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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流言记 ...

  •   兰慧一边将手中的茶碗盖来回掠过杯口,一边打量着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的璇玑:嗯,圆润了些,身上透着一种很多年前自己也曾经有过,可现在却有些陌生了的风韵。

      兰慧放下手中的杯子,挺直了脊梁,端坐起来。她一挥手,让房里其他的侍女退了下去,才微微一笑,向前倾了倾身子,柔声问璇玑:“是个阿哥,还是个公主?”

      璇玑被兰慧问得一愣,抬头看向她。片刻,璇玑宛尔,心中明白兰慧话已至此,再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便笑着答道:“回娘娘,是个女儿。”

      兰慧听她答语中的用词,便明白她是铁了心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这个皇家有任何瓜葛。那皇上究竟又是如何打算的呢?难道真要顺着她把皇家的骨血流散在民间自生自灭?

      “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取了名了么?”

      “是五月初五辰时生的,皇上已经赐了名儿,叫思梁。”

      兰慧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点头。当她听到“思梁”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怔,可立刻便明白了这个名字其中的含义。“思梁。”她一边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边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璇玑一番,叹道:“果然是有几分相像啊。”

      看到璇玑直直地望着自己,兰慧忽然一抬手,拍着手笑道:“皇上身边已经多年没有再添一男半女了,冷清得很,这小闺女来的吉祥啊。想到那样玲珑粉嫩的小婴孩,我这心里就高兴,差点忘了正事。”

      “正事?”璇玑有些迷惑。

      “小思梁如今还在邬先生家里么?”兰慧问璇玑。

      “是。”

      “怎么能丢她一人在那儿?那么小的孩子,就算有奶妈奶着,有嬷嬷照料着,可总跟阿玛、额娘离得这么远,终究不是个好事儿。你就不怕将来孩子不跟皇上和你亲近么?再说了,那些奶妈、嬷嬷们终究是外人,并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用心,小孩子嘛,体质本来就弱些,时不时闹个什么病啊灾啊的,也是再常见不过的事儿。万一有了什么意外,你把她留在外城,咱们在宫里消息不通而延误了医治,岂不是要后悔莫及?”

      璇玑听到兰慧的话句句点在她的担心处,一时也乱了主意,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为着不能和自己团圆的小思梁,也为着自己。

      “看看,这就后悔了不是?”兰慧走过去,递给她一块帕子,拉她坐在了圆桌旁。“当额娘的,时时刻刻、心心念念都惦记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人之常情。如今你生生地把它割断,不是为难自己么?我估计啊,皇上虽然没说什么,可心里定也挂念得很呢,时不时想起来自己亲亲的小女儿不在身边,不会难过么?你跟了皇上,就是皇上的女人了,你也知道皇上为君不易,就更该心思缜密、体贴周到地服侍皇上,不是么?难道你就忍心让皇上难过么?”

      璇玑抬头看向兰慧,浸着眼泪说道:“不瞒娘娘,奴婢虽才回宫几天,可确实想女儿想得紧。但是,奴婢实在是有顾虑,才狠下心把女儿留在宫外的。”

      “怎么了?说来听听,说不定有法子能解呢。”兰慧拍了拍璇玑的手,轻声道。

      璇玑摇了摇头:“娘娘也是过来人,怎么就忘了皇家之人,有几个能身由己心的?且不说去年弘时阿哥的那场惨剧,光想想圣祖爷几位远嫁的公主,就够让奴婢觉得心凉的了。奴婢不要名分,不求后世子孙能显耀荣宠,只求小女能平平安安、自自在在地度过她这一辈子……这事儿,是回过皇上的,皇上也答应了,所以……”

      兰慧定定地看着璇玑,心有恻隐。她轻声安慰璇玑道:“你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能理解。可是,孩子这么小,你就真忍心把她放在别处?母子连心啊!你这几天也总是恍恍忽忽的吧?这样下去,是会生病的,又怎么能让皇上安心呢?”

