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锦绣》摇曳菡萏

4、将要回京

　　家书是陆云鹤的大哥陆云鹏亲自执笔的，但是送信的人却是陆府老夫人侯氏，最信任的陪房马荣夫妇。

　　马荣媳妇曾是侯氏身边的大丫鬟，到了年纪配了府里的管家，两口子素来得侯氏的器重，轻易不曾出府跑腿，是极体面的一家下人。

　　虽然马荣夫妇一再恭敬的表示他们的来意很简单，只是京中的太夫人侯氏思念从未见过的孙女而已：“太夫人在京中非常想念二爷和二夫人，想要知道您在这边过的好不好，又记起珺小姐从出生后就没见过祖母的面，太夫人自己也是非常的想念珺小姐，所以就遣我们二人过来看看珺小姐长的如何了，还有些从雍城带来的衣服玩具，给珺小姐把玩。”

　　但是，无论是陆云鹤，还是柳氏，都不相信马荣夫妇的这番说辞——陆云鹤夫妇离开雍城六七年，期间一直与府里没有联系，现在突然恢复联系，就是由当家的大哥亲自写信，又是老夫人侯氏最信任的陪房来送信。陆云鹤就算再自欺欺人，也知道肯定是京中发生了些什么事，才让那边对自己这房人突然改变了态度的。

　　于是，陆云鹤就先打发了马荣夫妇下去休息，然后打开了大哥陆云鹏写来的信，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着。

　　陆念珺坐在柳氏身边，一边儿看柳氏教字迹打络子，一边细心观察着陆云鹤的神情。虽然她还不到学坐女红的年纪，但是江南小镇的生活整日里悠闲无视，柳氏自己也喜欢做些女红解闷，看到陆念珺对此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也就起了兴致，提前教她辨认一下颜色。

　　在柳氏的细心教导下，陆念珺渐渐也能做打几条络子了，只是总没有柳氏打的好看，配色比不上，花式也做的不好，不过她也不气馁，把这当成一份工作，每天都认真做着。

　　陆念珺一直觉得柳氏的绣工算是高超的了，只是偶然一次听到柳氏与赵嬷嬷闲谈，听柳氏说她自己天分不高，只靠后来以勤补拙，做出来的绣活才勉强能入眼。这让陆念珺不由惊叹：沐青为她绣的荷包个个都是精美非凡，这样的绣技都叫不高明，那高明的又是个什么样子？

　　有一次她不住问柳氏来着，结果柳氏抿着嘴笑了半天，才告诉她：“绣活出众的啊，大多去了各府的针线房了。”这句话让她一时不得其解，后来才渐渐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由得失笑。

　　一般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们，女红只要过得去眼，就可以了。没人逼着她们将自己绣活练的多么出众的，除了那些要依靠绣技糊口的人家以外。真正技艺高超的绣娘，可不都是去了各府的针线房求生了么？

　　半晌后，陆云鹤才将信看完，随手递给妻子，他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过了不久，柳氏也看完了信，将信放在炕上的小几上，她缓缓道：“这么说，我们是非回去不可了？”

　　陆云鹤犹疑的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只深思着这信的含义。

　　陆念珺侧着脑袋研究那封不算厚的信，却懊恼的发现，上面的字，她认识不了几个。这大顺朝的文字，虽然也如汉字一般，写起来方方正正，一笔一划都有规律，但是却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套文字体系，她跟着父亲学了几天字，认识的不过百十个而已。不是她学的慢，而是陆云鹤深谙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又觉得她年纪小，不肯让她多学而已。

　　不过也没关系，虽然她看不懂信里在说什么，但是陆云鹤和柳氏谈话的时候却从没避过她，想来是觉得她年纪还小，听了也没关系吧。所以，很快的，陆念珺就知道了大伯父来的信里讲了什么。

　　原来还是因为陆云鹤做《大顺山水图》引来的故事。当时跟陆云鹤一起作画的有几位宫廷画师，还有几位当世名家，画做完后，很多人都跟着宫廷画师进京受封去了，只有寥寥几个人，跟他一样是真正不慕名利的隐士，婉拒了皇帝的封赏，选择继续归隐山林。

　　那些画师们进到京中面圣后，都获封了官职，受了不菲的赏赐，并由领头的宫廷画师，向当今皇帝禀告了陆云鹤几人归隐山林，不愿意进京来领赏的想法。

　　皇帝听了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夸赞这几人有真雅士风骨。因为在名单中还看到了曾经中过进士，任过县令飞陆云鹤，或许是因为那些画做的确实好的缘故，又或许是连带着想起了陆云鹤那早已致仕的父亲，皇帝竟然朝会结束后特意招了陆云鹏觐见。在陆云鹏面前夸赞了陆云鹤几句“风骨高洁”，问了陆家太爷身体如何，最后又赐了些赏赐下来，才让陆云鹏退下了。

