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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亲情记 ...

  •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六年的忙碌延续到七年。天下的事情通通都扛在胤禛这个大清国皇帝,和为数不多他能深信的亲信肩上。宵衣旰食,成了唯一一个能准确形容他每日作息的词语。

      在纷繁复杂的国事中,有两件事始终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一是对曾静案的深入审查。一份份长篇圣谕被颁布出来,发至各省督抚处广为澄清真相;另一件事是对准噶尔用兵。没了年羹尧,西北只剩下一个岳钟琪,而岳钟琪汉人的身份在此时越发显得尴尬。虽然有皇上的全力支持和充分信任,可朝中的满蒙亲贵、大臣们都对他抱着不大信任的态度。毕竟曾静的案子是以投书岳钟琪,企图策反他反清复明而开始的。在一片置疑声中,胤禛还是认命他为宁远大将军,率领主力为绿营军的西路军,同靖边大将军傅尔丹率领的以八旗兵为主的北路军一起,准备征讨准噶尔。

      关注着胤禛愈来愈忙碌的身影,璇玑甚至怀疑是不是那次交谈中不小心透露出的那个“十三年”,让胤禛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天命,才越发不计个人安康地玩命工作,如同一个被上足了发条的机械钟一样连轴转。

      夏日里一场连续两天的大雨,和之后断断续续的阴雨天,把入夏后就持续攀升的炎热一下压了下去。这忽然变冷的天气喜了正对着“蒸笼天”愁眉苦脸的男人们,却愁了爱惜心疼孩子们的女人们。宫里的两个尊贵的小家伙——皇后娘娘宫里的思梁和四阿哥弘曆的长子永璜——都染了风寒,又是发烧又是咳嗽的。两个才一岁多的小儿只知道用哭来发泄身体上的病痛,却不知他们每一次小声的哼唧,或是轻声的咳嗽,都牵扯着母亲们的心。

      伴在高烧的小思梁身边熬了三天几乎很少歇息的璇玑头重脚轻地往勤政殿的西暖阁走。虽说小思梁的烧已经退了下去,可还没等她喘口气,胤禛这边又传来了身体微恙的讯息。璇玑一边叹气一边暗自庆幸:也亏得自己这个身体皮实得很,在什么忙乱的关头都能撑着不给自己和别人再添麻烦。简直是有如神护!

      刚走到西暖阁门口,璇玑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几声轻咳,咳声中似乎还有痰音。她连忙赶了几步进了西暖阁,正看到一个端着痰盂为胤禛接了痰的小太监正要往外走,而苏培盛正用一方帕子为胤禛擦嘴。

      胤禛坐在软榻上,面前的长条案几上一如既往地堆着一摞摞等着他批阅的折子。背后摞着几个明黄色的山枕,以便他随时倚靠着休息。

      看到璇玑进来,苏培盛对她躬了躬身,便退了下去。胤禛放下手中的朱笔,问她道:“思梁怎么样了?还在烧么?”

      “今儿凌晨的时候已经退下来了,可还是咳得厉害。在用止痰清肺的汤药,可就是苦,她不肯好好吃,要硬下心肠灌她才行。兰慧一听到她哭啊,就狠不下心了,我亲自上阵吧,她又在旁边心疼得唠唠叨叨,怨我对这么个小孩子使蛮力。可你是知道咱们那个小人精的,每次不如她意的时候,只要发现有人是站在她那边的,便是一阵扑腾,嚎着大哭,只等人来救她。我一个人都快要按不住她了。还好还好,如今她还逃不脱我这个如来佛掌,总算每次都能把药给她灌进去。”璇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软榻对面的桌前,端起一只瓷碗,用指背贴在碗上试了一下温度,端到了胤禛面前。

      “听说,”她故意托长了尾音,“勤政殿里也有人不好好吃药。怎么,也要我动用蛮力么?”璇玑斜着眼睛,假装严肃地嗔瞪着胤禛。

      胤禛看着她那生气中又带着调笑的神情,也忍不住假装往后躲了一下身子,笑道:“那个,‘灌’就不必了,改用‘喂’吧……”

      璇玑看着他耍宝般在自己面前摆出的那副服帖模样,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边把碗送到胤禛嘴边慢慢喂他喝下去,一边埋怨道:“你们一老一少,都不让我省心。等我把这辈子需要用在你们身上的心都透支完了,两眼一闭,两脚一蹬,升了极飞了仙,看你们爷俩今后找谁喂你们药吃!”

