时居然没有及时提醒，拉出去，二十大板。”
　　在溪安刚踏进本家时，便遇见一位妇人轻描淡写地处罚了其女的一个丫鬟，那丫鬟的年纪大概十二三岁。
　　溪安握紧了手，板着脸，连呼吸都变得慎重。

　　处罚丫鬟的是谢舫韧二兄的妻子王氏，也是暂时照顾溪安的人。
　　“下马威。”墨染笑着说。
　　“只要我们不犯错就行了。”容柔握着溪安的手安慰道。
　　冉嬷嬷忧心忡忡，虽然名义上溪安小姐回本家是看望长辈，提亲出问题的事也应该没有传回，但是，这看来实在不太好。
　　“不要这么天真，”墨染拍了拍容柔，“也不用这么紧张，”她又对冉嬷嬷说，“我们对本家的人又构不成威胁，他们没必要刻意刁难我们，再说，老爷跟本家的往来这几年越来越少，估计我们也在这儿住不了多久。所以，只要表明我们的无害就行了，然后在人欺上门来时，反击一下两下，大概就差不多了。”

　　本家就是本家，溪安曾经的嫡小姐待遇还比不上本家的一个庶小姐。
　　“哎呀，姐姐的首饰好少呢，这个送你吧。”王氏的女儿之一，也就是他们初到本家时那个被罚的丫鬟的主子，溪荣，来看望溪安后，这么说道，随手将头上的一根金钗递给了溪安。
　　“姐姐可不要嫌弃是我戴过的哦，”溪荣甜笑，“其实这是昨天才买的，我也是头一次戴，还可以送给姐姐的。”
　　溪安觉得不快，容柔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才让她勉强笑了笑，直到一个小盒子塞到她的手中，她的笑容才真实了起来：“谢谢妹妹，我也送妹妹一个礼物吧，不过我能拿出手的东西很少，希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哪能啊，”溪荣掩唇轻笑，“收到姐姐的礼物，哪怕是一根草溪荣也会很高兴的。”

　　“她是有恶意吧？”溪荣走后，溪安转头问墨染。
　　墨染看了她一眼：“原来你没分辨出来啊。”
　　“我哪知道，”溪安嘟着嘴说，“反正跟她说话我不高兴，但我跟溪云说话也高兴不起来，可你说溪云没恶意的。”
　　“你那几个弟弟妹妹本来对你就没恶意，”墨染坐在或者说瘫在椅子上半闭着眼道，“话说，要不是溪云的表现让你爹非常满意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你还不知道会被罚成什么样呢。”
　　“所以啦，这溪荣到底对我有没有恶意？你给了她什么？”溪安凑近了墨染问。那小盒子是墨染塞进她手里的。在别人眼皮底下整一些小动作她们很擅长，连谢老爷都能瞒过。
　　“有没有恶意很重要吗？”墨染勾了勾唇，“你喜欢的就靠近，不喜欢的就远离，管他的本意是什么。”
　　“你说啦，不要睡。”溪安晃着墨染的手臂说，一到冬天墨染就特别懒散，比其他时候更懒散，靠坐下来很快就会昏昏欲睡，这让溪安想起娘亲去世前也是这样，清醒的时候也总像是在勉强打起精神。
　　幸好，找借口请来大夫多次，都说墨染并没有生病。
　　“算不上恶意，”墨染打了个呵欠，“只不过让你看到被罚，她觉得有点丢面子，所以想压你一头，我送了她一片花瓣。”
　　“花瓣？”溪安眨了眨眼。
　　“就是你们养得最漂亮的那株花的花瓣。”墨染说。
　　“你让做了干花的那个？”容柔问，干花是容柔做的，墨染只是出了一张嘴。
　　“嗯，很漂亮的颜色，”墨染说，“从溪荣的打扮和容柔打听到的来看，她会很喜欢的，不过，她恐怕找不到同样的花来。”
　　“然后她来求我？我才不要理她。”溪安说。
　　“不，她的自尊心很强，不会愿意求助于看了她丢脸一面的非本家穷丫头的，所以，她会从其他地方想方设法地找，我们装不知道就行了。容柔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是踏青时偶然看到的花，一时好玩留了一瓣，没有更多了，如果还问具体地点……”
　　“就说记不清了。”溪安干脆借口。
　　“啊，就是这样，如果人再问……”墨染点头。
　　“还有后续？”溪安倒是不奇怪她们的想法又有不同。
　　“还有就是准备几个差得远的地点，有人来问一次容柔你就苦思半天说一个，保证次次都不同，反正溪安爱到处乱跑的事本家应该有听闻，你记混乱了很正常。”
　　“这样捉弄人会不会不好？”容柔担心道，“毕竟我们还在王夫人的势力范围内。”
　　“等过年的时候老爷必定会来本家，过完年我们就会跟着一起回去了，二三个月而已，还不够他们跑完所有地方的。得罪了就得罪吧，”墨染完全不会在乎，“反正是私下里说的，难道他们还能摆上台面？溪荣恐怕连跟她母亲提都不敢，发蠢被耍了大动干戈又一事无成那就更不敢了。我是说，如果他们发现自己被耍了的话。”

　　事实上，墨染准备得太多了，溪荣根本走到询问容柔的那一步，因为在她命令下人找跟那片花瓣颜色一样的花时，没几天就让她的母亲发现了。大冬天的找花？没找到还对下人发火？越来越没规矩了。
　　于是又是一顿罚，依然是下人受过，溪荣伤的主要是脸面。
　　这一次溪安待在她的屋子里，装作根本不知道此事，溪荣后来也没有再刻意找她，连花的事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