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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湿袜 ...

  •   次日,姜启岁起身时咳了两声。

      雨枝取了件淡紫色绒袄,朝着窗外瞧了一眼,轻声询问:“殿下,昨夜落了一夜的雪,今日可是冷得很了,您可要穿暖和些?”

      姜启岁喉间干涩,说话也断续虚弱:“拣最厚的,叫启英殿那边炭火烧足些。”

      说到这里,她便止了话头,黛眉不自主蹙起,抵着唇咳起来。

      雨枝连忙唤着小丫头倒了热茶递来,姜启岁抿了两口便拂开:“还以为今冬不会犯了……顽疾不去,叫人生厌。”

      她自小就有咳疾,每年冬都要犯上几回,一犯就是成日里时不时咳嗽,常常话说了一半便咳起来,很失体面。

      雨枝察觉到太女心情不好,不敢吭声,默默蹲伏着身子为她束腰带。

      佩腰饰时,雨枝顺手拿了香包,想起太女的吩咐,又赶紧换了新的绣松竹药囊。青带自一端垂下,松竹挺秀,清丽淡雅。

      姜启岁低头瞧着腰间颜色寡淡的药囊,便觉果然与自己不相配,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洗漱毕,用了些清甜的点心,没有杏仁酪,将就配着加了许多糖的羊乳权作早膳,仍觉口中无味。掐着时候往启英殿去,下步辇的时候没站稳当险些崴了脚,走了两步又一脚踩进积水滩里。

      雨枝在一旁陪侍,见这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浑身冷汗直冒,生怕太女随时迁怒自己。

      还好太女没什么大反应,只让她伺候着就在启英殿换了鞋袜。

      姜启岁向来是对什么都不大介意,故而几乎不怎么发怒,可今日事事不顺心,尤其喉头隐隐犯痛,牵动着头也疼起来,难免心头添了躁意。

      卯时,柳清介还没到,姜启岁玉指轻挑桌案上的药囊,暗自思量着是否要拿他撒气。

      雨枝来禀报太傅到的时候,她已止了有限的怒气,抬起眼来,将药囊收进袖中:“拿上大氅,孤去殿外迎迎他。”

      姜启岁朝着殿外走去,巴掌大的脸埋在兜帽里,凤眼中缓缓流动着光彩,望向那一点削挑的身影。

      柳清介穿了一身墨色常服,袖摆在猎猎风中翻动。他走到近前,拱手道:“臣来迟,殿下久等。”

      姜启岁上下打量柳清介。他虽看上去冠发齐整,仪态端庄无甚异常,面色却是苍白泛青,鞋边沾了残雪,可见是一路步行而来。

      “大雪突至,太傅也不能预料,不怪太傅。”姜启岁眨着眼睛轻笑,“要孤说,全怪启英殿偏远了些,太傅身子还未好全,就走这样长的路,是孤愧对太傅。”

      柳清介平静无波的眸子微动,一时有些疑惑。

      她趁势取出袖中药囊递给他:“太傅身子还有余疾,这是孤特地为您准备的,权当拜师礼了,太傅莫嫌弃。”

      昨日柳清介看得清楚,姜启岁虽然显出轻浮,有意逗弄于他,对自己这个新太傅,却还是很抵触。

      才过了一日,她便换了个态度,还要给他送拜师礼。

      柳清介浅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药囊上精致的图案,他却并不接过,只凝眉道:“殿下,不必拘于所谓拜师礼。臣尚未教授殿下,不该受。”

      姜启岁猜到他会如此,也不收回手,将那药囊托在掌上置于他眼前:“太傅是在担心什么?”

      “这药囊上绣的是再寻常不过的松竹,学生赠予老师,赞太傅高洁,再合适不过。”她挑起眼角含笑看他,“到底是孤的一番心意,绣了一夜呢。”

      柳清介愣了片刻:“殿下亲手所制 ?”