      胤禛皱着眉咽下最后一口汤药,手臂却环住了璇玑的身子。

      “别说丧气话。谁准你走在我前面了?朕不准,哪个敢来拿你的性命?”

      璇玑瘪嘴微微一笑,问道:“汤药苦吧?”

      胤禛点了点头。

      “要漱口不?”

      胤禛又点了点头。

      “那你放开我啊。”璇玑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胤禛低头瞅瞅自己环在她身上的胳膊,笑着松开了。

      伺候胤禛吃了药,胤禛说背上有些酸痛,璇玑便把那些山枕撤了,坐到他身后为他捶背。

      “十三弟的腿疾又发作了吧?这倒霉的阴雨天。”

      “嗯,是啊,他那病最见不得湿冷。刘声芳开的方子虽然可以缓解疼痛,但一直不见根治。”胤禛叹道。

      “他呀,需要的是休养。你这样拼命,他也跟着你玩命,能见缓解才怪呢。我听说他这几回来园子,都是被用步撵抬进来的。十三弟是个极守规矩的人,不到迫不得已,他也不会给自己破这个例。”

      “这个我知道。可有什么办法?现在除了我这个皇帝,也只能指着他了。西北要打仗,军机房①里少不了他。一打仗就要加大军需开支,又要平衡其他国事开支,户部更少不了他。”

      “那就减了他造办处督造的差使啊。一时半会儿不去摆弄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影响征讨、影响户部正常运行的事情。”璇玑小声抱怨着。

      胤禛呵呵一笑,扭头对她说:“你是不知道十三弟啊。他整日里忙得团团转,可唯一能让他放松下来的事情就是去造办处遛圈儿,督造些小玩意出来。难道你要我把他这项爱好给减了不成?”

      “你们俩啊,都是劳碌的命,让人又心疼又恨!摊上你们这样的男人,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孽,还是这辈子修了福!”璇玑从后面搂住胤禛,把头倚在了他的肩头,喃喃道。

      “嗯,是修福,定是修的福。一个是亲躬勤政的一国之君,一个是忠敬诚直的怡亲王,这样两个优秀的人,世上还哪儿有可比之人?男人嘛,就是要以天下事为己任,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才算不枉来人世走一遭,更何况我们这些生就在天家的人……”

      正说叨着,胤禛忽然察觉背上越来越沉,再听身后没了声响,才知道她大概是睡着了。他料到璇玑这是几日来照料小思梁累的。本想伸手去抚一下她,无奈身子早已没了青年时的柔韧,胳膊怎么都转不过去,又不想扭动身子去吵醒她,所以只是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看这屋里还不算太凉,便由她这样伏在自己背上睡着。

      胤禛又拿起朱笔继续批阅奏折。这样承着她完全倚过来的体重,对于长久坐着批折子的胤禛来说确实是一种负担。虽然腰间需要持续用力,又得端着姿势尽量不动,很快便有些不支,可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撑着。

      大约又批完了几份折子,胤禛突然感到背上一轻,方知是她醒了,便头也不回地问了声:“还困么?”

      璇玑还未完全清醒,喃喃地反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胤禛转头看了看自鸣钟,说:“还不到两刻钟。”

      “竟然说着说着一下就睡着了……唉,果然还是老了……”璇玑捂嘴打着呵欠说。

      胤禛转身笑着看她,道:“你若是老了,那我们这群老家伙是什么?岂不是都要朽了?”

      璇玑捏着酸疼的肩膀,笑着回答:“不是说身体,而是这里。”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看她那一脸瞌睡的样子,胤禛忍不住劝她:“回去睡一下吧。小思梁好转了,我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了,你可千万别赶着趟又病倒。”

      璇玑看了一眼自鸣钟,摇了摇头,一边穿鞋下了软榻,一边说:“不行,我还得往兰慧那儿去看看小思梁。小孩子发烧容易反复,可不能大意了。”

      胤禛也摇头,知道劝不动她,便嘱咐她:“一会儿我让奴才给你送碗参汤过去,得补一下,你可得老实当药喝了它。你呀,刚才还说我是劳碌的命,你自己不也是一样?”

