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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可欺 ...

  •   后殿台阶上,云庆蜷坐成一团,正自哭天抹泪。
      “师哥,师父死得好惨呐……”

      “唔,是挺惨的。”
      云翳随口应着,丢了张帕子到他脑袋上,“擤擤你那鼻涕,别蹭我一身。”

      “师哥,你都不难过么?师父一向最疼你的。”

      “难过……又有什么用?你还能把他给哭醒喽?”
      云翳双手耷拉在膝盖上,仰头看摘星阁,半晌呢喃道:
      “是怪惨的,‘升天丹’这种鬼东西,禁了一百多年,秦大明也能搞来……”

      云庆抹了把鼻涕,“师哥,升天丹是什么?”

      “唔,从前方士炼丹想要飞升极乐,结果炼出这玩意儿,吃下去肠穿肚烂,死了后尸体硬梆梆跟个铁疙瘩。前朝那会儿给人殉吃的,据说死前惨烈,内里像被烈火焚灼,偏生皮肉完好如生人,一点破的都没有……”

      说得云庆哭得更凶了。

      云翳便住了嘴,捅捅他,“诶,你倒好,昨儿夜里跑出来了,云响呢?”

      云庆止住泪,眨巴眨巴眼,“他昨天守宣室,没跟着咱们去西廷,这会儿……我也不知道哇。”

      宣室是未央宫正殿,明日起就是新帝的宫室,云翳啧了声:“那肯定被关进永巷了。”

      “得想个法子把他弄出来。”
      他琢磨一会儿,语气正经了些,“小庆,往后你和云响,就跟着二殿下吧。”

      “嗯。”云庆点头,又问:“那你呢?”

      “师哥我……自然是回去跟着长公主殿下啊。”云翳白了他一眼。

      白芷脚步匆匆赶来,见二人还跟那儿坐着瞎聊,气急败坏道:
      “我的云总管,你可真闲,里头的差事妥了吗?”

      “我出马,有不妥的吗?”
      云翳眼皮子都懒得掀,挥了下手,“都带走吧。”

      白芷两步上了台阶,正要推门进去,他又补了句,“诶,把小金香给我留下,殿下交待了,后头还要用她。”

      白芷立住脚,诧异回过头来。

      云翳拍拍衫子站起来,一副“别问,照办就行”的表情,带着她进屋,口中道:
      “秦大明这么快就来了?赶快带过去吧,别让他吵吵个没完,大半夜的,扰了殿下清净。诶,要不还是我同你走一遭。”

      “不用,茯苓在那儿呢。”白芷答一句。

      云翳两手一拍,“嗐,她在岂不更坏事。”

      白芷睨他一眼,“你去就成?秦大明过去最恨的就是你,你这会儿冲上去,好让他借机收拾你不成?”

      云翳摸了摸鼻子,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果断不再逞强,亲自到里间,把三个被绳子捆着穿成一串的宫女提溜出来,推到白芷面前。

      *

      阖宫宫人都被召集到广场上,茯苓站在最前。

      秦大明围着她转了两圈,一边转,不错眼地上下打量,涎脸凑在颈侧嗅了一口,嘿嘿笑道:
      “真香。”

      茯苓捧着花名册,身子僵直,却一躲不躲,“秦总管,长信宫上下六十八名宫人都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急什么……小妮子,咱家有日子没见你,这小腰……又丰腴不少……”
      说着,伸手往她腰上摸。

      茯苓两步退开,把册子往他怀里一丢,厉声警告:
      “国丧期间,你敢在后宫猥亵女官,传出去丢的是太后娘娘的脸。”

      “上哪儿传去?”
      秦大明冷笑一声,“你以为,再闹一出火烧摘星阁,那些酸穷御史们,就能替你们长信宫出头了?”

      茯苓不入他的套,立刻接话,“奴婢刚才就说了,前儿日头大,库房晒在阁楼底下的几座架屏忘了收,夜里后厨看火的人犯困睡着了,不意火星儿飘出去,点着了屏风,这才烧到摘星阁。犯事的三人已押在后殿,但凭秦总管发落就是。”

      秦大明哪儿有功夫听她这套说辞,他想要茯苓不是一日两日了。

      先皇后过世,季贵妃主理六宫,他便求到跟前,想和茯苓结对食。

      当时贵妃也想趁机看看,长公主年纪小,拿捏起来顺不顺手。

      结果陆霓二话没说,叫禁军抽了他一顿鞭子。

      他朝茯苓步步逼近,笑得挤眉弄眼:“茯苓啊茯苓,你倒是说说,今儿咱家该怎么罚你?”

