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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封位记 ...

  •   元年的一月间,除了清查钱粮,设定了由怡亲王允祥、皇舅隆科多、大学士白潢、尚书朱轼会同办理的专门稽核府院“会考府”外,胤禛还做了一个决定:命皇十弟敦郡王允(礻我)、世子弘晟等护送已故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灵龛回喀尔喀蒙古。从表面上来看,这本不是什么有预谋的事,可廉亲王允禩心中明白,皇上那时命不懂军事的九弟去西北军中,现在命十弟去喀尔喀蒙古,不过都是为了瓦解他们当年的那个“八皇子党”。哦,对了,还有一个十四弟允禵,毕竟他是皇上的同母弟,所以皇上至今还未曾对他有任何处治的意向。但允禩明白,有着当今仁寿皇太后撑腰,自己又不知收敛的十四弟,未必不会成为皇上的下一个目标。

      仁寿皇太后?允禩每每想到皇上为当今皇太后请上的这个尊号,就想大笑一番。皇上也真够费尽心机地刻薄了。这宫里谁不知道当今的皇太后对皇上是既不仁也不义,屡屡用母妃的架子抵制皇上,甚至驳得他尴尬无比,谈何有“仁”?“寿”,就更谈不上了,宫中皆传大行皇帝驾崩后当今皇太后几度有寻死的意向,如今又看到自己寄予希望最多的小儿子成了大儿子口中凶恶狂妄之人,自然更多了一分想死的心,谈何来“寿”?

      可笑完后,允禩又郁闷了起来。自己“廉亲王”的头衔,难道也是被皇上算计过的?那十三弟“怡亲王”的头衔呢?……

      ******************************************************************************

      二月初四,胤禛奉皇太后懿旨奉嫡妃那拉氏为皇后。二月十四,又宣布封侧妃年氏为贵妃、侧妃李氏为齐妃、格格钮祜禄氏为熹妃、格格宋氏为懋嫔,格格耿氏为裕嫔。虽然礼部还未具奏应行的典礼,可这些受封的妃嫔都不约而同地在十四日这天傍晚陆续来到兰慧所居的长春宫给兰慧请安。正巧弘时的福晋董鄂氏涵瑛此时也带着小阿哥永珅来给兰慧请安,长春宫里顿时热闹非凡。但因着仍在大行皇帝的丧期里,所以兰慧并没有特意款待她们,只是让宫人拿出了好茶叶沏了茶,又端出了些精致的果子。

      原本来道贺的女人们说了一阵子的恭维话,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宫中的八卦。兰慧任她们说着,只一心一意地逗弄着怀里的小孙子,顺便听她们的几句闲话,并不热心参与。

      才两岁的永珅此时正是可爱的年纪,粉粉嫩嫩的一个小人儿,红红薄薄的一张小嘴和乌溜溜的一双眼珠,让人看了就会忍不住想上去亲两口。他经常被涵瑛带来到兰慧这里请安,所以跟兰慧并不陌生。小家伙的嘴也特别甜,见到兰慧便“皇太太、皇太太①”地叫得她心花怒放。

      “你到你额娘那里请过安了么?”兰慧抬头问立在她旁边的涵瑛。

      涵瑛知道皇后指的是夫君的生母齐妃,便笑着点了点头,答道:“已经去过了,小永珅还是有些怕,不过等他再大些,就会好了吧。”

      “嗯。”兰慧低头用手指点了点永珅的小鼻子,小家伙的脸立刻笑得象朵盛开的小红菊一样可爱。

      “唉,齐妃就这么一直病着,可怎么是好啊。”

      兰慧听得年琮碧忽然把话题转到了玉徽身上,不觉得一怔。她抬头去看挺着肚子的年妃,心中暗笑:“若她没这么病着,怕该是皇贵妃的,那可是在你的封位之上吧?”可她并没言语,只是微笑着等年琮碧继续说下去。

      年琮碧看到兰慧看向自己,便温婉地笑了一下,又蹙起了眉头,似乎有些悲哀地说道:“皇上好像很久都没有去看过齐妃了吧。记得我刚入府那会儿,皇上还会时不时去海棠院坐坐……”

      立在一旁的涵瑛脸色有些不自然,两手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兰慧瞟了她一眼便看了出来。