      璇玑低头,忍不住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哭管什么用?依我看啊,不如先用什么名堂把小思梁接到宫中养着,这样一来,你也可以放心了,又可时常见到她;我想呀,小思梁定是个可爱的小人儿,咱们也都多个乐子,对不对?就算你一定要坚持己见,那等到她长大些,长得结实稳当了,再送出宫也不迟,你说是不是?”

      璇玑怔怔地看着兰慧,点了点头。

      “答应了就好!这样吧,过几日我正好要回娘家省亲,而我家弟也刚又得了个孙女,今年四月中生的,比小思梁大不了多少,我不如就让小思梁顶了她的名分,把小思梁带回来养在我宫里。一来,你跟我这儿也不陌生,来回走动方便。二来呢,我这儿干干净净的,也让皇上和咱们都放心不是?你放心吧,这事儿我来安排。”兰慧柔声对璇玑说。

      “可是,万一将来出不去了怎么办?”璇玑无不担心地问兰慧。

      兰慧笑道:“带进宫中养育的孩子,只要不给名分,哪儿有出不去的?再说了,我家算是外戚,就算我弟弟的后辈们真的得了荣宠被养在宫中,那也是乌喇那拉氏的外姓,哪儿有能得到皇室名分的理?”

      璇玑听到兰慧如此细心的解释,满意地笑了起来,点头表示是自己多虑了。

      “皇后娘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帮奴婢?”

      兰慧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以为我这是为了你呀?我这是为了皇上。你生小思梁前,皇上就告诉了我你们的消息。我能看出皇上对你的情义,也知道你为了皇上曾经吃过不少苦。你是个好奴婢,不该再受这样的苦了。而我是掌管后宫的皇后,本应奏报皇上给你名分的,可既然你不要,那我也只能为了皇上,为了你来妥善安排这件事了。安置好了小思梁,安抚了你,不正是为皇上分忧了么?”

      璇玑看着兰慧满脸的和蔼,脑海中回忆起藩邸时那位隐忍贤德、与人为善的年轻嫡福晋。如今她的容颜老去,可那颗处处为了胤禛着想的心,却不曾改变。一瞬间,璇玑内心涌上极大的罪恶感:若自己没有出现,胤禛和兰慧会是怎样的夫妻?兰慧会落得这样多年来守在胤禛身边,却只能守着嫡妻的名分过日子的命运么?

      看到璇玑脸上瞬息变化的复杂表情,兰慧以为仍没有打消她的顾虑,便又笑着说:“其实,说实话,我这样做也是有私心的。我也到了知天命之年,不可能再给皇上添个一男半女,也不奢求再多的东西了。而你也知道,弘晖阿哥殇得早,一直养在我这里的弘时阿哥又去了,我身边冷清啊。每天早上醒来,看着这些空荡荡的大屋子,想到自己要这么孤零零地度过又一天,就觉得难受。若是小思梁来了,虽然还太小不能算是个伴儿,可也好让我有些事儿做,有个人牵挂,忘了这些空荡荡的大屋不是?”

      璇玑心疼地看着兰慧,不知觉中逾越了身份,握住了她的手。

      兰慧低眼瞄了一下被握起的手,并没有抽回,反而反握起璇玑的手,又道:“我也不怕你笑话了,都跟你说明白吧。小思梁在这儿,你定会勤来走动,也好再给我这儿添些人气儿不是?还有皇上,皇上来看小女儿,我也能多见皇上几面不是?人啊,一辈子能活多久?上了一定的岁数,就只能数着数儿过日子了……”

      “娘娘……”璇玑听着兰慧略带哀伤的低诉,脱口而出:“小思梁,就养在您这儿吧!”

