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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合影
丽塔喜欢洛哈特给她的几篇猛料，机智的双关语，恰到好处的煽情，耸人听闻的标题。
还有背后一凉的阅读体验。
当丽塔读到受害者们接二连三神秘消失时，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化为一声长吁。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蝴蝶效应有了深刻认识。她清楚地知道，若不是前段时间一连串突发水逆联合起来拉了她一把，六二五那天她绝对会绞尽脑汁进入赛场，这会儿说不定已在借酒浇愁间，烟消云散了。
事情是从早春二月开始的。
那时丽塔的人生又一次步入低谷，这次谷坑深度粗略测量，差不多地下六尺。
工作瓶颈期来了，取材一次次失败，不是被人抢了先机，便是挖到些毫无趣味的废料，羽毛笔的文思也日益枯竭，常常悬在纸上描画小猫，却写不出一句人话。经济上，丽塔也倍受挫折，由于跟预言家日报产生矛盾，她在稿酬方面备受苛待，没过多久，一贯大手大脚的她入不敷出，恰在这时，几个曾被爆料的仇家找上门来，略使诡计，让她出了场不大不小的事故，虽受伤不重，却得带着个丑得吓人的除灵面具，度过整整一周。
丽塔倒霉透了，决定买齐生活用品，蜗居几天。
为了寻些解闷的东西，她去博金商店淘货。
博金商店有个旧日柜台，里面不少陈年破烂，无主信件、笔记、照片之类的杂物。丽塔买过几次，从中找到些灵感，甚至淘出过可以深挖的有趣材料，例如某位威森加摩大人物在校时惨不忍睹的成绩单。
那天，一本旧书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本书装帧古朴，没有书号，应该属于私人制作，封面设计很像早先的《诗翁彼豆故事集》，只不过烫金的书名写的是《圣诞雪松故事集》。
翻开扉页，一行手写赠言——“盖尔·怀特献给阿尔比·格林”。
作者留下十个小故事，每个主题都和永生有关，风格和题材各不相同，从滑稽日常，到恋爱喜剧，从冤假错案，到时间旅行。这些故事单独看来不能说十分出众，顶多还算有趣，作者过于卖弄聪明，字里行间充满精妙的文字游戏、高深莫测的生僻词汇，看得人发蒙，然而，当丽塔翻开最后一个故事，所有的线索巧妙地勾连起来，将前面零散的部件串成一个完整的大故事，再返回头去，会发现前面十个小故事完全变了模样，有些笑点，重读起来就是悲伤，有些不幸，现在看来恰恰是极大的幸运，有些恶人成了英雄，有些英雄却是悲剧的根源。
她躺在沙发上，将书翻来覆去，又到处查找资料，很好奇盖尔·怀特和阿尔比·格林究竟何许人也，还有没有其他作品。
尽管丽塔下了十二分功夫，最后也没找到两人半点消息，不过一次穷极无聊，掀起书角随手乱翻时，她发现一个巧合——这本书的每页最后一个字母，都是被刻意安排的，一共十一个字母循环出现。
比如，第一页最后一个字母是G，第二页最后一个字母是R，第三页是I，第四页是N……那么，十一页过后，从第十二页开始，最后一个字母又开始依次排列G、R、I、N……
她从头翻到尾，将每页最后的字母记录下来，一共得到了十一组一模一样的单词——Grindelwald。
她盯着这些单词咬住大拇指，有种职业生涯即将迎来转折的强烈预兆。
很快，丽塔又从十个故事的标题中找到新的玄机。
她发现，虽然作者在遣词造句方面总耍弄花招，但故事题目都相当简单，每次只选一个词语，第一个故事的题目是Death，第二个叫做Universe，第三个是Mayfly……
把全部十个题目抄在纸上，Dumbledore这个名字出现在眼前。
这绝不是一场巧合。丽塔又想起扉页上两个陌生名字，Gell有没有可能是Gellert的简称？Alby由Albus变化而来，Albus同时也含有有白色的意思，Grindelwald听起来也包含一个Green。
《圣诞雪松故事集》最后一页，还标注着一条完成日期，是将近一百年前的某个圣诞节，丽塔大致推算，在本书成型时，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不过是两个名不见经传的青春少年，如果本书真和他们有关，如果盖尔和艾尔比这两个女性化的名字恰恰是两人的伪装……那么，是不是一段隐藏多年的历史，即将破土而出？