      “好好的,怎么忽然说起了这个?什么去看谁不去看谁的。皇上诚孝,要为先皇守孝三年,是不能近女色的,怎么都忘了么?而且皇上登基还不久,一切都要以国事为重。前朝那些忙不完的事,够皇上劳心劳力的了。听苏培盛回话,皇上每日的睡眠也不过才一两个时辰,还哪儿有精力来顾及后宫?不要说皇上没去看齐妃,他不也没来我这儿么?不过皇上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人,皇上并没有忘记咱后宫的这群女人。他不是去看过年妹妹和未出世的小阿哥了么?”兰慧微笑着对年琮碧说,可语气中却藏着些对她的不满。

      “皇后说的极是,”年琮碧有些尴尬地笑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可又有那么一分得意。她复抬头来对兰慧说道:“托养心殿那个璇玑丫头的吉言,妹妹我也觉得这是个小阿哥呢。对了,皇上身边的那个璇玑丫头,真的有些怪异呢。”

      “璇玑……”兰慧听到这个名字后心中忽然一个激灵。虽然一直都知道皇上留璇玑在身边作近身侍女,可她不曾多想过什么。现在经年妃这么一提,她似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些什么。

      “是呀,我这也是听熹妃说的,”说着,她转向钮祜禄宛茗,笑道,“你说是吧?”

      宛茗讪讪地笑了笑,又把眼皮低了下去,只低着头盯着手中的茶碗。

      “若说怪异,其实也不怪。听先皇亲封的上清真人说过,璇玑那丫头命中有仙缘,天生该是修道之人,大概也是因着上天的眷顾,才会如此。”兰慧轻声解释道。实际上,她对此也颇为迷惑。因为玉徽也和璇玑一般,二十多年来不曾改变过容貌。

      “我说的怪异也不是指的这个,”年琮碧依旧微笑着,她忽然又看向宛茗,道:“哎呀,我学不会的,熹妃你自己来讲吧。弘曆阿哥那次去给皇上请安的时候,听到了奇怪的事情呢。”

      “哦?”兰慧转头看向宛茗。

      宛茗知道躲不过的,便只好抬起头来,开口道:“弘曆还小,大概是听差了,又或是断章取义了,皇后娘娘就恕他小儿无知,不要听他的这些胡话吧。”

      兰慧笑了一下,道:“说来听听也无妨,既然是胡话,若没有大碍,咱们听了呵呵一笑便了了;若有什么利害,咱们还真是不能大意了,毕竟这是弘曆阿哥从皇上那儿听到的。你说是不是?”

      宛茗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缓缓说道:“那天弘曆去养心殿西暖阁给皇上请安,不知怎么搞的奴才们都站在外面,苏培盛公公也不知在哪儿,弘曆就妄自走到西暖阁门外等着有人出来为他通报。可没想到,却偶然听到皇上在里面好似正对什么人发脾气,似乎有人忤逆皇上的意愿。”

      “到底听到了什么?”兰慧皱了皱眉。

      宛茗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弘曆只听到了皇上一个人的声音,似乎在生气地说定要封李姐姐为皇贵妃……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很小,听不真切,可从皇上后来的言语中推测,似乎是在劝皇上不要这么做……”

      兰慧心中疑惑,不明白这宫中除了皇太后外,究竟还有谁有权利或胆敢干预皇上的后宫事务。“然后呢?”她继续问宛茗。

      “然后,苏培盛公公从外面办事回来,看到在门口候着的弘曆,便进去通报,把弘曆领了进去。弘曆进去后看到皇上脸色难看,就稍微打量了一下屋内,发现里面除了皇上外,就只有璇玑姑娘一人了……”

      兰慧皱着眉头思度着:难道璇玑知道玉徽的事情?可是因着习俗,女人的名字并不能被除了家人外的他人知晓,而是用父姓和一个“氏”字代称,所以即使是这些后来入府的女人们也一直都以为玉徽是李氏玉徽,并不知道她本姓梁。在这宫中,玉徽“桃代李僵”的事情只有先皇、皇上、自己和懋嫔知晓……

      兰慧看了看坐在远处的懋嫔,却见她也正向她这边看着,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兰慧扫了一眼在场的年妃、熹妃和裕嫔。这三个人入府很晚,不曾见过玉徽的真面目,只看过她的画像,根本不知道皇上为皇子时和玉徽的那段惊心动魄又恩爱有加的情事,所以根本不会奇怪为何玉徽以藩邸侧福晋的身份竟然只得了个齐妃的封号。可兰慧对这些旧事一清二楚,心里自然疑惑得很。如今听宛茗这么一说,才明白原来这竟是璇玑的意思。可皇上那么念着玉徽,怎么会听从璇玑的话呢?亦或是,她曾是老爷子身边的亲信,现在不过是向皇上转达先皇的遗旨?还是真如各种流言所讲,她用妖术对皇上做了什么手脚……