      兰慧微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手,欣然道:“这才好。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情世故的人。”

      璇玑离开兰慧的住处,往勤政殿走去。一路上,她的内心忐忑不安,不知刚才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会给小思梁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可同时她心中又在反复琢磨着兰慧的话,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个时代,早殇一个孩子,简直比死一只小动物还平常。她不能这么远远地离开小思梁。这一次,她得好好地守护她。

      刚踏进勤政殿,走到暖阁门口,璇玑就听到“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地上。看来胤禛又遇到窝火的事儿了。

      “哎呦皇上呀,这折子可千万不能扔烂了啊……”这是苏培盛那惶恐的低呼。

      璇玑转过门口的大屏风,轻手轻脚走过去,从一脸惊惶的苏培盛手中接过从地上捡起的折子,走到正紧锁眉头,闭着眼睛,一脸怒气地仰在椅子背上的胤禛身边。她冲苏培盛扬了扬下巴,让他先出去,才把折子放到案几上,站到胤禛身后,轻轻地给他揉起肩来。

      “你这脾气啊,要收敛收敛了,气大了伤身。”

      胤禛睁开眼睛,拿起那本折子塞到璇玑手中,怒气冲冲地说道:“岳钟琪上的密折!你看看吧!”

      璇玑打开那份密折飞速浏览了一遍,发现原来是曾静遣徒弟张熙投书岳钟琪,想策反他反清复明的事儿,其中还提到曾静言胤禛有“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怀疑诛忠”、“好谀任佞”等构成暴君的“罪证”。

      胤禛忽然听到璇玑忍俊不禁的笑声,万分惊奇,又怒不可遏地冲她吼道:“看了对我这样的诬谤,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璇玑放下手中的折子,把正在气头上的胤禛搂住,笑道:“正是因为知道这些都是胡说八道,才觉得可笑啊。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

      胤禛瞪了她一眼,可心中的气也慢慢往下消了。他愤愤地说道:“少在这儿跟我搅和。这种逆言,若不及时封堵,自下而上地传到京城中,那些曾经的对头们不知该多欢欣呢!而我这整日劳心劳力治国的皇帝又要平白无故地多一顶‘暴君’的帽子!”

      璇玑没有搭腔,只是继续给他揉着肩膀。

      “不行,不能封堵!谣言如洪水,越是封堵,来势越是凶猛。这事儿只能疏导。朕要通过这件事,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皇帝!”胤禛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他又拿起那份折子,却没有打开,而是用它敲着桌面,坚决地念叨着。

      璇玑松开他,站到他身边,点了点头。

      “对了,我刚从兰慧那儿回来,她劝我把小思梁接进宫中。你……是不是你让她劝我来着?”

      胤禛抬起头,面无改色,言语上却有些犹豫:“我,我哪儿有……”

      璇玑嗔瞪了他一眼,道:“看看,露馅了吧?还说没有?”

      “好吧好吧,我是去找她了。你才回来几天,夜夜唤着小思梁哭醒,我哪儿受得了?你一向有主张,我劝你,你必是不听的。所以只能搬兰慧出来了。同是女人,是额娘,她的话定能劝得动你。”胤禛看瞒不过去,干脆向璇玑坦白了一切。

      璇玑叹了口气,道:“唉,真不知这样是爱小思梁,还是会害了她……”

      “怎么会害了她?这么说,你是答应把小思梁接回来了?”胤禛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璇玑点了点头,答道:“嗯,暂养在兰慧那儿……你可算是又如愿了。”

      胤禛笑道:“这不也是为着你着想?”

      璇玑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背过身去,一边佯装帮胤禛把一些书本收到柜子里,一边轻声说:“你也多去看看兰慧吧,兰慧她……不容易……她当初嫁给你,是圣祖指定的,可也定是真心爱着你,才会这样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护你。这样的一份情义,是铁石心肠也会感动了……你若是太冷淡,倒真成了个无情的人了。”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答道:“我明白的。”

      “对了,”璇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兰慧身边的那个喜莲年事已高,怕是不能象以前那样利索周到地照顾兰慧。不如把她给换下来吧。”

      璇玑心中暗想:“这个喜莲曾对玉徽下过毒。虽然已事隔多年,可她是否会对如今的自己心存歹意从而牵连到小思梁?不得不防啊。”

