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清朗》浮游的蜉蝣

3、背书

　　无形中被限制住了的溪安觉得烦闷无趣，但她的两个丫鬟对这种状况都没有异议，如果说容柔还因为自家小姐的烦躁而感同身受也一起在努力想法要溜出去的话，那墨染却是摆明了恨不能这种日子过一辈子。
　　“书有什么好看的？”溪安闷闷地说，她讨厌书房，每次去那里都是被父亲叫去的，每次一进去就会被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
　　“我认为一行人中必须至少有一人具备头脑，”墨染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我们三个中你们俩似乎都欠缺了这种天赋，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担任头脑一职吧。”
　　溪安闻言瞪了墨染一眼，容柔呵呵地笑着：“冉嬷嬷听到又会说你了，墨染。”
　　墨染从入府开始态度就一直谈不上恭敬，对谁都是，只不过作为府中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她对待大多数人也不需要多恭敬，而她必须恭敬对待的那几人中，已去世的夫人从见面起便允了她的无礼，溪安小姐一向对人不对事，她看墨染顺眼，于是这人做什么她都看着顺眼，哪怕时常会被其言谈气到也顺眼。
　　至于说老爷，墨染在其面前从不开口，只是保持略微垂首地站着。谢家老爷根本不会去看女儿的丫鬟们，冉嬷嬷猜测恐怕到现在老爷都不知道墨染是从路上捡进府来的，也不知道之前他的大女儿其实只用一个丫鬟，其他本该服侍她的人都因为溪安排斥而被喝令不准靠近她。
　　冉嬷嬷是很看不惯墨染对待小姐的态度的，那根本不是一个丫鬟该有的做派，小姐宽厚待人是下人的福气，但作为下人怎么可以把这份福气当作应该当作受之无愧？
　　可偏偏小姐就是护着墨染，连被气得跳脚时都护着她，甚至连夫人，在去世前还专门跟冉嬷嬷说不要苛求墨染，由得她自在行事，稍稍出格些也不要紧。
　　冉嬷嬷就想不明白，但她早已习惯了听命行事，不会让她自己的喜好打扰到主子们。

　　溪安不情不愿地头一次主动走到书房，带着她的两个丫鬟。
　　谢老爷看到她来，面露诧异，眉头不自觉地微皱。
　　溪安当即就想转身便走，但一想到总是懒洋洋什么都无所谓的墨染提到书时难得露出的一丝专注，她又硬生生地戳在了原处。
　　“父亲，我可以时常来书房看书吗？可以将书带回我住处看吗？”溪安干巴巴地问。
　　谢老爷看着自己这总是静不下来的大女儿：“你想念书？”
　　我才不想。溪安嘟着嘴：“是。”
　　她的表情让谢老爷眉头更皱：“你把这本书背下来，背好了我就允你来书房看书，也可带回你院子看。”
　　溪安苦着脸接过，胡乱点了点头，根本连书名都没看便带着容柔和墨染离开了。
　　她的身后，谢老爷叹了口气，墨染略微偏头看去，正看到谢老爷无可奈何的神情，也许还夹杂着少许的恨铁不成钢。
　　挺让人同情的。走得看不见书房后，墨染抬起头，又恢复了无精打采的走路姿势，在平坦坚硬的路上散漫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瘫倒在路上，却偏偏稳当得即使行走于泥泞中也不会更加迟缓，即使穿行于乱石地也不会有半点踉跄。
　　“真的要背吗？我讨厌背书。”溪安终于看清手上的是《女诫》。
　　“不想背就不背吧。”墨染无所谓地说。
　　“不背出来的话，父亲一定不会允许我去书房拿书的。”溪安强调道。
　　“那就不去吧。”墨染打了个呵欠，“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去逛书局。”身为嫡长女的丫鬟，她的行动甚至比这位嫡长女更自由，比如，只要通报一声她就可以一大早便出府，日落前回来就成。
　　“你休想抛下我们自己去玩！”溪安说，“只不过是这么一点字而已，而且我以前就看过几遍了，很快就可以背好，你等着吧，这几天你们谁都不许来打扰我。”
　　说着，溪安便躲回了她的屋子。
　　在冉嬷嬷满足于自己的小姐终于肯静下来认认真真学习她该学的东西时，没人可服侍的容柔却问墨染：“你真的想看老爷书房的书？”
　　“谁知道呢，迂腐书生的书房……”墨染低笑着，含混的声音让容柔没能听清她的话，但直觉就不会是夸赞之词。