      “唉,谁人没个颜色凋零红颜老呢?璇玑这丫头也有些不地道……只是可怜了齐妃……”年琮碧自己小声地嘟囔着。

      兰慧已经完全陷入了沉思,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涵瑛那一脸复杂和不安的神情。

      ***************************3月14日更新****************************************

      由于年初京畿闹饥荒,流民涌入京城的甚多,允禟又带头买粮囤积不发,允祉、允祺也学着他大肆购入粮米,致使粮价飞升,民不聊生。西暖阁内,胤禛正和允祥、张廷玉、隆科多商议着开仓放粮,压低粮价,延长赈饥粥棚,整顿官制的事情,这四人已经忙碌了整整一夜。璇玑和苏培盛则在西暖阁的门外小声聊着天。外间忽然走进来一个小太监,说是三阿哥弘时来向皇上请安。璇玑心中一喜:今儿终于让她又能见到弘时了。这孩子这些日子里好像故意在躲着她似的,每次来请安都是她正巧不在的时候,等她得了胤禛的信儿赶回来,他又已匆匆告退了。

      “快请弘时阿哥进来吧。”璇玑笑呵呵地说道。

      不一会儿,弘时走进了养心殿。他的一只脚刚踏过养心殿的门槛,抬头就看到微笑着站在不远处等候他的璇玑。他神色一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另一只脚也挪了进来,走到璇玑面前,并没有向往日那样向她行礼,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劳烦璇玑姑姑给通报一声,说弘时阿哥来给皇阿玛请安了。”

      璇玑看见儿子只觉得心里高兴,并没有在意他态度的变化,轻声对他说:“如今皇上正和怡亲王他们在里面商议要事,已经彻夜未眠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见弘时阿哥。”

      “哦,那我改天再来吧。”说完,弘时便转身要离开。

      “弘时阿哥,”璇玑叫住了他,“一会儿要给皇上他们送茶水点心进去,那时皇上应该有时间见你。要不,你在这儿等会儿?”

      “不了,请告诉我皇阿玛,我改天再来。”说完,转身出了养心殿。

      璇玑心里着急,想要跟出去。她回头看苏培盛一眼,苏培盛好似明白了她的心思似的,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说道:“璇玑姑娘放心,这里有我候着呢。”

      璇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跟着弘时走出了养心殿。

      弘时走了一阵,停下来转身看着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璇玑,说道:“你不在我皇阿玛身边候着,跟出来干吗?”

      璇玑此时才注意到弘时语气中的冷淡。她一怔,讪讪地笑了一下,说道:“弘时阿哥有话要说吧,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弘时定定地看着璇玑,微微动了动嘴,可没有吐出来一个字。临了,他摆了摆手,转身又走。璇玑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袖,把他使劲拽了过来。

      “弘时阿哥从来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弘时看着璇玑的双眼,似乎要把她看透一般。良久,他问道:“我皇阿玛得位可正?”

      璇玑皱了皱眉头,反问他:“弘时阿哥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你又从哪里听到风言风语了么?”

      “为何有传言说皇阿玛年号中的‘正’是因为心虚?为何皇太太宫里有大位本属于十四叔的风言?为何涵瑛带着永珅去给皇太太请安,总是被拒之宫外?”

      璇玑心中一阵愤怒。她心疼地看着弘时道:“皇上年号中的‘正’字,是圣祖的意思,他临终前曾训谕皇上要为君正、治国正,要正国本、正朝纲、正人心,所以皇上才在年号中取了这个‘正’字。至于皇太后,她一向偏心你十四叔,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圣祖驾崩前,朝中一直有传言说大位将传于他,而皇太后对前朝大事又不甚了解,所以她根本没想到这中间会起变数。皇太后上了年纪,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再加上你十四叔在她面前对皇上颇有怨言,她才会做出这样不大合体的举动来。弘时阿哥看开些,不要跟老人计较这些了。”

      弘时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关于我额娘封号的事,你又要作什么解释?”

      璇玑心中一惊。关于玉徽封号的问题,她以为只有自己和胤禛知道,怎么现在弘时也知道了?难道是养心殿有人往外传消息?