      听了璇玑的话,胤禛有些疑惑。他知道璇玑从不是会背地里蜚议别人的人,如今却这样专门提到了喜莲这么个奴婢,便隐约觉得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可看她这样的情形,大概是还不想跟自己说明。

      “可,她是一直跟在兰慧身边的,虽然不中用了,兰慧也不会想让她离开吧。”

      “我并不是说要赶她出宫。她伺候兰慧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就给她一间屋子,免了她的差事,让她在宫里养老吧。我的意思是,小思梁去了,肯定事多又麻烦,喜莲若是因年事和体力而伺候不好,反而会惹得兰慧生气。不如借降恩于她赐她宫中养老为由,先把她调开的好。”

      胤禛思考了一下,点头道:“这样也好,就这么办吧。”

      十月初,皇后回家省亲一日,回宫时却带回来了一个小婴孩。关于这个小婴孩的身份,对外宣称是皇后家弟的孙女,暂时养在皇后身边以添欢乐。可苏培盛和李升都知道,这个小婴孩正是皇上和璇玑的女儿——才五个月大的小思梁。

      ******************************4月24日更新********************************

      十月,曾静、张熙案已经牵扯出了吕留良。虽然这位明朝遗老早已作古,却留下了诸多著述,又加上他有生之年曾对朝廷官员的多次举荐誓死不就,所以在那些仍存反清复明之心的南方汉人中还是很有些影响的。曾静就曾遣其徒弟张熙前去访书交友。岳钟琪把他威逼利诱出的涉案人员名单抄报给了皇上,而胤禛从对此案的初步审查中就知道:以曾静案为线索,必能挖出这些谣言的幕后制造者,因为不少地方涉及到的大内细节,是没有在宫里呆过的人根本不会知晓的。胤禛敏感地察觉到这跟那些被他发配到边远的内廷、王府侍卫和太监,以及他们身后曾经的主子有关,便想挖得再深些,把污损他的圣名、诋毁他的为君、撼动他治国根基的那些毒虫全部挖出来,并借此机会向天下臣民澄清那些自他登基以来就不断被心怀歹意之人编排出来诋毁他的各式谣言。

      “造谣!简直是狗屁不通!竟然有如此的中伤!早听说民间有传言,说朕为了谋位,给圣祖进了一碗参汤毒死了重病的圣祖。朕开始深感其荒谬,只是置之不理。没想到还真有人相信!?圣祖自有一套养生的法则,早在五十几年的时候,依照圣祖的意思,太医院和御膳房就停止给圣祖以人参进补了。十三弟,这事儿你应该也清楚。再说了,当日朕从斋戒所赶到园子里,除了被圣祖点名入殿受训诫外,就是和兄弟们跪在一起候旨,哪儿曾端过一个汤碗?而且,若朕真是用参汤做了毒物,朕如今必定对其避而远之,不会再用参做补。可翻翻宫里用参的记录,数量可是连年持高不下。难道朕也要毒死自己不成?!”

      允祥一边摇头,一边宽慰一脸铁青的胤禛道:“请皇上息怒。那些都是无知小人的造谣中伤,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不足为信的事。若真为着这些生气,还不被气死了啊?”

      “你听听,你听听,还说朕在圣祖驾崩后关闭九门是因为夺位而心虚!关闭京城九门的紧急安排,是圣祖殡天前派侍卫拉锡传口谕交代朕这么做的,为的是保障京城治安。这下可好,反倒成了朕夺位的证据了!”胤禛点着手中的那份密折越说越愤怒。“还有,说朕是改‘十’为‘于’,夺了本该属于十四弟的皇位。笑话!历来遗诏上都以‘皇某子’来称呼将继承大统的阿哥,我若把‘十’改‘于’,岂不是要变成‘传位皇于四子’了么?就算是蠢人也不会想出这样的笨法!”

