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摇曳菡萏

3、有女念珺

　　三周岁的时候，她有了一个新名字。陆念珺。

　　在雍京陆府里，她这一辈儿的女孩子的名字里，都要有个念字的。而珺字，是陆云鹤，也就是她的父亲为她取的，是雕琢过的美玉的意思。

　　从这一个字里，就可以看出来她这一世的父亲对她寄予了多么美好的祝福了。

　　陆念珺，陆念珺。默念了这个名字几遍以后，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从今以后，我就叫陆念珺了。

　　家中的丫鬟和下人们从她得了正式的名字起，就对她改了称呼，不再是“大小姐，姐儿”的叫了，而是开始称呼她为“珺小姐。”赵嬷嬷等比较体面的下人，则可以私下里喊她“珺姐儿。”

　　而囡囡，则仍然是她的小名，偶尔被陆云鹤和柳氏念叨着。

　　与陆云鹤一同归来的，除去他带着游历的几个小厮外，还有七八个胡子长长的老头子。陆念珺听母亲讲，那些老头子或是宫廷御用的画家，或是当世有名的画家，与父亲一同做“大顺山水图”的。

　　在大顺朝之前，书坊间流传的山水游记之类的书本画作，基本上都是由私人编撰的。由朝廷组织当世有名的画家，来一同踏遍整个大顺朝的疆域，做出一部至少几十幅的山水图册来，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如果这件事真的办好了，能够流传到后世的话，享有的名声并不亚于编撰一部史书。就是再清高自傲的名家，也难以抵挡这流芳千古的美名。所以无论是宫廷御用的画家，还是民间隐世的大儒，接到了这道皇命，都纷纷动身启程，会合到了一起。

　　虽然陆云鹤归了家，但陆念珺和母亲都不能随意的见到他。虽然饱览了大顺的山水美景，可是一日未将这风景画到画纸上，这些画者就一日都不得闲。

　　陆云鹤将隔壁的又一处院落买了下来，把自己和那群画师关在了里面，门外有专人把守着，每日每日的作画，饭菜则都是这边做好了，派人一起给他们送过去，再将吃剩的碗碟收回来。

　　刚刚团聚的夫妻又要这样被分开，让陆念珺有些为父母可惜。但是柳氏却非常体谅丈夫的行为，一是因为陆云鹤已经归家，知道他平安无事，身体康健，柳氏已经满足了。二是在柳氏看来，做这大顺山水图，可是当朝皇帝下的皇命，大顺朝难有几人享此殊荣，陆云鹤年岁不足而立，却有此造化，也是她的福气。

　　只是柳氏有时候会觉得不解，画画又不是做文章，又是丈夫最拿手的山水画，为何丈夫要派人死死的将那院子围起来，不让闲杂人等进入：？而且也不要伺候的下人，显然是保密到了极致。

　　柳氏懵懂不解，陆念珺的心中却有几分明白。想必，父亲和这些画师们受命做“大顺山水图”，也不仅仅是在做“山水图”吧。有可能会连“疆域图”一块儿做了的。因为在封建时代，国家的地图并不跟后世一样哪里都能查得到买的到，在这种时代里，一个国家的疆域大小，地理方位等等都是军事机密，被人泄露了都可以治大罪的，所以父亲他们才这么的小心。

　　陆云鹤带着这一帮画师们在院子里闭门作画，一作就是两年多，最后出来的成品似乎是几百幅，已经全部送到宫中去了。到了雍城后，再由皇帝筛选，最后装裱出来的画作，就是真正官方意义上的“大顺山水图了”。

　　作完这些画后，不仅是陆云鹤和那些画师们，就连柳氏及赵嬷嬷，乃至全家下人们，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皇命了。

　　过了没几天，那些宫廷画师或者是隐士名家们陆陆续续的开始跟陆云鹤告别，或归京，或继续隐逸田园。陆云鹤并没有对他们多做挽留，而是真如古代的名士们一般，慷慨而歌，作画相赠后，就送别了这些朋友们。

　　于是他们一家三口，到此刻才算是真的过上了团聚的日子。

　　某日用晚饭的时候，陆念珺好奇的问父亲：“爹爹帮皇帝做了那么多的画，皇帝会给爹爹一个官做，就好像那些从咱们家走的老爷爷们一样么？”

　　柳氏对这一问题也非常关注，闻言立即看向丈夫。陆云鹤却哈哈笑了两声，抱起陆念珺，拍了拍她头上的两个小包，说道：“如果我要做官，几年前就做了，何必等到此时！这几年走遍整个大顺，不知有多少秀美山水在爹爹的脑袋里装着，未曾画出来呢。以后几年，爹爹就哪儿都不去了，专心在家陪着你和你母亲，顺便作画，你看可好？”

　　陆念珺忍不住看向柳氏，却见她神色中并无不悦，甚至有几分欣慰，于是陆念珺点头说道：“我早就想跟着爹爹学画画了，可是母亲不许我去别院打搅爹爹。以后爹爹要教我作画，不许耍赖。”

　　陆云鹤笑眯眯的点了点的她鼻尖，道：“为父自然是说到做到。我的小囡囡，以后要成为个才女呢。”

　　柳氏却迟疑着问：“雍城那里——”