      “璇玑姑姑怎么不说话了?”弘时冷笑了一声。

      他的那声冷笑如同利剑一般刺痛了璇玑的心。她忽然有一种冲动,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弘时,可眼前这个业已成年的“孩子”,又能接受、承受多少呢?胤禛曾和她商议过这件事,左思右想找不到圆满解决的法子,所以为着弘时的身心能够正常和健康,不再惹出什么事端,只得维持现状让他蒙在鼓里。

      “弘时阿哥……”

      “你不要推说这也是圣祖的意思!”

      “这……”

      “我就不明白了,璇玑姑姑若想成为我皇阿玛的妃嫔,直接让我皇阿玛纳你为妃好了,干吗要压制我额娘的封号?我额娘康熙三十年的时候就成了我皇阿玛在藩邸的侧福晋,地位仅低于现在的皇后娘娘,当时的嫡福晋额娘。虽然后来病了不能侍奉在我皇阿玛身边,可之前也诞育过数名皇女和皇子。如今同样身份的侧妃母被封为了贵妃,我额娘却只得了妃的封号,跟当初的钮祜禄姨娘等同了地位,这明明是被贬了身份。起先我还以为是皇阿玛忘了旧情,可又念着这些年来皇阿玛一直派人尽心尽力照顾我额娘,维护我额娘,算是尽了力的,忘情也算是情有可原。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你,因着你的一句话……亏我一直以为你是圣祖身边一位正直善良的前辈,念从小你就一直对我好,尊你一声姑姑,却不知你暗地里做出这样事情……哦,对了,皇贵妃只能有一名,若是我额娘占去,你就没有机会了……”

      弘时话还没有说完,瞪大了眼睛看着璇玑惨白着脸猛地扬起了右手。他本能地倔强地上前了一步,看她会怎样。

      然而,巴掌没有落下来,她眼中的泪却唰地落了下来。弘时只见她的身子前后微微晃了两下,迟缓地转过身去,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养心殿的方向挪去。

      弘时看着她蹒跚的背影,忽然有一种懵了的感觉,觉得她似乎一下衰老了几十年,而不再是那个在别人面前永远是一张少女面相的璇玑。弘时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不假思索地快跑了两步追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迫她转过了身来。

      “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弘时强压着内心越来越冲动的怒火,质问璇玑。

      满面泪水的璇玑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另一只手抚了抚他的脸,喃喃地说,又彷佛是在自言自语:“只要你好好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说着,她掰开了他握在她腕上的手,转身缓缓继续向养心门的方向走去。

      苏培盛看到红着双眼的璇玑走进养心殿,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迎过去正想问问她这是怎么了,她只是摆手不说话,眼中却又泛起了泪光。

      璇玑用衣袖抹去了眼中的泪水,轻声问他道:“皇上他们用过点心了么?”

      “嗯,刚儿送进去了,就是看样子皇上和几位大人都没心思用,一个个板着脸。”

      “暂时没事了吧?我出去一下。”璇玑转身又要出去。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若是皇上问起来,该怎么回话?”

      “你就说,我去了翊坤宫……”

      ******************************************************************************

      带着胤禛年初给她的那块腰牌,璇玑进到了别人不得随意出入的翊坤宫。里面寂静得慎人,彷佛连空气都是凝滞的,如同当年佟皇后身后的灵堂一般。默不作声的宫女带着璇玑轻手轻脚地进到后殿齐妃李氏所居的西阁。看到层层纱帘遮掩下的床上躺着的那个隐约的身影,璇玑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她把手放在方桌上撑住自己,挥了挥手让那宫女退下。

      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掀开那三层绣着梅花的纱帘,看到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璇玑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床前的脚踏上。她勉强撑着身子,把玉徽那微温的手握在自己冰凉的手中,强迫自己看着她。

      “我该怎么办……”

      可是,她怎可能会有回应呢?

      璇玑苦笑了一下,把头靠着她的身子,闭上了眼……

      身心俱疲……

      ******************************************************************************

      三月,内务府员外郎鄂尔泰被擢升为江苏布政史,康熙朝始终怀才不遇的他终于走上了出将入相的一代名臣之路。

      三月末,胤禛率王公大臣亲送圣祖灵柩至遵化景陵,传旨训诫允禵,允禵不服,又与胤禛发生龃龉,四月胤禛返京前命允禵守陵,并命副将李如柏看守允禵。仁寿皇太后自此开始绝食,皇后那拉氏和贵妃年氏日夜侍奉在永和宫中,胤禛增加了每日去永和宫请安的次数,每次必是长跪,若前朝有紧急之事,就命太监把折子送入永和宫,他直接伏在地上批奏,直到皇太后用了膳食后才告退。