　　五天以后，溪安终于能将全书完整地背下来，虽然还是磕磕绊绊，但至少能保证一字不漏。
　　“再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更顺畅了……”溪安蹙眉嘟囔着。
　　墨染点头：“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溪安哼了一声：“就这样吧，现在就去背给父亲听，反正他也只是让我背下来，又没有说要很流畅。”
　　墨染继续点头：“想找借口的时候总是不愁找不到的。”
　　“墨染！”冉嬷嬷拿着给溪安的点心走进来，听到墨染的话，看到她的说话态度，沉声警告。
　　“嬷嬷你把点心放在那儿，我回来吃。”在墨染笑着看向冉嬷嬷时，溪安一手拉着墨染同时对冉嬷嬷说，然后便往书房跑去。
　　“小姐，你慢点，不要用跑的。”冉嬷嬷喊道。
　　“靠近书房时就不跑了。”溪安应道，一边还催促容柔跟上。

　　“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
　　当书房映入视线时，溪安便真的放缓了脚步，她毕竟是来请父亲给一个允许的，当然不会做明知道会让父亲不满的事情。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一个女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稚气却明显柔和温雅的声音，一句句话正是溪安需要背诵的句子，但听上去比溪安读这些句子时都悦耳得多。
　　“是溪云小姐。”容柔看到了溪云的贴身丫鬟侯在书房门口。
　　“溪云小姐才五岁吧。”墨染说，“真不错。”
　　溪安嘟了嘟嘴。
　　墨染瞟了她一眼：“才说你有自知之明，怎么，这一会儿就……”
　　“等溪云出来我们再进去。”溪安撇过了头道。
　　“小姐，溪云小姐没有做错什么……”容柔略微迟疑地劝道。
　　“我又没说她不好。”溪安有些闷闷地说，“只不过父亲总是满意溪云，有溪云在的时候父亲会更加不喜我，而且我背这个东西比溪云差远了，如果现在就进去，如果当着溪云的面来背，父亲一比较就更不可能同意让我来书房看书了。”
　　“……傻瓜。”墨染叹笑道，“我说了我并不是必须要看书的，那么认真做什么……”
　　“我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溪安更加认真地对墨染说，“如果这次没有求得父亲同意，我就再回去背书，更努力地背书，背几百遍几千遍总会流利的。”
　　墨染嘴角抽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是该为她的努力而感动，还是该为这点字数居然需要如此慎重努力而表示鄙视。
　　“很好。”书房中，谢老爷欣慰的声音传出，“背得很好。”
　　“谢谢父亲夸奖。”溪云柔柔地说。
　　“刻意躲着反而不好，现在进去吧。”墨染低声对溪安说。
　　“可是我背得不好……”溪安迟疑着。
　　“没关系，老爷知道你有几两重，他不会以溪云小姐为标准来要求你。”墨染轻轻推了推溪安。
　　溪安抿唇，点头，走近书房。
　　“溪安也来了吗，书背好了？”谢老爷面对溪安时脸上没有笑容，声音也不像对溪云说话时那么温和，反而透着严厉。
　　“姐姐。”原本背对着书房门的溪云回过身来，向溪安问好。
　　溪云的样貌很像喻姨娘，但说到气质，那份柔弱温雅又落落大方的气质，却更像已去世的谢夫人林氏，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很容易以为溪云才是嫡小姐，而溪安，严格说来，完全不符合谢家小姐该有的表现。至于府中另一位小姐，孙姨娘的女儿，溪柔，现在仅两岁，不过也看得出是个柔顺的。
　　“堪堪能背。”溪安对溪云回了一礼后，回答。

　　让溪云先回去，谢老爷一言不发地听着溪安背诵，即使她中间不断地有多余停顿。
　　“再给你五日时间，五日后我再检查一次。”谢老爷等溪安背诵完毕后说，“不过你确实已经能背诵，白日里你随时可以来书房看书，如果要将书带回你的院子，须先告诉我。无论是在书房看，还是回院子看，书籍都不可有损坏。”
　　谢老爷任的是一个闲职，每天倒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家。溪安本就打算是将书拿回去，她可不想每天在书房对着父亲，再说想看书的人又不是她，在父亲眼皮底下总是不方便的。

　　在墨染每天看书，而溪安闲极无聊开始和容柔一起在她的院子中养花种草时，谢老爷迎娶了继夫人。
　　继夫人娘家姓康，是一位很符合谢老爷品味的温柔美人，出身小门小户，初入谢府时还颇为拘谨，好在谢府后院就只有两位姨娘，孙姨娘一向深居简出，除了每日给夫人请安外基本就只有她贴身的几人以及谢老爷能见到她，而喻姨娘也是不惹事的，协助这康氏很快习惯了谢府中的生活。
　　对此，谢老爷很满意。他一向为自己后院中的平和而满意，当然，如果大女儿能娴静些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