      璇玑转身笑道:“别送参汤了,我身子热性大,承受不了那个。一会儿我出去的时候叫苏培盛吩咐御膳房熬些鸡汤好了。给兰慧那里送过去些我们喝,你自己也留一份喝掉,这个能预防和缓解风寒的。”

      “好。就照你说的办吧。”胤禛点头应着。“晚上你要留在女儿那儿,还是回来?”

      “看情况吧。小家伙闹人的本事了得,缠人也是一把手,我怕她这会儿好些了,睡足了,就该闹了,兰慧一个人可应付不来。”

      “那些嬷嬷、奶妈都干吗去了?”胤禛听了,有些生气。

      璇玑笑道:“小家伙认人呢。别人哄不好,越哄越闹,只能我和兰慧哄。怕是平日里我和兰慧太宠她,把她惯坏了。”

      “这个小闹人精!你去教训她,就说她再不听话,皇阿玛就要打她的屁股了。”胤禛故意沉下脸来一板一眼地开玩笑道。

      “这话啊,有本事你跟这么小的女儿讲明白去。再说了,我看你也下不了这个手。哪次抱着女儿你不是心疼得跟心头肉似的。她小脸儿还没多云转阴天呢,你就又是哄又是逗的,哪儿有一丝能严厉起来的样子?”璇玑笑他。

      胤禛想起抱着小女儿的那份快乐,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5月2日更新*************************

      已被赐居莲花院②的弘曆心烦意乱地扔下手中的毛笔,面前一幅还未完成的习贴上顿时被溅上了点点墨迹。他直起身子,目光穿过敞开的槛格窗,怔怔地落在了书房外不远处一丛开得正盛的金铃菊上。良久,他忽然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打开房门,大步向外走去。

      弘曆出了莲花院,犹豫了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往九州清晏走去。这几日,他一直在为一件事情发愁,一件让他觉得如此下去会使皇家颜面不保,徒增天家野史笑柄的事情。

      皇阿玛已经命令将有关曾静案的谕旨和曾静等的口供汇编,刊刻成一本叫做《大义觉迷录》的册子,颁行全国各府州县在民间广为澄清那些谣言蜚语。

      踱着方步,三、四步一顿地走上连接莲花院和九州清晏两岛间的汉白玉石桥,弘曆停在了桥中央的亭子下。他遥遥地望着九州清晏那一片宫殿群,心中仍在打鼓:是否真的要去向皇阿玛说明一下自己的担心呢?可是,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呢?虽然各种传言和迹象都表明自己就是正大光明匾后密匣内书写的那个储位人选,可毕竟皇阿玛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公开过。以普通阿哥的身份,会不会有僭越之嫌?

      脑子里还在思考着,脚步却又向前迈开。下了桥,踏上九州清晏所在的小岛,弘曆深深吸了口气,扬起头,挺起胸,决定还是要去走一趟。

      忽然,一群女子的笑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再次停下了步子。转头看去,是几个宫女打扮的人正往这边走。走在中间的那个宫女怀里还抱着一个华衣粉面的小人儿,正拍着巴掌,咿咿呀呀,有些含糊不清地哼唱着什么。

      “给四阿哥请安。”众人走过来,见到伫立在原地的弘曆,顿时肃整了刚才还嘻笑着的表情,静了下来,微微向这位皇子一福。

      弘曆此时才看清那个被抱着的小人儿,正是被养在皇额娘处的那个小思梁。而此时,小家伙也停了哼唱,双手下意识地握在胸前举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点陌生的人,彷佛是在好奇为什么大家一见到他就都不笑了。

      弘曆看着小思梁,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注视这个小家伙的长相,虽然以前去皇额娘那儿请安时也见过她几次。看着看着,弘曆忽然一愣:这孩子的长相,为什么让自己觉得眼熟?象皇额娘?有点。象皇阿玛?嗯,也有点。可是,却更象另一个人!一个自己应该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或不敢那样想象的人……