      璇玑冷眼看着皇太后做最后的挣扎,因为她知道,她是熬不过元年的五月的。

      四月中,侍读学士田文镜至祭华山回京,回来向胤禛奏报了沿途所见所闻,特别是山西的灾情。胤禛本来是想和他多聊聊的,可想着他和玉徽曾是那么好的旧友,便有些提防他,夸了他一番,又说因他办事认真要重赏他,便以旅途劳顿为由早早地放他回去休息了。可田文镜刚出了养心门,就被从北五所看完永珅回来正往养心门走的璇玑遇了个正着。

      田文镜只记得曾远远地见过这个在圣祖身边的宫女一两次,只当她现在是养心殿的一个侍女,准备与她擦肩而过,却发现她眉目含笑地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眼神象见到了亲人一般……他顿时臊得一脸通红,还小心地摸了摸脸,生怕是沾上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田文镜继续走,却发现那名宫女竟然跟上了他。他停,她也停。这样来来回回几次,田文镜一咬牙一跺脚,干脆猛地转过身去,对璇玑道:

      “小姑娘,你干吗总跟着我?”

      “咦?田大人走田大人的道儿,我走我的道儿,怎么是跟着你了?”璇玑故意逗他。

      田文镜转身又走。他加快脚步,她也加快脚步。她明明是在跟着自己……忽然,他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奇怪念头:刚才雍正说要重赏他,难道就是把她“赏”给了他?

      田文镜便再次转身,羞恼地对璇玑道:“姑娘快回吧,这样的赏赐我不要,我家里已有糟糠之妻了……”

      璇玑一愣,接着便爆出了不可抑止的大笑。

      田文镜又羞又恼,跺着脚用手指着她一个劲地却只能说出“你”这个字来。

      笑得几乎趴下的璇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向他摆了摆,道:“田,田文镜,是我啊……”

      “呃?”这次轮到田文镜一愣了。

      “郝谨思,是我呀……”璇玑努力忍住笑,直起腰来看向他。

      田文镜石化进行中……

      忽然,他快乐地大叫了一声,奔过来抱起璇玑便转起了圈儿:“靳小莜!竟然是你!好久没你的消息,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说完,他又松开璇玑,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已经有糟糠之妻了啊?哈哈……”璇玑故意作弄他。

      “嘿嘿……”田文镜憨直地笑了笑,道:“好歹也年纪一把了,本来不打算在这儿有什么牵挂的,可总又回不去,就干脆安安生生当个古人好了。”

      璇玑笑着点了点头,忽然盯上了田文镜的胡子,便笑嘻嘻地伸手去拽。

      “哎呦喂~”田文镜一声惨叫。“你拽我的胡子干吗啊?”

      璇玑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下巴,然后伸手摸了摸他额上的皱纹:“呵,这还挺仿真的!”

      田文镜一把拍掉了她的手,笑道:“什么仿真的,这可是地地道道自己长出来的。”

      璇玑瞠目结舌。难道不是所有的穿越者都能永葆青春?怪不得老八那副沧桑的模样是那样的逼真,原来确实是真的啊!可邬祠稔那又是怎么回事?玉徽、自己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田文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虽然经历颇多,为了融进这个从不曾想能经历的社会,从观念到习惯上都发生了诸多变化,可这里并没有老去。”

      璇玑闷笑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脸道:“我这里也没有老去啊。”

      “啊?”田文镜盯着璇玑的脸看着,问道:“敢问姑娘今年芳龄?”才问完,他就眼睁睁看着她把十个手指头数了三遍半……

      “你,你变黑山老妖了……不,小妖……”田文镜使劲憋着笑,正儿八经地取笑璇玑。

      “嘿嘿,嘿嘿……”璇玑被他逗得也乐了出来。

      “哎,你……和他怎么样了?”

      璇玑被田文镜这么一问,不知为何羞得从脑门一直红到脖颈,她嘟嘟囔囔地说:“就……就那样呗……”

      田文镜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宫装,又四下里看周围没人,便小声怨念道:“也太不厚道了点,你为了他拼死拼活,他又给了你什么?”