　　陆云鹏归家后，先将此事禀告了长辈，又郑重其事的将皇帝赏赐的东西拿到祠堂里供了起来给祖先观看，全家都欢喜的很，觉得这对整个陆家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陆老太爷更是为今上居然还记得他这把老骨头兴奋不已，于是连带着对陆云鹤大为改观，也不生他那时候的气了。

　　后来陆云鹏又有意无意的在陆老太爷面上提了几句：“今上似乎对二弟很是赞赏，说二弟画技出众，必成流芳后世的一代大家。又惋惜二弟有着如此出众的才华，却甘愿归隐山林，不能报效朝廷。”言语间似乎透露了皇帝挺看重自己二弟的意思，遂引起了陆老太爷的深思。

　　太夫人侯氏，一共生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陆云鹏是现在的陆家家主，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曾经也是朝廷上的红人，却不慎在五年前卷进了安邑王忤逆一案，遭到了今上的厌弃，虽未被降职，但是从此在朝廷上却说不上话了，也得不到重用。而陆老太爷虽然曾在今上少年时担任过太子少师一职，更是前内阁学士，但是也致仕多年了，在朝廷内说不上话，也无法为家族谋划什么了。

　　二子陆云鹤，曾经也被家族寄予厚望。奈何他自己无意仕途，挂官归隐，险些跟家族里闹翻。已经好多年不得本家人待见了。

　　而三子陆云展，虽说也中过进士，进了官场，现在却只是青州的一任小小知府，更是与朝廷上的大事没有关系。陆云鹏自从被今上厌弃后，寻觅重新得到皇帝欢喜的法子寻觅了多年了，做事也是兢兢业业唯恐犯错，却因为是太平盛世，政治清明，找不到立功的机会，没有由头重回朝廷中心的圈子里。

　　而这次见到自己那个一向不务正业，只爱画画的二弟突然得到皇帝夸奖，他自己也也因此几年来第一次在下朝后被召见，陆云鹏欣喜若狂，仿佛看到了自己再次得到皇帝重用的希望。

　　陆老太爷深思熟虑之后，定下主意：为了全家人的前途，一定要让早已离开家的不孝二子回来！

　　通晓了父亲也有意思要助自己一臂之力之后，陆云鹏兴奋的不得了。连夜写了一封信，在心中倾诉了自己对多年不见的二弟的想念之情，然后又拖了老太君侯氏的陪房送信。借着自己这个大哥，以及侯氏的脸面，无比要让二房一家，及早回雍京。

　　了解完这全过程之后，陆念珺不由得想笑：她这个大伯，如意算盘打也太精了！

　　陆云鹤微微叹了口气，对柳氏道：“事关家族荣光，又是父亲大人和兄长亲自所求，我推辞不得。”顿了顿，脸上又显出了几分得意：“当初父亲不顾母亲反对，硬是要将我赶出京城来，现在不也得写信来召我回去么？”

　　比起雍京中的繁华富贵，虽然陆云鹤更喜欢江南小镇中的轻松自在，但他求的是自己归隐山林的自在，而不是被迫在外面流浪。当初他出京，可是被父亲赶出家门的。现在说一不二，当初恨不得直接砍了他的父亲命大哥亲自写信，母亲的陪房又亲自来迎他回去，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了，也等同于是陆老爷子间接向他示了软。

　　看透了这点的陆云鹤，哪有不高兴的？

　　柳氏自然是知道丈夫心中所想的，她放下手中针线，站起身道：“那我去吩咐下人手，收拾行李，我们十日后就归京吧。”她也有些想念京中的娘家和旧友了。

　　陆念珺微惊：“走的这么匆忙么？”

　　陆云鹤笑着将她抱了起来，刮了下她的鼻尖，说：“小囡囡，我们就要回雍京去了，欢喜不欢喜啊？”

　　陆念珺凝着眉头想了一阵，问道：“雍京里有什么？”

　　“有你的祖父母，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好多个兄弟姐妹，都可以陪你玩。到时候就热热闹闹的，我们的小囡囡再也不用自己找乐子解闷了。”陆云鹤笑眯眯的回答她：“而且雍京里的房子比这里大很多，只一个花园就比咱们住的院子大呢，还有个特别漂亮的湖，里面养着好多锦鲤，囡囡不是喜欢逗小鱼玩么？”

　　看到回京势在必行，陆念珺心中无奈，但面上却展开了一个童稚的微笑，点点头，说：“那我要去！”

　　陆云鹤抱着她，哈哈大笑起来：“我们的小囡囡这么漂亮懂事，你祖母一定会喜欢你的！”

　　陆念珺心中默念：看眼前这情形，祖父祖母这两座大山还不怎么喜欢您这个儿子呢，难道就会疼我这个孙女么？

　　不过这句话她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说出来，她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