      她见柳清介怔愣,心情便转好,能让一块没人气儿的冷玉受惊讶异,有趣得很。

      姜启岁敛去笑意,垂了眼眸做出委屈含怨之色:“孤敬您爱您,可您似乎对孤的心意,不屑一顾?”

      雨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太女睁眼胡说,脸不红心不跳不说,还真有些情真意切的意思。

      柳清介沉默几息,揖了一礼伸手接过:“臣谢过殿下关怀。”

      姜启岁无所谓他信或是不信,他既收下,她也能趁热打铁再亲近他几分。

      “天寒地冻,太傅来东宫一趟不容易,稍后您回文渊阁,便乘孤的轿子去吧?”

      柳清介当然不能答应:“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只是此举于礼不合。”

      “孤送您礼物,您百般推脱,孤想着关心您送送您,您也不愿?”姜启岁满面怨色,“太傅是否不喜孤?”

      她咬唇低头,做足了委屈姿态。与昨日嬉闹调笑的太女判若两人。

      柳清介无法,当着殿外诸人的面,只能回她:“殿下多虑,臣没有这个意思。”

      姜启岁并非真要用轿子送他,无非是一步步逼着他拒绝,才好提出她真正的要求。

      然而她正准备再说下去,却是忍不住掩唇咳了两声,喉头又是一阵涩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一般。

      柳清介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殿下,此处风大,先去殿中?”

      姜启岁一手紧抓着身侧雨枝的胳膊,张口欲言,又吸了满口寒气,眼里就泛出泪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掩口点点头。

      进了燃了炭火的殿里,雨枝扶着姜启岁坐下,召了人进来侍奉茶水汤药,一大帮子奴婢左右忙活了一阵,太女面上的病态潮红才褪去些。

      姜启岁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一群人围着她,叫她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可怜无用。

      “孤无事,都出去。”

      乌泱泱一群人流出去,姜启岁才把目光投向柳清介,想着被他看见自己这副样子,便骤然站起身走向案台,取出书册。

      “柳太傅,开始讲学吧。经史就不必了,孤私下里读《通鉴》,许多疑惑不懂之处,太傅为孤讲讲……”

      凤眸一瞥,柳清介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的腰间。

      方才进殿脱下了大氅,里头的药囊便露出来了。姜启岁暗暗思量,这药囊和他的一样,他这般谨慎守礼的,难保不会误会了去。

      她取下药囊递到他眼下,眸色滢澈真挚:“太傅介意这个?孤不戴了也可……孤只想送件礼物让太傅高兴,若给太傅带来麻烦反倒不美了。”

      柳清介呼吸一滞,眸色渐沉。眼前的药囊远看尚可,细看便看得出针脚疏乱,宫中绣娘是断断不敢把这样的东西呈到太女面前的。

      姜启岁是真的自己做了药囊?还做了两个,自己留着针脚凌乱的,特意将更好的那个送给他?

      无论姜启岁为何如此,这份情,他着实是欠下了。

      “殿下身有咳疾,应当以身子为重,臣怎敢要求殿下不佩。一样的图样也无甚妨碍,殿下佩好便是。”

      姜启岁低着头佩好药囊,神色恹恹:“孤倒是很想不佩,可惜孤是无用无福的,才受了一晚上的冻就又牵动了旧疾。”

      姜启岁想的是昨夜挟着寒气的大雪,柳清介却想起她方才所说“绣了一夜”。

      他心下微动,攒起眉头,尽量温和道:“殿下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这些拜师礼并不十分必要,殿下不用在虚礼上费心。”

      姜启岁刚执了书册,丹蔻便攥紧了书页。

      虚礼?这礼便白送了?他不要虚礼要什么?难不成这柳太傅看着清高,其实爱好黄白之物?