丽塔在一瞬间窥见了一千五百万个平行宇宙，每个都足以让《魔法史》教材的近现代部分彻底改写。
虽然她的占卜成绩一向垫底，但这次她也看出自己的水逆即将走到尽头。
发条拧紧，丽塔车轮急速转动，连夜赶往沃土原的戈德里克山谷。
她找到空置多年的邓布利多老宅，擦掉每件旧物的尘埃，搜寻每块地板的缝隙；她敲开那些年迈邻居的大门，不择手段哄骗他们回忆陈年往事；她铤而走险，潜入德姆斯特朗，化身甲虫，在墙缝间躲了三天三夜，找机会溜进档案室，拷贝了格林德沃在校期间的记录；她甚至疯狂到想探查邓布利多的古灵阁密室里有没有他当年与格林德沃的定情信物，可惜最终没能突破妖精的警报系统，刚刚钻进地下隧道就落入了陷阱，被拘留审讯了整整两个礼拜，正好错过出席六二五的机会。
对此，丽塔谢天谢地。
谢谢，妖精们！如果不是你们，我哪逃得过六二五一劫？哪有时间完成这好几百页的取材手稿？现在，阿不思·邓布利多的一生的秘密就在我手中，童年轶事，少年情史，以及成年秘事完全曝光在太阳之下，从此，人们将对一代伟人产生全新的认识。
明天早上五点，载有这份手稿第一章的《克里特人》将轰炸全国，届时，丽塔相信自己也会成为红极一时的风云人物。
只是，在那之前，还差一味猛药。
《克里特人》第一期的头版最显眼的地方残留着一大片空白。
那是丽塔为了一记重磅炸弹预留的空间，她迫切需要一幅邓布利多与格林德沃的合影。
劲爆的文字可以带来惊喜，可以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引发一个礼拜之久的热烈讨论，但唯有扑面而来的图像可以给读者惊吓，让话题向着年度霸权发酵。
至于这个惊吓何来，丽塔笑眯眯地看着画框里的阿丽安娜。
她本想窃取一点阿不福斯的记忆，没想到还顺手牵回这么大一个宝贝。
为了防止女孩逃离画面，丽塔早在画框四边涂上粗盐、铁屑等物制成的特殊涂料。不过，现在看来女孩一点没有离开的打算，就那么平静地呆在原地，饶有兴趣地盯着丽塔，还有面前那些刮刀、竹签、笔刷、药水等奇怪道具。
丽塔盘腿在女孩面前席地而坐。
“阿丽安娜，刚才讲的你都明白吧？你哥哥在押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跟着我比被那些官僚带回去不知幸运多少。作为回报，你好好配合，咱们早点完工，对谁都有好处。”
丽塔说着，拿起手边的刮刀。
“别怕，只少少一点。”
一小撮金粉从阿丽安娜的发梢被刮下，落在一张显影纸上。
丽塔用吸饱药水的笔刷迅速将它抹匀，之后拿来一盏白光刺目的水银灯，对着纸张暴晒。
“现在，回想你哥哥，和他最好的朋友格林德沃在一起时的样子。”
阿丽安娜眨眨眼，没过多久，丽塔手中的显影纸浮现出某人的轮廓。
丽塔凑到灯下，纸上是个虎着脸的年迈女子。
“错了！”她敲敲阿丽安娜的画框，“不是你妈，我要的是你对阿不思·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记忆，别跟我说不知道，你们那点事我查的清清楚楚，敷衍我没用，再来一次！”
这回，丽塔稍稍用了点力气，略带威胁地从阿丽安娜头顶刮下一片颜料。
金色再次晕开，丽塔霸道地重复着之前的命令。
然而，当阿丽安娜眉头紧锁，努力回忆一番后，纸上还是刚才那张人脸。
丽塔刚要发作，忽觉纸上面孔有些眼熟，仔仔细细看了几遍，认出这是她前段时间一直想找机会接近的人——格林德沃的姨婆巴希达。
“为什么你会想起这个人？”
阿丽安娜无辜的大眼睛露出一点焦急，她指指巴希达的画像，又指指丽塔，手指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比划。
“你哑巴吗？”丽塔莫名其妙，她以前见过的画像就算不是能说会道，至少也有问有答，这样玩哑谜的画中人，还是第一次遇见。拿出之前的笔记翻了翻，从搜集的众多资料中，也没找到阿丽安娜是个哑巴的迹象。
猜了半天，丽塔有一句说到了点上。
“你想让我去找她？”
阿丽安娜连连点头，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遍相片的形状，样子像是在说，找到巴希达，就能找到丽塔想要的东西。
丽塔恼火地笑了。