      允祥重重地点头,说道:“当时老九他们也看过遗诏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的是传位给皇上。”

      璇玑心中暗笑,怎么可能不清楚呢?那可是她穿到老爷子的体内,在隋景的帮助下,在李德全和隆科多的注视下写完的。不过,老爷子后来又魂回龙体后并没有对这件事做任何更改,反而是几次单独召见胤禛授予治国之法,明显是表明了心意。看来老爷子心中的继位之人也必定是胤禛了。

      “还有,说朕好色……”说着,胤禛转头看了看暖阁另一边一直在忙着帮他收拾书架的璇玑。

      允祥也随着胤禛的目光看了看璇玑,笑道:“二嫂早就过世了,这个谣言会不攻自破的。至于和妃母,大概是因为弘曆进宫后一直是她照料的,所以有人造出了这样无耻下流的谣言。”

      璇玑转身走了过来,笑着对允祥说道:“怡亲王,您也劝劝皇上,他这几天可是逮着谁就跟谁念叨这些事情,昨儿还逮着张廷玉大人好一通忿忿。把您们几位机要大臣给惹烦了倒是不打紧,我就担心皇上天天这么给自己心里放一把怒火,真把身子给烧出病来。”

      允祥抿嘴笑着对璇玑道:“说出来也好,闷在心里反而更会引病。不过这些天啊,你也多让苏培盛他们备些清淡的饭食和凉茶,给皇上败败火。”

      胤禛也忍不住笑了,却还是佯恼地瞪了她一眼,道:“她就是嫌朕罗嗦。岂不知人老了就是絮叨。”说完,他又转向允祥,继续抱怨道:“这些愚民们还说朕处理年羹尧、隆科多是‘兔死狗烹’……”

      胤禛还没说完,实在听不下去的璇玑一下抽出他手中的那份密折放在桌子上,又端起小桌上的茶杯塞到他手中,插嘴道:“哎呀,这些算什么?论起离谱的,外间还传你武艺高强、善于发明创造,研发了‘血滴子’、‘化骨水’等能一招夺命的厉害兵器呢……”

      “‘血滴子’是什么?对‘化骨水’倒是曾有所听闻,那不是坊间一种下三滥的春药么?”胤禛很是不明白地问璇玑。

      允祥听得皇上提起春药,下意识地偷偷瞟了一眼上了年纪的皇上和容颜依旧正艳的璇玑,心中一阵坏笑,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做捂嘴咳嗽状加以掩饰。

      胤禛可没看出来。听到允祥咳嗽,便无不关切地问他道:“怎么,又伤风了?对了,最近你的腿疾怎样了?遇到湿冷还会疼得厉害么?天越发地冷了,得好生护着,不要再复发才是。如今国事繁忙,西北怕是免不了又要起战事,朕能倚重的也就你们几个了,你又特别是朕的手足,可得保重好自己啊。”

      听着皇上这样一番语重心长的关心,允祥十分不好意思,一时不知该答什么,所以只是微微涨红了脸,点头应着。

      **********************************4月25日更西*****************************

      趁璇玑去外间的小茶房为他们换茶,胤禛低声问允祥道:“九凤朝阳山那儿万年吉壤的事情,如今进行得怎样了?”

      允祥明白胤禛压低声音的意思,于是也放低了声音答道:“如今木植的采买已经基本完毕。普通的沙石砖瓦已运抵了八成。由江苏特制的金砖运抵了六成、山东特烧的澄浆砖也已运抵了七成①,估计最迟明年下半年就可以正式开土动工了。”

      胤禛点了点头,摸了一下光光的脑门轻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就算是帝王,也没有长生的特权啊。”

      允祥低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地面。忽然,他象是想起了什么,情不自禁转身朝茶水房的地方看了一眼,又转过身来,嗫嚅道:“皇上,璇玑是不是真有什么法术……”

      胤禛一愣,摇着头笑道:“她呀,若是有法术,怎会眼睁睁看着那些她不想失去的人离开?她也不过是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弱女子,先前在我身边有我,后来到了圣祖身边有隋景,若只剩她自己,就她那样的性子,怕是几条命都不够死的。”

      “她,她跟齐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允祥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自从弘时死后,他从皇上的言语中大概知道这个璇玑跟得了怪病的齐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后,就一直非常纳闷。怡亲王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若是得不到答案,便挠心般的烦恼。

      “她呀……”胤禛想了想,决定还是不点透璇玑是未来人的身份,含糊过去的好。“十三弟,你明白附体么?齐妃生了弘时后昏死了过去,不知怎地,魂儿就飞到了同一天出事的璇玑身体里了……”

      允祥皱了皱眉头,说道:“这么说,那日出事后,若不是齐妃的魂魄进到璇玑的身体里,她实际已经死了?”