　　陆云鹤的神色一顿，却仿若不在意般挥了挥手，道：“大哥和三弟都是个出息的，这几年雍城那边也一直没信过来，想必父亲母亲早就不愿指望我了。江南气候好，正是养人的地方，我这些年结交的好友也都在这边居住，他们如果不找我们回去，终我一生住在这里，我都是乐意的。只是……”他愧疚的看了妻子一眼：“要委屈六娘你了。”

　　柳氏温柔了笑了笑，面上尽是释然的颜色：“在雍城我们过的虽然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却处处受制，一点都不自在。江南这边虽然苦了点，但是却无拘无束，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陆云鹤颇受感动，望向妻子的眼睛里满是深情。

　　柳氏许久未跟丈夫如此甜蜜，再加上女儿也在场，见到陆云鹤如此露骨的目光不由得脸上升起了薄红，立刻转移话题道：“可是，我们不打算回去了，当初我们来时留在雍城里的东西该怎么处理？我们在这里置的田庄虽然每年收获也颇丰，可以管得住温饱，但是要再过的好些，就不足了。现在眼看囡囡就要大了，你也回来了，家里势必是要填些人手的。我的嫁妆一直放在京里也不是个事儿，可要想个法子，把那些都拿回来呢，我们也好在这里彻底安家。”

　　陆云鹤闻言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个难题。”

　　柳氏也叹气道：“我当初跟这你来江南时，就将嫁妆全部收了箱，锁在院子后面的房间里，又有我的几家陪房守着，东西自然是一点都丢不了的。但是，如果我想连着嫁妆和那几户陪房一起接到江南来，就是难上加难了。要是我们住在府里的话，我想怎么用我的嫁妆，自然是怎么用，别人都说不了半句闲话。可是我们此时远在江南，要动府里嫁妆的话，就等同是想要分府了，这……”

　　听到父母如此作难，陆念珺也微微皱起了眉头，对于这时候大多数的世家来说，只要是同姓大多都可以拉上宗族关系的，而且哪怕有的世家长辈父母不在了，都流行兄弟宗族抱成一团，荣辱与共。更何况雍京陆府中，陆云鹤的父母，陆老太爷及妻子侯氏都还健在，陆云鹤是二房，大房三房此时也都在陆府中生活，他上有兄下有弟，贸然提出分家，怎么不会被人认为是不孝子呢？

　　虽说雍京是帝都，最为繁华热闹，陆府又是京中有名的世家，里面自然有享不尽的融化。但是，陆念珺却也想的到，利益纠葛越复杂，人员越多的家庭，人际关系就越难相处，她不是没享受过好日子的人，在这玉宁同父母一起的日子既悠闲又自在，比起去雍京学习做那大世家的小姐，她更想在这古朴秀美的江南小镇生活。

　　陆云鹤思考良久，才一脸愧疚的对柳氏说：“六娘，不如，我们就这样过吧。不富裕就不富裕罢，当初我从京中出来时，已经预想到这一日了，能够过到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柳氏犹豫良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说：“这几年不要就不要吧，我们不添人手，节俭些也能过的不错。只是再过几年，等珺儿长大了，不让她如同别家小姐一样生活，我却是不答应的。否则的话，她以后也难说上好婆家，就是说上了，到了婆家也难主持好中馈。再过两三年，我们就要用给珺儿备嫁妆的借口，一定得把那些东西拉回来了。”

　　陆云鹤点点头，道：“都听你的。”

　　陆念珺在听到“给珺儿备嫁妆”这一节的时候，脑袋上早已起了不知道几条黑线。低头看看自己这小身板，她这才五岁呢，父亲和母亲就考虑的这么长远了，虽然一直都知道古代的女孩子嫁人嫁的早，可她也从没想过这么早就能接触到这方面的事。

　　更何况……陆念珺有些淡漠的想，她倒是想一辈子做个老小姐不出嫁呢，哪怕做个在家的居士也好。可惜，这些想法也都是想想罢了，等她大了，陆云鹤及柳氏是不可能不给她说亲的。

　　也罢，哪怕以后出嫁了，也把那样的日子当做是终身职业制的工作好了。反正她不求爱情，只想多享享荣华富贵。

　　……

　　陆云鹤和柳氏虽然成亲已经六七年了，但是因为总是聚少离多的缘故，自那些画儿被送上京后，陆云鹤无事一身轻，这些日子里里总是和妻子如胶似漆的。

　　陆念珺早已经自己单独的住了一间屋子，平日里也乖觉的很，一入夜就不去他二人的院子里了，她不想打搅父母久别的团聚。

　　古代小姐的日子悠闲，无视，却也不太无聊。现在她每日睡到辰时起床，与父母一同用了早食后，柳氏管账指派下人干活，她就跟着陆云鹤去书房学字，画画。

　　学到巳时末，再去柳氏房里，用些点心，睡一个时辰的午觉，醒来后发发呆，逛逛园子，学学打络子，一晃眼就又到了酉时。然后又是用晚膳，完了漱口，和父母道别，就回到自己房中。再玩一会儿，或者练几个大字，就该睡觉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个月，陆念珺刚刚照着这规律磨炼出了无比精准的生物钟的时候，雍京来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