“小姑娘，别小看职业记者。你以为我没去找过？这老太太是我最先调查的对象，好巧不巧，我查出她也住戈德里克山谷，只是不知道老狐狸用了什么招数，藏的严严实实，每个山头我都找了，就是找不到。”
听了这话，阿丽安娜沉默一小会儿，又开始不断比划起一开始的手势，长长的手指在巴希达的影像和丽塔之间摆动，像是要画出一条线，把她俩连在一块儿。
丽塔看得心烦，一把抓住阿丽安娜的画框，一手抽出魔杖。
幻影移形的咒语呼啸而过，她们出现在茫茫黑夜下的山坳里。
“你不死心，咱俩一块儿找，要是找不到——”
荒草间，遭到侵扰的萤火虫飞起，点点鬼火似的冷光，勾勒出旷野上矗立的一件怪事。
一团比深夜更加浓重的庞然大物站在草海里，丽塔感到那团黑在垂眼看她。
“奇怪，之前绝对没这么显眼的东西……”
她换了种比较客气的姿势，双手扶着画框两侧，趟开齐膝的杂草，走向那团黑乎乎的怪事。
等她的裤袜上蛰满鬼针草的小种子，一颗巨大的橡树和一栋破败的小屋来到她面前。
现在还是夏天，那棵橡树却犹如深秋时节，满树焦黄，枯叶零落。
丽塔驻足很久，总觉得这棵树是在用凋零表演一出隐喻，警告无关的人不要靠近。她发觉自己一向灵敏的第六感分了叉，一边指向屋子，叫她去抢一壶新鲜秘闻，一边指向身后，告诉她回去睡觉，明天报纸上的空白地方填上广告。
丽塔脑海里的羽毛笔游移片刻，果断点在进屋的选项上。
她走过破败的篱笆，踩上腐朽的门廊，刚想对大门推上一把，大门在晚风中拉开一条小缝。
我在一部恐怖电影里吗。丽塔心想着，朝屋里探了探头，下一秒，她笃定自己没在恐怖片里。因为只有现实这种蹩脚的导演，才会毫无铺垫，直接把一具尸体扔在空荡荡的大厅，不带一点遮掩地展示出来。
这具尸体多么真实，散发着浓浓的死亡，就和小时候住的殡葬屋一模一样。
丽塔拿出小时候就学会的那套把戏，把鼻子摘下来，揣进口袋，放在一块薄荷糖旁边，然后走过去，把画像靠在窗边，上前检查了尸体。
她将魔杖抵在死者头顶，念起一句最为得意的咒语。
这条咒语，不见得有多厉害，但能轻松驾驭的人不多见。
如果说，偷盗活人的经历是洛哈特的拿手好戏，那么抽取死者的记忆，就是丽塔的独门绝活。小时候，她就只有这种咒语学得起劲，有时连她自己都担心，会不会身上藏着什么特别不健康的人格。
丽塔操纵魔力探索着死者的大脑。一如从前，她的魔法娴熟的穿过颅骨，游走在脑部的迷宫里，搜寻它最喜欢偷窥的区域。
慢慢地，她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劲，触电般后退两步。
她不是对尸体的残损感到恐惧，这种她打小见多了，从开始能看图识动物起，她就学会了分辨尸体，寿终正寝、决斗失败、诅咒反噬、遭遇狼人，死状多凄惨她都见过，甚至给龙豆疮晚期的死者换过长袍。
她也不怕恶鬼、幽灵、厄运缠身，或者杀人凶手还躲在暗处。讲真，这辈子除了退稿信，她还没怕过什么。
但此刻，她真真正正脖颈缩紧，喉咙里锁了一团凉气。
地上的这种死法，她曾见过。
在哪？是谁？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吧？结案了，凶手绳之於法，还有必要提起吗？
她脑子混乱起来。模模糊糊又看见了那个困扰她多年的影子，那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浮现，让她吞下大把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影子。
那个人也是这样，留下一副空荡荡的皮囊，躺在殡葬屋的大床上，所有记忆和魔力被抽得一干二净，连大脑中掌管记忆的部分都变成了空洞。
那画上的女孩，为什么要把自己引到这儿来？她知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目的？她绝不仅仅是一副遗像，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道白色的光影滑过丽塔眼角，她后背一凉，险些坐在地上。
她看到叫阿莉安娜的女孩离开了画框，走过来在眼前蹲下来，俯视着尸体。
借着她淡淡的幽光，丽塔看清了那张干瘪的脸——的确是巴希达·巴沙特。
“你……”丽塔瞪着银光闪闪的阿莉安娜，“是鬼魂？”
女孩低垂着眼睛，没有回答。
“你早知道她死了？”
女孩用力摇头，虚无的脸上露出真实的慌张与痛苦。