      当脑海中的那个影像越来越清晰后,弘曆脑中如忽然劈过一道闪电:这个小女娃象璇玑!象极了璇玑!皇阿玛身边的那个璇玑……如果看这孩子的大小,算算她出生的时日,正是在璇玑出宫办差的那段日子里……为何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难道上次被他看到在寺里上香的那个有孕在身的女人就是璇玑?而这个小思梁根本不是皇后的侄孙女,而是……

      仍半蹲在原地的宫女们有些吃不消,她们不明白为什么四阿哥迟迟不叫她们起身。

      看到被抱着的小思梁忽然倾着身子,向自己张开了双臂,弘曆不知所措地稍稍向后退了一小步。抱着思梁的那个宫女趁机抬头,笑着对他说:“小主子想要阿哥爷抱抱呢,看来小主子喜欢四阿哥。”

      弘曆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小思梁抱了过来,随即让那些宫女们起身。

      一不注意,被小家伙搂住脖子在左脸颊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一些粘粘湿湿的口水也被留在了脸上。弘曆忍不住笑了出来。即使已经为了人父,可他还真从来没有受过这样毫无忌惮的“大礼”。

      身旁的宫女们也都跟着低声笑了起来。领头的那个说道:“小主子果然是喜欢阿哥爷呢。”

      弘曆笑着看着怀中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忍不住也轻轻地亲了一下她那被软软的,有些嘟嘟的小脸颊。小家伙咯咯一笑,竟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弘曆的双唇捏着玩。

      领头的宫女想笑,可极力忍住了,连忙说:“阿哥爷,还是让奴婢抱小主子吧,小孩子不知轻重,别伤了您。”

      弘曆正窘着要把小思梁交还给领头的宫女,怀中的小思梁却忽然扑向他的肩头,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伸了出去,嘴里十分清晰地喊出一个名字:

      “璇玑~”

      弘曆闻声转身,果然看到正微笑着走过来的璇玑。待她刚走到弘曆身边,他怀里的小思梁就扑腾着倾身扑了过去。

      璇玑接过小思梁,在她粉嫩的脖子上呵痒痒似的亲了两下,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弘曆怔怔地看着面前两人如此自然的亲昵,忽然一笑,说道:“小思梁跟着皇额娘在宫里也住了这么久了,越发地不像皇额娘的侄孙女,倒是有些象皇阿玛的亲骨血了呢。”

      璇玑一边给小思梁整着衣服,一边笑道:“小孩子都没定型呢,跟着谁时间长就象谁。因着宫里很久没有皇子皇女诞生了,皇后那儿忽然接进来这么一个小人儿,皇上也是爱得不得了,有空就去看看。小主子有些象皇上皇后,也是正常的。”

      弘曆暗自佩服璇玑,因为这样一来,就算他再说小思梁象璇玑,同样的答案也能解释一切了。

      “璇玑姑姑这么爱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孩子,真是太可惜了……”弘曆摇头叹息。

      璇玑微笑地看着他,道:“能看着你们这些天家的阿哥们长大,我已经是很荣幸了。试问这天下的母亲们,有谁能象我这样看着这么多尊贵的小孩子长大成人的?”

      弘曆望着璇玑那张仍似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一愣。是呀,他怎么也被她这副很久都没有变化过的皮囊弄糊涂了呢?当年弘时哥开始伴在圣祖身边时才八岁,自己被接进宫里养在圣祖身边时也不过十一岁,而璇玑从那时就是以这样的一个模样伴在他们身边。一晃,已经过了很多年了啊。

      眼看怀中的小思梁有点想睡觉的意思,璇玑对那些宫女们说:“方才皇后娘娘午睡已经醒了,正等你们把小主子带回去呢,咱们一道回吧,正好我也有些东西要给皇后娘娘送去。”

      弘曆忽然伸出了一只手臂,及其诚恳地问道:“璇玑姑姑,能借一步说话么?”

      璇玑不知弘曆会对自己说什么,可她还是把小思梁交给了领头的宫女,让她们先回皇后那里。

      弘曆一边对璇玑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边说:“璇玑姑姑,能陪我走走么?”