      姜启岁疑惑着抿唇打量他,眼神中就带了些轻视。

      罢了,日后相处的日子还多着,总能看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柳清介讲了一个时辰的《通鉴》,姜启岁亦听得入神。也无怪乎他年纪轻轻,在诸臣中就负有才名,至少学问不输于母皇为她精挑细选的那些教经史的先生。

      课毕,柳清介便起身告辞。然而姜启岁既然准备了屏风和桌椅,便是存了长留他的心思。

      她转身走向桌案,一手将书册按在桌上,一手指向殿正中的垂丝海棠屏风:“太傅既不愿孤送您去文渊阁,孤亦看不下太傅徒步远行,不若太傅就在启英殿处理公务?”

      柳清介刚进殿,看见屏风和其后影影绰绰的桌椅,便猜出姜启岁的意图。

      姜启岁还没等他答话,便轻叹一声:“太傅又要拒绝孤一次?”

      “殿下关怀,臣恭敬不如从命。”

      出乎姜启岁的意料,柳清介答应得十分爽快。不过既然目的达到,她也不是多思多疑的性子,也算皆大欢喜。

      两人各自入了座。姜启岁瞧着柳清介映在屏风上的疏淡影子,衣冠端庄,轮廓又显出挺秀,果真如松柏青竹,只觉十分赏心悦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屏风后却传来清淡的声音:“殿下,方才臣所讲的您可再温习温习。”

      “孤在温习了。”

      那好看的影子静默了一息,摇了摇头:“殿下,臣能瞧见您的影子,莫非殿下温书都不必看书册?”

      姜启岁留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未免懈怠了露出些本性来,她嬉笑一声:“太傅都能瞧着影子知道孤在做什么,您的心思似乎也不定?”

      “教引殿下亦是臣的职责,臣自然该注意着殿下。”

      姜启岁隔着屏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笑道:“原来如此,太傅可要记着这话,要,多看孤。”

      胡言了一句孟浪话,便看见柳清介低了头去看手里的公文,似乎是一句话也不想回她了。

      姜启岁掩唇笑了一笑,便也低头去翻书。

      启英殿里燃着旺盛的炭火,姜启岁便觉出喉间干涩,轻咳了两声,伸手去够桌边茶水。

      喝了口茶水,愈发止不住地咳了起来,姜启岁紧紧捂着嘴,不想漏了声音出去。

      将一盏茶一饮而尽,就听到柳清介问她要不要喊宫人们进来。

      “用不着她们。”姜启岁声音已带上了些许哑,接着又重重咳了一声。

      雨枝在外间也听到了动静,高声道:“殿下,要奴婢们进来吗?”

      姜启岁狠狠灌了一大口白水,感觉到嗓子里那股钻心的痒意消去,便清了喉咙冷声道:“用不着。不许进来。”

      等外间无人说话,柳清介也不再多言,姜启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松了松紧攥着茶盏的手,才觉掌间颤抖不已,一个不稳茶盏便掉落在脚边的厚毛毡上。

      毡毯暖厚,茶盏倒是未碎,却在缎鞋上晕开一大滩水渍。

      脚背上一片湿热,她便知道,鞋袜又湿了。她面无表情地捡起茶盏,想着早间的种种不顺之事。

      姜启岁低下身子脱下缎鞋罗袜,带着湿意的白嫩双足就那么踩在毛毡上。

      脚背掠过阵阵凉意,她却不想叫人进来。她今天狼狈过太多回了。

      身为太女,前呼后拥,一切琐碎事都假手于人,自然舒适。可是姜启岁很不喜欢一大帮子宫人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难得独处一回,她什么都想掩盖住,咳疾可以,湿袜也可以。

      她记得雨枝先前给她换鞋袜时,衣物就搁在内殿木柜里。

      她拎起裙摆,低头瞧着自己的赤足,迈着极小的步伐朝着放衣物的地方去。

      没走两步,屏风后便有人影晃动,颀长的墨色身影便很快近到眼前,挟着一阵淡淡松香。

      “殿下,有何不便……”

      姜启岁抬起头,看见柳清介愣在自己身侧,淬玉般的面孔衬着浅红耳根,她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太傅,你对孤的事未免管得太多了……可以帮孤一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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