      璇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是我不要的。若是真成了他的后宫之一,我就也变成了那一根根绿头签中的一枝,从此就真的身不由己了。圣祖临终前并未让他守孝三年,可他坚持要这么做,打着这个幌子避着他的那些后宫们,却单独把我留在身边。他有这份心,也还算对得起我了。”

      田文镜诧异地盯着璇玑那一脸的淡然,片刻,他忽然笑了出来:“高!你果然聪明,有你这样天天在他身边这么一杵,看他好意思翻谁的牌子!他翻人家的牌子,你就跟他翻脸!”

      “吓!”璇玑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他如今已不是以前的阿哥、贝勒、亲王了,而是以一人治天下的君王,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跟他翻脸?”

      田文镜怜惜地摇了摇头,说道:“大不了,摒弃一切回去就是了!”说完,他又不安地问她:“能回去吧?”

      璇玑摇了摇头,道:“我穿越了六次,前五次虽然都平安无事,可也不是次次都能回到咱们那个时代,其中有两次就去到了两个奇怪的地方,所以……”

      田文镜嘀嘀咕咕道:“那,咱们还是好生珍惜着吧,在谁的身子里,都是一条命,丢了可就没了……”接着,他安慰璇玑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说道:“若他辜负了你,你尽管来找我,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好歹算是你的娘家人……再说了,历史上的田文镜不就是一个敢作敢为的人么?实在斗不过他,咱写他的大字报,贴他的小广告,反正他在历史上也是个有骂名的皇帝,多一两条骂名也不多……哎呦,你拧我干吗呀?!”

      “田文镜啊田文镜,你好好做你的事就是了,少管别人的闲事。”璇玑对他的话哭笑不得。

      田文镜笑着摇头,道:“你呀,只想着帮他、护他,什么时候能多为自己想想?他现在已经坐上了皇位,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知道我那个邬祠稔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找到了那个和你相对应的穿越者。他是如今的廉亲王,允禩……”

      ******************************************************************************

      胤禛听到“嗵”的一声,抬头正看到刚告退的十三弟不知为何又走了进来,而且在刚进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平衡了身子站稳,嘴里却还嘀嘀咕咕地。胤禛看着好久不曾这么孩子气的十三弟,心中一乐。

      “允祥啊,兔子尾巴被点了火,又想起什么事儿了,能让你也失了稳重,这么急急忙忙的啊?”

      允祥给胤禛行了礼,小心翼翼地看着胤禛,反倒紧闭了口。

      “说,你还有什么不敢说、不能说的?”

      允祥皱了皱眉,小声说道:“越发的没规矩了,皇上您得管教管教她了……”

      “谁没规矩了?”胤禛放下手中的朱批笔,有些诧异地望着允祥。

      “还能有谁?那丫头呗。”允祥小声抱怨道。

      “璇玑啊?!”胤禛无奈地笑了起来,“她又怎么了?”

      “她……她在夹道那边,和那个田文镜有说有笑的,还拉拉扯扯,虽看起来相当地熟稔,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田文镜?”胤禛皱了皱眉头,心里懊恼怎么还是让他们遇到了。

      允祥沉默没有接话,忽然听得皇上那边说:“嗯嗯,田文镜是个忠臣啊。山西大旱,民计艰难,山西巡抚德音和布政史森图相互庇护,瞒上欺下,匿灾不报。灾情还是过境的田文镜实情上报的,刚才他回禀时你也听到了。德音、图森两人已不能再留任山西。朕看派这个忠君不欺、毫无瞻顾的田文镜去办理赈灾事务最为合适,你说呢?”

      允祥先是一愣,接着点了点头。那个田文镜,看似倒是个敢作敢为、雷厉风行的人。

      听到外间有动静,允祥估摸着回来的该是璇玑。他因急着回户部,便再次告退。一出西暖阁,允祥便看到端了茶水正准备进西暖阁的璇玑。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停下脚步。刚踏出养心门,允祥的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似乎彻底明白了皇上的意图,顿时忍俊不禁。

      皇上果然高明,吃了田文镜的醋,却不发于表,而是找了个好借口把他外放为官“踢”出了京城,既了却了心头之事,又才尽其用,于己于国都有利,真是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道啊。

      被允祥瞪得一头雾水的璇玑端着茶水为仍在忙碌的胤禛送上。胤禛抬头看她不住向门口张望,便问她:“怎么了?”

      璇玑好生奇怪地对胤禛说:“不知道哪里又惹到怡亲王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他瞪我……”

      胤禛低头继续批着手中的折子,两个嘴角却已忍不住得意地翘了上来。

      ①太太:满语“奶奶”。
      ②注清朝后宫宫制: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四人),嫔(六人),贵人、常在、答应(人数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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