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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南小镇 ...

  •   三岁之前,她一直以为,她这一世没有父亲。

      她现在的家,是一栋三进三出的小院子,在山清水秀的江南小镇玉宁。房子是青砖白瓦,院外种着果树,院内种着群花。家里有七八个下人伺候着,主人只有她和她的母亲两个人。她的母亲身边有两个丫鬟,她身边有一个老嬷嬷,一个八九岁大的丫头。生活档次,俨然是江南小镇里的富户一层。

      对了,她现在的名字,叫做囡囡。没有大名,只有这一个小名,因为她的父亲,从她出生起,就一直没有回过家。不过,她知道她姓陆,因为偶尔有来串门的妇人,总是称呼她的母亲为“陆夫人”。她还知道,她的母亲娘家姓柳。

      她穿到这里的时候,附身的这具小小女婴的身体,已经将近周岁了。或许是因为身体和灵魂没有很好融合的缘故,刚开始,她常常生病发烧。病情非常严重,哪怕是她半夜正睡着的时候,外面但凡有一丝动静,她都能惊醒过来。

      她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的灵魂不够和身体契合的缘故,所以才会生病,心中还满怀歉疚:因为她这段时日不停的发烧生病,全家的人都要为她忙坏了。谁知后来有一日,她见到母亲抱着她,欣喜的跟赵嬷嬷说:“囡囡这半年多以来都没有再犯过病,不咳嗽了,也不再用吃药了,是不是从今以后就能大好了?”

      柳氏最信任的一个仆人,那个被别人称呼为赵嬷嬷的老妇人,则笑眯眯的迎合着:“看来长春道长开的那个方子果然有用,小囡囡只喝了几剂,就将身子调养了过来。我现在看着,也不比别人家的小姐们差什么,脸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想来这道士和尚的,也不全是糊弄人的,总有几个有真本事的。”

      她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具小小的身体从出生起就不大好,体质弱,还老犯病。在大约一周岁的时候,柳氏和赵嬷嬷竟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据说医术颇为高明的道士,给这个身体的原主开了几服药,这一喝下去,就让这小女婴魂归西天,然后她的灵魂才有机会附身了进来。

      得知了自己为何会附身在这小女娃身上后,她心中又是庆幸又是觉得可怜。庆幸的是,这小女娃并不是因为她的灵魂侵入而身死的。可怜的是,明明是那长春道长的一剂虎狼药让这女婴的前身送去了性命,可是此时此刻,那个蒙人的老道士却仍然被她的母亲和赵嬷嬷当做是救命恩人一般崇拜着。

      她很想对这世的母亲说:那个道士是个骗子,是蒙人的!就是他让你真正的女儿死去了!

      但是,这些话她怎么可能说的出口?这世的母亲越是对她疼爱,她的心中就越是愧疚,愧疚自己占据了这女婴的躯体。后来,她终于长叹一口气,在心中拿定主意,告诉自己:从今日起,你就是她的女儿吧。代替她真正的骨肉,那个早已死去的小女婴,好好孝顺她,承欢膝下。也算是了了你占据她女儿肉身的一番债了。

      小女婴的生活,无非是吃了睡,睡了醒,醒后转着大眼看别人,看窗外。如果是其他的成年穿越者穿到婴孩身上,想必早就不耐烦这种单调无聊的生活,迫不及待的显露出自己天才的一面,去博个“神童”的名号,早点摆脱这种日子了。但是对于上一辈子经历够了,也繁忙够了的她来说,这样的日子却极好。

      安静,平和,充满着浓浓的爱。正适合让她来沉淀思绪,将过去的事情一一的忘怀掉,并且尽力的,去做一个小孩子。

      但是,一个成年人,怎么可能完美的装扮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的,甚至显得有些弱智的婴儿呢?她不喜欢哭闹,从不捣乱。饿了就哼几声,要上厕所了也哼几声。会对人笑,但从不哭,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趴着,坐着,躺着,或者是看窗外的景色。但是真被人抱去院子里玩了,也从不对泥土,虫子之类的东西感兴趣。就算是看到了好看的花朵,也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一把拽下来,抓到手里。

      可能她表现的太安静,太懂事了吧,两周岁后,柳氏渐渐露出了焦急不安的神色,不再像以前一样,在她起了床后只抱着她在屋里打转。而是改成了每天抱着她在外面院子里转悠半天,逗我看些新奇的花儿草儿,在屋子里,也耍着拨浪鼓,逗着她说话。

      柳氏和赵嬷嬷这种行为做多了,让她猛然恍悟起来,原来是她自己安静小心的过了头,表现浑然不像是一个两周岁的女婴,让她们担心着急了。也是,她今年两周岁多,却从没说过一句话,平日里也安安静静的,从不自己主动去翻身爬着玩,其他两周岁左右的小女娃,就算再笨的,也知道吐一两个不清楚的字了。

      更兼有一次,她睡午觉,快醒来的说话竟然听到赵嬷嬷坐在她身边,一边轻抚着我身上的小锦被,一边低声哀叹着:“囡囡好不容易躲过了一灾,别再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女才好!那样,可要夫人怎么办啊!”