      璇玑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来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旁,弘曆停住了脚,转过身去,说道:“璇玑姑姑,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

      “只要不是涉及朝廷的事儿,弘曆阿哥您就说吧。”

      “倒也不完全是朝廷的事儿,也算是家事吧,天家的事儿……”

      璇玑听到这儿,忽然笑了。她打断弘曆的话,试问道:“是关于《大义觉迷录》的事儿?”

      弘曆点了点头。

      “你认为皇上不该这么做?”璇玑反问他。

      弘曆有些吃惊,可又觉得璇玑能看透自己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她服侍了两朝帝王,还有什么是她看不透的呢?

      看到弘曆又点了点头,璇玑笑道:“弘曆阿哥,皇上这么做,自有他个人的考虑。如今刊刻已毕,也都分发到了各州府,若再收回来,岂不是更落人口实,让人蜚议?”

      “话是这样说。可是,这样分发下去广为宣扬,本来不知其一的河东知了其一,不知其二的河西知了其二,不是等于在间接散播这些谣言么?”

      “弘曆阿哥的这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璇玑点了点头,“可既然皇上觉得这么做是恰当的,还有谁能不让皇上这么做吗?”说完,她笑笑地看着弘曆。

      弘曆不可思议地看着璇玑,问道:“难道你们这些在皇上身边的人,就没有向皇上进忠言的职责么?”

      璇玑笑着摇头道:“世祖定下的规矩,严谨宫里的奴才们干政,这事儿虽然是天家的家事,可只要沾了天家,那就是国事,没有我们插嘴的道理。”

      “可是璇玑姑姑,你,你的身份不一样。”弘曆也是个成人了,对于男女之情已是熟稔,便能从很多细枝末节上猜测出皇阿玛和璇玑之间的一些事情,只不过是碍于自己是小辈,所以只是睁一眼闭一眼,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弘曆阿哥又说笑呢,奴婢哪儿有什么不一样的。各主其位,各司其职,这是我们这些奴才们必须遵循的本分,也是我们的生存之道。其实,这对于天下之人,当然也对于弘曆阿哥,同样是适用的。你若想改变什么,就去改变自己目前能改变的,不要超越着想去改变自己无能为力的。当然,今日之事如此,未必明日亦如此。今日不能改变的,未必明日不会改变。人从天意,天随人变,相辅相成,万古都是这个理儿。”璇玑心里明白,收缴《大义觉迷录》并把它定为禁书,是弘曆成为乾隆后的事情了。

      弘曆一边听,一边仔细思度着璇玑的话。忽然间他明白了:璇玑不仅表明她自己不会去试图让皇阿玛改变主意,而且也在告诉他不要试图去碰这个钉子。璇玑话已至此,弘曆便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的好。于是又换了个话题。

      “璇玑姑姑真的不看中名利么?”

      “都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可这世上哪儿有一成不变的山?”

      “山?什么山?”

      “靠山!皇阿玛如今是您的靠山,可以后呢?没有名分,您将来何以在宫中立足?”

      璇玑听了,顿时收起了笑容,抬眼看着弘曆。良久,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轻声说:“奴婢受到上天的眷顾,经历了风风雨雨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如今,只想惜福,不再渴求什么。有了靠山便躲风避雨,没有靠山也不会去怕什么电闪雷鸣。一切都是命罢了。弘曆阿哥啊,人各有命,该如何活,想如何活,都是各人的选择,里面还合着天意。咱们就都安安份份地遵照天意过活吧……”

      看着眼前这个自小时候入宫相识后便没有改过面容的女子,弘曆的思绪不知怎地忽然飞回到了康熙六十一年。那时自己才十一岁,刚被圣祖领入皇宫教养,暑期第一次随圣祖狩猎,因为太激动,在狩猎开始的第一天贪多,一个人纵马跑到了偏远的地方,却因坐骑被忽然从地下钻出的一只大鼠惊吓发狂而摔下马去,扭伤了脚腕,顿时脚腕处肿得象馒头般大小。坐骑嘶鸣着跑掉了,身后的随从又都没有跟上来,等于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荒山野坡。眼看着太阳越来越西沉,身上越来越冷,一直坚信会有人找到他的信念忽然崩溃了,被努力憋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唰地绝了堤。正抽泣着,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让他重新振作了起来。等那马奔到眼前,跳下来的正是一身玉色女子猎装的璇玑。她一边用玩笑的言语安慰因觉得委屈而仍不住抽泣的他,一边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然后把他费力地托上马背,她也跨镫而上,坐在他的身后,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那时的那种感觉,就象小时候赖在额娘怀里时一样温暖而安心。一时间,从进宫后就觉得她偏心弘时哥的那种不满竟然完全消失了。那一刻,这个在皇玛法跟前身份有些特殊,在阿玛面前格外爱笑,在弘时哥眼中格外亲切的璇玑姑姑只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弘曆阿哥?”