“你跟她很熟吗？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有什么仇家？恋人？已经分手的情人有没有？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丽塔习惯性地抛出一连串问题，忽然，她想到一件比这些问题都重要的事。她把手伸进宽大的袖子里找了半天，找到一只银质的蛋型小瓶。
十几年了，她头一次用到这个东西。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你最好别看。”她说着，靠近巴希达的头部，魔杖对准尸体的眼睛。
阿莉安娜变得更白了，她挥舞着没有实体的双手，挡在巴希达面前，丽塔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她的魔杖。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鬼魂。
僵持了一会，丽塔耐着性子解释：
“我不想做什么过分的事，但我需要她的视网膜，这个东西她用不到了，也许可以让我们看到她生前最后的画面，你不想知道她出了什么事吗？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嗯？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不想找出真相，还她一个公道？”
阿莉安娜的手指稍稍退后了一些，那股力量却没有消失。
丽塔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不信任的感觉，不知哪来的一种冲动，她触碰了最不想面对的回忆，脱口而出：“我一定要查个清楚，我妈死的时候也是这幅模样。”
阿莉安娜眨眨眼，望着丽塔好一会儿，身上的亮白渐渐褪去，十个纤长的手指收了回来。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画框。丽塔趁机麻利地取出她想要的东西，顺便也想好了在哪个版面插入一则有关巴希达遭遇谋杀的消息。
她注意到巴希达的脸还冲着这边，有些心虚地为死者合上了眼睛。
好好睡吧，这个新闻我会尽量帮你写的精彩一点。她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最后再检查一下屋子，空荡荡的，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丽塔想要的照片还是没有找到，不过有了这些收获，她也不想再逼迫那个女孩。她俩还得在一起呆上好一段时间，维持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关系，对谁都有好处。
她带着阿莉安娜回家，马上坐在桌旁构思起新的报道。
画框里的女孩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
一般来说，丽塔非常善于忽略别人的目光，不过这次她觉得身上有些不大自在。
“我不会乱说什么，只写少少的一个豆腐块就行，都是客观事实，总得有人知道她的处境吧？总得有人埋葬她吧？等魔法部派人来处理之后，我们说不定还能收获更多的线索……”
丽塔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是想证明什么，她偷眼看了看阿莉安娜，她已经不瞪着这边了，而是看着放在旁边的显影纸，若有所思地弯腰靠了过去。
她的额头抵在纸上，过了一会儿，显影纸上出现了一个热闹的轮廓。
丽塔凑过去，看见旧的发黄的画面上，四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太太在举杯畅饮，他们似乎都喝醉了，欢天喜地高举酒杯，摆出一脸上头的笑容，有两个男孩搂抱在一起，也看不出是哭还是笑，不过那亲密无间的劲儿绝对可以满足市场需求。
丽塔不由得吹了声口哨：“棒极了，其他人我可以剪掉。”
她抬头却看见女孩气鼓鼓的脸。
丽塔平生头一次识趣地让步。
“不剪不剪，全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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