      于是在当晚的餐桌上,她就故意躲开赵嬷嬷喂过来的鸡蛋羹,指着柳氏面前的一道松鼠桂鱼,张着嘴,呀呀作语:“香,香!”

      柳氏当即欢喜的留下了眼泪,赵嬷嬷也是,抹了下眼皮子,柳氏就抱着她,让她坐在怀里,然后拿筷子沾了一沾汤汁,塞到嘴她里让尝她了尝味道,才说:“囡囡会说话了!囡囡会说话了!”

      看到柳氏和嬷嬷高兴不已的样子,她也笑了。随后她又弯着嘴角,模仿着母亲平时逗她时说的江南方言的发音,说了几个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字,更是惹得柳氏抱起她,不住的说着高兴的话。

      看着母亲和赵嬷嬷高兴,她的心中也泛起了喜悦的情绪。上辈子看多了愁苦的脸,这辈子能够见到别人由衷的喜悦,她的心中,竟然也能够感同身受。

      自从她能开口说话后,母亲也不再让她随着赵嬷嬷睡觉了,母女两个从此就睡在了一张床上。每天早上起来,她由嬷嬷和丫鬟伺候着穿好衣服梳洗过后,就跟母亲一起用餐,然后就看着母亲处理家事,查对账本,或者是检校田租,忙完事情后,柳氏会一边打着花样繁多的络子给我看,一边教她说话。

      柳氏教她的话主要有两种,玉宁的方言,还有官话。玉宁的方言话她学的不怎么好,虽然理解这话的意思,但是要念对发音,往往需要重复几十上百次才可以,拗口的很。但是官话,她就学的很快了,无他,只是因为官话跟普通话一样,讲究发音字正腔圆,一个字有一个固定的腔调,虽然跟现代汉语并不属于一个语言体系,也不是她记忆中的北京普通话的样子,但是学起来却是比方言话好学多了。

      在这个身体一岁左右的时候穿过来,到现在为止,差不多要两年了。她却从未见到过父亲的存在,也一直没有听到过身边的下人们谈论起这个话题。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个孀居的寡妇,她是父亲的遗腹子。

      如果是平常的小孩子,大约又兴趣追问一下自己的爹是谁。但是她心中懂得生离死别的含义,害怕追问的多了,引起母亲的伤心,所以她竟然从不曾好奇的问起柳氏和嬷嬷关于父亲的事情,就好似她压根就不知道有父亲这一生物存在似的。

      谁知后来发生的事情却告诉她,有时候太过小心翼翼了,也不好。因为在她三周岁生日刚过不久的时候,她的父亲突然游学完毕,回到家里来了。

      她的父亲竟然是一位名士。

      家中也并不像她原先以为的那样,只是江南小镇中的一家普通富户。在父母久别重逢的交谈中,她渐渐知道:现在的国号是顺,帝都是雍京。这一世的祖父家是雍京的名门望族,祖父在致仕前,还曾是武英殿大学士以及太子少师。她的父亲陆云鹤,是祖父的二子,年少就有才名,不仅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画道更是一绝,在他及冠时,一幅山水画作就能卖到千金。

      后来她父亲参加科举,中了进士,在京中呆了两年,与柳氏成了亲后,在家中的活动下,被吏部指到嘉兴做了一个县令。父亲生性放荡不羁,有魏晋名士风度,一生向往纵情在山水之间,最讨厌经济之道,参加科举以及当县令,都是在她祖父的命令下做的。后来在嘉兴,陆云鹤不小心得罪了当地有权势的乡绅,双方互不低头的情况下,陆云鹤一怒之下挂印而去,不做那个县令了。

      她的祖父因此大怒,祖母也对留在京中替父亲尽孝的母亲颇为不满。父亲回到京中向祖父负荆请罪,但也申明了自己此生不愿再做官的决心,祖父想惩戒父亲,但因为父亲在士林中颇有名望,因为画道出绝的缘故,也算是一代名家了,所以并不能向以前一样对父亲任意打骂。于是就发了通脾气,将父亲赶出了家门,让父亲自寻生路。

      母亲柳氏也算是个有主见有风骨的奇女子,见到自己丈夫被赶出家门,纵使自己有娘家撑腰,可以安稳的在京中继续过奢侈的世家生活,但她却不愿这样。在陆云鹤被赶出家门后第二日,柳氏就卷了自己的一些嫁妆,给祖父祖母磕了头,然后只带了一户陪房人家,就投奔父亲来了。