      弘曆猛地听到璇玑唤自己,顿时从回忆中转了回来。他对她抱拳做了个揖,说道:“听了璇玑姑姑的一番话,我竟明白了很多。多谢璇玑姑姑的教导。”

      “弘曆阿哥过谦了,奴婢的那些大白话,别污了您的耳朵才是。”璇玑回礼,对弘曆微微一福,“如果弘曆阿哥没有别的事儿,奴婢这会儿得赶去皇后娘娘那儿了。”

      “嗯,您去吧。”弘曆点了点头。

      璇玑转身,刚走出了几步,又听到弘曆在背后唤她。

      “璇玑姑姑。”

      璇玑转身问道:“弘曆阿哥还有什么事儿么?”

      弘曆望着璇玑,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不管将来情形如何,您还有我……”

      璇玑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弘曆。

      “我,我替,弘,弘时哥照料您……”弘曆的脸微微有些涨红。其实他还有后半句“也替皇阿玛保护您”没说出来。

      璇玑淡淡地笑了一下,再对弘曆微微一福,便转身走开了。

      弘曆望着璇玑离开的背影,心中忽然乱乱的。很多种情绪和思绪飞来飞去,怎么也抓不住。可只有一点是非常清晰的:虽说宫内总传着一些妖化她的言论,可从未有过确凿的证据。如今自己与她为善,之于将来,总不是一件坏事。

      **********************************************************

      兰慧放下手中的绣绷,看着一边轻拍着哄小思梁入睡,一边发呆的璇玑,问道:“怎么了?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皇上那儿有什么事儿么?”

      “不是的,是……今儿来之前见到了弘曆阿哥,他忽然说起了些奇怪的话。”璇玑把今天见到弘曆后的事情向兰慧说了一遍。

      兰慧听后,笑道:“弘曆这孩子就是有主意,知道旁敲侧击、适可而止不至于会把事情弄僵,又知道做事儿之前找个合适的人商量一下,确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稳重在里面。”

      璇玑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正在床上熟睡的小女儿。

      “至于他后来的话,固然有讨巧的意思在里面,可这对你不也是个好处么?虽说如今皇上没有表明立的就是他,可看情形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皇上还在的时候,你不要名分无所谓。可等到皇上万年后,你这样的身份在宫里何以倚靠?小思梁又该怎么办?”

      “娘娘,小思梁不需要什么天家的名分,终究是要出宫的,奴婢并没有改变以前的心意。”璇玑轻声答道。

      兰慧怔怔地看着璇玑,摇了摇头,问道:“若新君不放你走,你们母女不是又要天各一方了么?”

      璇玑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道:“除了皇上,没有人能留得住奴婢……”

      兰慧听得心中一震,早已平静了很多年的心境不知为何又忽然泛起了波澜:从四十三年起,那时还是四贝勒的皇上的命运,便似乎在冥冥中和这个让人有些匪夷所思的小宫女绑在了一起。就像当年的四爷和玉徽一样,任什么人、什么事如何阻拦,如何干涉,都不曾有所改变。她的作风确实有些象当年的玉徽,皇上是一直把她当作玉徽的替身,还是真正的爱上了她?亦或是,她……就是玉徽?……可这又怎么可能……

      ①军机房:雍正七年六月间成立,是军机处的前身。
      ②莲花院:后改名长春仙馆,赐弘曆居住在此。

      注:今晚的火车再次去北京,8过这次主要是为了看中医。开坑将近一年来,因为熬夜、作息不规律,投入感情、时间、精力太多,导致身体越来越差,再不调理估计就真毁了。所以往后的几日可能不会再有更新。不过可以跟大家交一个底,这篇文,在5月18日铁定结文,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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