      胤禛点了点头。

      “可齐妃……如果她的魂在璇玑的体内,那她的那个身体为何至今还有气息?”

      胤禛问允祥道:“十三弟,你还记得圣祖曾经有三位道长知交么?”

      “怎么不记得,那次去冰湖救璇玑,还是至清真人护送我们回来的。还有个上清真人和妙清真人。”

      “嗯,”胤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妙清真人在齐妃出生前,曾给了她额娘一颗神奇的铃当,说是为她稳命的。后来上清真人的一个小徒弟代妙清真人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出了意外,不小心使齐妃吞下了那颗铃当。自那时候起,她的容貌便几乎停止了变化。而如今没了魂魄却依然活着,估计也是那颗铃当在起作用。”

      允祥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皇上,如何能把那颗铃当取出来?”

      “嗯?”胤禛一愣,“取出来干吗?”

      “那个……皇上不是也一直在求道问佛,炼丹打醮,想要得到一种能延缓衰老的丹药么?既然那颗铃当有这样的奇效,不如……”允祥还没有说完,就见胤禛摆了摆手,便知趣地闭了嘴。

      “几十年了,那颗铃当护着齐妃的身子,可能也在护着璇玑身子里她的魂魄,朕若是取走了,她们又会怎样呢?再说了,那颗铃当本身就是妙清真人送给她的,自然是有缘的,朕拿来用了也不一定有效。”

      “皇上……”允祥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能让皇上舍了延年益寿的良机来维护。他又忽然想起了在兄弟阋墙的那段日子里,四哥总是在嘱咐他想办法保护璇玑。原来,对于璇玑,四哥并不是因着要利用她才对她额外关照,而是埋了一份不为人知的前缘在里面。

      “匪夷所思吧?呵呵。朕知道你喜欢琢磨事情的缘由。可听朕一句劝,这事儿啊,千万别去深究,纯属天意,是咱们理解不了的。”胤禛看允祥一脸的疑惑,便笑着劝他。

      允祥也笑了出来,道:“听皇上这么一讲,还真觉得够神怪诡异的……”

      忽然,允祥觉得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压在了他的右肩上。他诧异地转身抬头看去,正看到低眼盯着自己,正一脸诡笑的璇玑……

      想都来不及想,允祥大叫了一声从凳子上蹦到了一边。

      胤禛也被允祥的大叫吓了一跳。可当他看到璇玑那副故意做出来的鬼样子时,便明白了十三弟又被璇玑作弄了,顿时笑得前仰后合。

      允祥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忿忿地埋怨璇玑道:“越发没规矩了,越发没……”可想到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称为“丫头”的家伙,实际早应该被自己尊称一声“嫂嫂”,便又觉得可笑,反而噗哧一声乐了出来。

      “好好的,你又吓唬十三弟干吗?”胤禛看到允祥脸上有些尴尬的神情,便嗔怪璇玑,好给允祥找个台阶下。

      “呵呵,怡亲王不是说我神怪诡异嘛,恰好被我听到了,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神怪诡异’嘛……”璇玑也乐得不行。

      “你呀,下次可别这样了,看把十三弟吓得。”胤禛说完,瞅了一眼扔拍着胸口的允祥,又笑得几乎趴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就是就是,人吓人,吓死人的……”允祥也随声附和。