      陆云鹤喜欢江南,柳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两人就在这山水小镇中暂时安了家。柳氏每日操劳家事,陆云鹤则每日作画写字,游玩山水,倒也过的琴瑟和鸣,肆意快活。

      没几个月,柳氏怀了身孕,在她快出生的时候,父亲却突然接到一封皇命,原来是当朝皇帝命父亲与许多宫廷画师连手,将整个大顺有名的山水景色都画下来,将来送到宫中装裱之后,要流传后世。

      这是一道可以让父亲流芳千古的旨意,又是皇命,父亲自然是拒绝不得。于是等不得她出生,父亲就匆匆的出发,前往泰山会和宫廷来的那些画师,以及跟他一样受到征召的名家去了。而柳氏因为怀孕也无法远行回京,就干脆留在了江南待产。只是父亲这一去,就去了三年多,直到现在才能回来。

      陆云鹤和柳氏久别三年再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要倾诉。两人互诉衷肠的时候,却独独忘记了一个正躺在榻上午睡的她,所以两人的对话,都让她给听了个完全。这些事,都是她从父母对话的字里行间猜测出来的,然后自己慢慢牵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串通了全部之后,她对这世的环境,亲人,有了更完整的认识了。

      陆云鹤和柳氏直说了整整两个多时辰的话,到日头完全落下才暂时告一段落,她在旁边起初听的津津有味,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肚子竟然也不觉得饿。

      突然,一双大手朝着她伸了过来。她被吓了一跳,但是看到要抱她的人是自己这世的父亲后,就强忍着不自在,让他把自己塞到了怀里。

      她睁着大眼睛,细心的看着这一世父亲的相貌。

      陆云鹤面貌年轻,眼神明亮,身材高达,风骨极佳。唯一一点不美之处,是他竟然已经开始留起了胡子。

      她觉得父亲嘴唇上跟下巴上的胡子跟他的面容十分不搭,就动手去扯了一下,没想到父亲立刻唉哟了一声,动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骂道:“坏囡囡,为父好不容易留了五年才长起来的胡子,怎么可以被你给拽掉。”

      她睁着眼睛,看着父亲,一字一字的认真道:“留胡子,难看。”

      父亲哈哈大笑起来:“为父要当个美髯公,这胡须你可扯不得。”

      她也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

      柳氏看到女儿见到丈夫却并不觉得陌生,心中觉得欢喜,又觉得女儿和丈夫的对话着实有趣,于是忍着笑意对她说:“囡囡,这是你爹,快喊他。”

      “爹。”她乖乖的喊道。

      梳着两个包包头的脑袋被轻拍了下,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个荷包,她还未打开荷包去看,就被母亲从父亲怀里接了过去:“我哄囡囡去睡觉,刚已经喊人烧了水,你在净房里洗吧。”

      父亲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净房。

      柳氏今天没再抱着她去她的房间,而是去了她以前跟赵嬷嬷一起睡的那间房。挥了挥手让赵嬷嬷自己去休息,柳氏帮她脱了衣服,盖了被子,轻拍着背面,温柔的看着她,问道:“囡囡,你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爹爹,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不怕么?”

      她眨了眨眼,故作疑惑的的问:“因为是爹爹啊,我为什么要害怕?”

      柳氏微微一愣,继而温柔的笑了,她轻声哄着她:“刚刚爹爹给了你一个荷包吧,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她这才将一直攥在手里的荷包拿出来,用肉肉的手指头解开带子,从里面摸出来几样极其精巧的小玩物来。大多是玉质的,也有珍珠做的弹珠,赤金雕的小人儿,一枚玉蜻蜓发卡,触须上,还镶嵌了两枚红色的宝石。

      柳氏“扑哧”一笑:“也难为他了,竟能想到给你买玩具。我还以为他会给我们的小囡囡带些珠花玉佩来呢。”

      珠花玉佩也好,玩具器物也罢,只要是花了心思准备的礼物,她都是极喜欢的。所以她牢牢的用小手握着这些东西,用实际行动告诉母亲,她喜欢这些。

      “今天天晚了,明日再玩,好不好?”母亲想哄她睡觉。

      她想了想,点点头,将东西又塞回荷包里,但却将荷包放在了枕头底下,自己再枕上去,保管让谁都摸不走这东西。

      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柳氏不由抿着嘴笑了。轻拍着女儿的被子,她柔柔的哼了一曲江南小调:“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母亲的歌声温柔,动听,像是一缕清泉,抚慰了她的心灵。伴着歌声,她浅浅的入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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