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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桃和露
——曾经我是你的，以为你是我的。
三少奶奶偶尔觉得身体不舒服，林家上下顿时忙乱了手脚，都以为她在娘家做惯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今乍离父母，初做新妇，唯恐她过于操劳，以致累坏了身子。林老爷赶忙把函岭一带最负盛名的医生，从前在宫里给娘娘们诊病的梁太医请来。万幸，瞧的结果不是病，是喜。林府之内立刻开始另一番忙乱，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恨不得把三少奶奶当成水晶菩萨玻璃佛一般高高供起来。
三月初，林府后花园内，几十株碧桃竞先盛放，葱绿的萼，雪白的瓣，鹅黄的蕊，点缀着娇嫩的叶芽，映衬着如洗的晴空，熏染着清冽的东风，显得分外豁朗，明媚。
碧桃林畔，立着一位英姿挺拔的男子，正值风华正茂的年岁，周身精美绝伦的穿戴，霜白的缎袍上绣满竹青色的叶纹，腰间的长剑上悬着缃色的丝绦。他的身影，完美的溶入碧桃花海，他的心思，却彻底游离于季节之外。
他也不记得自己在树下一动不动的站立了多久。听见身后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来人是一位少妇，水红色的衣裙为这幅过于素雅的画面涂抹了一笔新鲜的活力，她那窈窕而不失端庄的身材却遮掩在宽松柔软的棉布常服之中。她怀里抱着一袭斗篷。
“将离，你怎么来了？”
“你到这里练剑已经很久了，我怕你出过汗再受风会着凉。”她说着，展开手中的斗篷，轻轻披在夫君肩头。
他本想接过那袭的斗篷替夫人披上，她却微微按住他的手，为他结好领口的系带。
“不用为我担心，现在你自己更需要保重身子。”无论是感受到她的关心，还是表达出对她的体贴，对于他来说，都是世间最大的痛苦。
她莞尔浅笑：“我整天被关在屋里，若不是借口给你送衣服，他们还不肯让我出来呢。”她与他比肩并立，望着他眼前那一簇簇生意盎然的碧桃花，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户外时光。
他只得轻轻揽过她的肩头，用自己身上这袭斗篷，一并遮住她娇弱的身姿。她倚进他怀里，幸福得低声叹息。
“你说，我们的孩儿，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是女孩，像你一样美丽，温柔。”他心想，不要是男孩，一定不要是男孩，不要让他再遭遇像我这样的痛苦。
她的笑容心满意足：“我也想要女孩。自从我见过怜君刚出生的样子，我就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生下一个女孩。”当时，她还是一位待字闺中的黄花少女，可是她觉得将这样私密的心事告诉自己最亲近的枕畔之人并无羞涩难言之碍。“怜君看上多么漂亮，多么可爱啊，让人一见她就忍不住生出满怀怜惜疼爱之情。这个名字就是我取的呢。可惜你还没见过她，她是在你走之后才出生的。”
三年前，他曾经随父母一同去南方探望长兄，顺便拜访了与之相邻的沈家。那时，身为未嫁千金的她独处深闺，自然不曾出面会见陌生男客。她没有见过他，他也没有见过她。
“那么，给我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她不由自主的抓过他的手，好像那些女子们费神思量的时候都会玩弄衣角、手帕一般。
“你决定吧。‘怜君’这个名字就很好听。”其实，是“我们的”那三个字如同利刃，刺痛了他的心，让他再也无力思考。
“溶霜、掬霞、镌雪……”她忽然忍俊不禁：“怎么给镌雪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听上去好像女孩。偏偏他长得比女孩还精致，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以为他和掬霞是姐妹俩呢。”对于他的侄儿们，她比他还要熟悉，虽然她和他原本素不相识。
“因为他爹娘就想要两个女孩。溶霜实在太顽皮了，大哥和大嫂早就拿他没办法了。二哥二嫂因此怕养男孩，所以从头起就拿镌雪当女孩对待。”在南方的时候，他对自己未来的家庭，未来的儿女也曾经满怀憧憬。他知道溶霜是个好孩子，非常聪明，只是大哥不该事事从严约束，时常非打即骂。他想等自己有了儿女，一定要给他们很多自由，对他们耐心、和善……
“依我看，镌雪倒是乖了，可是掬霞才淘气呢。她把溶霜当成偶像，她学走路的时候都是照着溶霜的步子走呢。”她的脸上露出顽皮的笑容。
他不知道她童年时，是否也是一位淘气的小女孩。
“给怜君摆满月酒那天，溶霜不知怎么一直闯到后面的正房去了，抱起怜君就跑，一直跑到假山顶上。他说那里新开了一朵豆绿的芍药花，他要送给怜君当礼物。掬霞和镌雪跑步还跑不稳呢，也跟在一旁帮凶助阵。那天，可把我大嫂吓坏了，她抱着怜君哭了足有半个时辰。从那往后，她一看见溶霜就害怕。”她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镌雪也吓哭了，说是哥哥姐姐们逼着他那么做的。掬霞就打他，骂他没用。溶霜可得意了，他说怜君一定会一辈子都记得自己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她甜蜜的偎在他怀里。
他也不知道，原来自己那几个侄儿侄女还有这么多趣闻轶事。从南方回来之后，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在意了。
“溶霜和怜君这么有缘，不知道他们俩长大之后，会不会像你和我这样呢？”
不会，一定不要！他只愿世上再也没有一对男子和女子像他和她这样。
她忽然仰起脸看着自己的夫君：“你爹和你大哥都说，现在的溶霜和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你从前也那么淘气吗？”
他怎么能，他怎么忍心去回忆自己的童年？他怎么能够回想任何一件从南方回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并不要他回答。她又将面庞埋进他胸口，温柔的说：“多可惜啊，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我不知道小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可是，我会知道你老了之后什么样。到那时你和我都老得动不了了，你拿不动宝剑了，我也弹不动箜篌了，可是我们还能看着我们的女儿送她的女儿出嫁……”她闭上眼睛，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髻，丝毫也不敢想象那样一天的情景。
微风拂过，一瓣洁白的碧桃花轻轻落进他的怀抱里，停在她的面庞上。她喃喃低语：“‘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给我们的女儿取名为‘雲’吧，轻巧、明亮、纯洁，好像今天的碧桃花。就叫她‘绣云’，她的双手一定会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灵巧……”
“好，就叫她林绣云。”
“……可是，她的兄弟姐妹都在南方，她一个人在这里长大会不会很寂寞呢？……不会，我们还可以再给她生弟弟妹妹啊……不知道溶霜见了这个小堂妹之后，会不会欺负她呢？……一定不会，虽然他总是顽皮胡闹，可是我知道，他对自己的亲人，一直都会很关心、很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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