      璇玑看着堂堂的大清第一重臣怡亲王被自己吓成这样,还是乐不可支。

      胤禛和允祥又讨论了一些杂七杂八造办处的事情后,便要告退回府去。璇玑自告奋勇去送送允祥,允祥却一个劲地推脱,无奈璇玑也一个劲地坚持,更无奈的是皇上竟然准了……

      两人退到暖房门口刚转身,就听到胤禛在后面不高不低地含满了笑意喊了句:“可别再吓唬十三弟了。”

      允祥脚下一个踉跄,本能地转过头去看璇玑,果然发现她正捂着嘴偷乐呢。

      出了勤政殿又走了一段,允祥回身,讨饶似的对璇玑做了个揖,道:“回吧,这园子本王熟得很,真的不用劳您大驾相送了。”其实他还真是怕璇玑再冒出什么坏水吓唬自己。

      谁知面前的璇玑却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对他福了一福,说道:“怡亲王,刚才的事情,万分抱歉了。我是有意的……皇上因着曾静、张熙的案子,已经几日没了笑容,所以我……”

      允祥一抬手,笑着说道:“我明白的。你不会还真以为你十三爷这么不经吓吧?呃,按理说我还得称你一声‘皇嫂’呢……”

      璇玑笑着摇了摇头,感激地望着允祥,嘱咐他道:“十三爷,天凉了,遵照御医的方子好生保养身子。皇上跟前,可不能没有你。”虽是这么说,可她心中明白,再有一年半载的,允祥也要离他们而去了。

      “我知道了。”就在那一瞬间,允祥似乎明白了皇上为何会几十年来对这个女人宠护有加:她只一心念着他,为着他。这样的两个人,相互守护着从雷霆暴雨中一路走来,除了“相濡以沫”外,怕是再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词来用在他们身上了。

      “你放心,皇上有我呢,不,有咱们呢。”允祥微笑着肯定道。

      ************************************4月26日更新******************************

      璇玑送罢允祥回到勤政殿的西暖阁,看到胤禛正站在北面的窗户前沉思。她走过去,帮他扯了一下袍子背后上的一点褶皱。胤禛转过身来,笑笑地问:“十三弟走了?”

      璇玑点了点头,抬眼看向胤禛,轻声说:“今儿早上我在园子里转悠的时候,看到‘秀清村’②那儿又开始冒烟了。”

      “哦。哦。”胤禛含含糊糊地点着头。

      “不要再吃那些丹药了,会要命的……”璇玑搂住胤禛,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哽咽着劝道。想想后世猜测他是服多了丹药而死,璇玑就觉得身上一寒。早就劝他不要乱服丹药,也用尽了软硬的法子阻止他,可胤禛是个嘴上会答应得好好的,却依然我行我素的家伙,只要不被璇玑逮到,他似乎并没有停止服用那些丹药的打算。

      胤禛环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解释道:“我不贪心,不图什么长生不老,只想维持体力,消个病免个灾,能有更多的精力治国就好了。当然,我也想陪你一起多走几年,可是,”胤禛捧住璇玑的脸,轻笑道:“可是看这情形,怕是我会走在你的前头。”

      “不许你走在我前头。我们还要白头偕老呢。” 璇玑心中猛地一阵难过,紧紧地抱住了胤禛,好像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似的。“你不知道,以前在圣祖身边的时候,每年新旧更替的那天晚上,圣祖都会带着我们几个到从乾清宫到保和殿走一圈。圣祖似乎特别喜欢保和殿前的那片空地,他总会在那儿站一会儿,好像在向老天祷告。而每年的那个时候我也在祷告,希望上天能让我们一起白头……”

      胤禛搂住她的肩,笑道:“嗯,可我已经是鬓染霜雪了,而你的头发还乌黑如染,看来是不能一起白头了。不过,你能这样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胤禛越是把生死之事说得如同嘻笑,璇玑就越是觉得心中堵闷,不知不觉中眼泪已经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努力压抑着抽泣,恨恨地说道:“你就狠心把我一个人丢下吧!大不了你一转身,我就殉了你跟你一起走……”

      胤禛使劲搂了搂她,一时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又开口道:“咱们现在都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起这些让人丧气的话了?好了,好了,说点高兴的。咱们两个不是都打算好了的么?要看着小思梁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风风光光地出嫁,再抱抱咱们的小外孙和小外孙女……咱们要象你阿玛、额娘一样恩爱到老,享受天伦之乐。直到有一天我老态龙钟,实在走不动了,你也不许嫌弃我。到时候就把寝宫从九州搬回到深柳读书堂②去,就咱们两个,谁都不见,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管了,只安度晚年。你说好不好?”

      听着他对未来的规划,璇玑心中被刺入了一根荆棘般地痛,她忽然失口说道:“十三年……”

      “什么十三年?”胤禛扶着璇玑的肩,把她从胸前推开。

      “我是说,是说……我只等你等到十三年,然后要象我爹那样去周游全国。你跟不跟我走,自己看着办吧!”璇玑强忍着心酸,故意装出一副开玩笑的样子,又似乎是在正儿八经地向他下最后通牒。

      胤禛愣了一下,又展开了笑容,问道:“呵呵,你呀!我若不跟着去,你就不回来了么?”

      “不回来了!”璇玑坚决地答道。

      胤禛又笑,道:“好,我跟你走。可我不是普通人,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说撒手就撒手呢?你这不是想让后世人骂我作昏君么?还是你想当飞燕、玉环之流啊?”

      “我自有办法!”

      “又是假死丸?”胤禛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地笑道。

      璇玑也破涕为笑,对胤禛做了个鬼脸,说道:“你是没吃过,那东西比蜜枣还好吃呢。”

      胤禛略微皱起了眉头,故意打趣儿道:“道士们炼的丹药你不让我吃,却让我吃你捣腾出来的丸药,难道你比道士们还高明?”

      “不是我高明,而是我爹高明,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他吧?再说了,我曾亲自用过这东西,到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你面前的么?倒是你让道士们炼的那些丹药,没有品质保证,没有经过毒性测试,也没有经过活体试验,你就敢吃啊?”

      “道家的,用的可都是传下来的仙方。”

      “仙方?各式各样的仙方吃死了多少帝王?且不说年代久远的唐朝,丹药就害死了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和宣宗。就说前朝,明世宗、光宗,不都是被丹药放倒的么?”

      “放倒?呵,你什么时候也学了这样匪气的话来?”胤禛笑道,“我知道了,以后只炼着玩,不再吃了,好吧?”

      璇玑瞪了他一眼,说道:“皇上说话可是要算数的!再被我发现食言,看我不饶你!”

      “好,好,我保证!”胤禛笑着晃了晃她的肩膀。

      “当当”的几下,自鸣钟发出了报时的响声。璇玑转头看钟,一惊,几乎跳了起来,低呼道:“哎呀,说好了去兰慧那儿看小思梁的,光顾着跟你说话了,都要迟了半个时辰了!”

      “嗯,你先去,我把这几份折子看完,也过去一下。”

      “好,我先过去了。”说完,璇玑便急急出了西暖阁。

      胤禛从窗户里看着璇玑匆匆往外走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十三年,真的只有十三年么……”

      ①澄浆砖,即先将泥土放入池水中浸泡,经过沉淀,取出过滤后的细泥,再把细泥晾干做坯,用来砌墙,比如故宫的城墙便是用澄浆砖垒建的。金砖,砖质地细腻,略带金黄色,敲之铿然有声,异常轻脆,作工自然也要复杂得多。紫禁城宫殿的地上用的就是这种砖。

      ②关于几个地名:
      “秀清村”:后称“别有洞天”。曾是老四的御用道士们炼丹的地方。
      “深柳读书堂”:乾隆期改称“阔然大公”,是圆明园四十景之一,是老四在圆明园的主要寝宫之一。

      背景参考:当时外界传闻中说老四“好色”,收了曾经的太子妃为妃,又说他与圣祖的和妃有染。这两人在老四亲著的《大义觉迷录》中均有提到,老四对这种谬论进行了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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