      冰冷粘腻的手像毒蛇信子,摸到茯苓的脸,她恨恨打了个激灵,想也没想,朝着枯树皮样的老脸就是一巴掌。

      秦大明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就避开了,擒住她的腕子用力向后一搡。

      茯苓一个趔趄,跌坐在身后的殿阶上。

      “给脸不要的东西,好叫你知道,这宫里如今谁尊谁卑……”
      尖细的嗓音更加高亢,像是特意说给殿里的人听,他一挥手招呼带来的人,“给我打,看她老不老实。”

      身后立刻跃出个小内监,抖手从袖里甩出鞭子,“啪”一声在地上击出个脆响,长鞭扬起,熟练旋了一圈,向着茯苓重重抽去。

      一旁的桔梗飞扑到茯苓身上,替她挡下一鞭,带刺的梢头勾下大片衣衫,殷红血痕立现,疼得她轻轻“喛”了声。

      “桔梗。”茯苓急忙回身抱住她。

      秦大明愣了愣,继而狞笑一声,“好个姐妹情深,别停,给咱家接着打。”

      “摘星阁起火,这宫里人人有罪,尤其是你们四个掌事宫女,御下不严,管教不力,罪责难逃。”
      他笑得踌躇满志,感觉已掌控整个长信宫的生杀大权。

      过去长公主把茯苓像看宝贝一样看得死紧,从不叫她跟着往西廷去,生怕人入了他的眼。

      今夜倒好,先出来迎他的就是茯苓,可见识趣。

      白芷带着人刚转过殿前,眼见这一幕,心里暗骂一声,高声喝道:“住手!”

      秦大明回头一瞧就乐了,好么,这下齐了,好整以暇吩咐带来的人。
      “准备廷杖。”

      他打算就在这院里来个杀鸡儆猴,好叫里头藏着不敢出来的长公主,瞧个心领神会。

      白芷快步上前,怒瞪那执鞭的小内监一眼,吓得后者悻悻退开两步。

      这才转身帮着扶起桔梗,一边看她背上的伤,一边怒斥茯苓:
      “你是傻的么?就这么干站着让他打,殿下算是白疼你了。”

      茯苓性子温顺,刚听说秦大明到来,自告奋勇出来应对,让白芷去后面提人。

      长公主眼下境况艰难,要操心的事太多,她想着,兴许给秦大明赔两句好话,能让他少些刁难。

      事到临头才知道,讨好本就厌恶的人,是这么难。

      白芷不像她,常跟着长公主在外,暗地里学着主子的为人处事。

      她最佩服的,就是殿下行事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把那三个绑好的人往秦大明跟前一推,白芷气定神闲道:
      “太后娘娘的旨意,是要处治过失致摘星阁起火的罪人,如今人带来了,任凭秦总管处置。”

      秦大明斜乜着眼,一瞧之下陡然大怒,像被人捏住了脖子,公鸭嗓都扯变了调:
      “你说……是她们三个烧了摘星阁?”

      “没人烧摘星阁,是这三个贱婢办差不当……”
      白芷好声好气,又把先前茯苓的话说了一遍。

      总之,放火烧阁打死不认,只管推出这几个替罪羊就是。

      眼前三人秦大明再熟悉不过,因为本来就是他安排进长信宫的眼线,简直怒从心头起,跟他玩这套是吧。
      “说,是不是你等蓄意放的火?”

      只待这几人开口,放火烧宫的罪名,长信宫就算坐实了,还需得他费什么口舌。

      对面三人皆是蓬头垢面,一个个气色萎顿,连站都站不稳,见问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芷唇边扯开个讥嘲的冷笑,指了指几人的双手和脖子。
      “喏,昨日火起的时候,她们几个为怕担责,最先冲进去救火,烧伤了不说,染了火毒高烧发热,嗓子哑了,说不得话。”

      秦大明气得倒仰,把他的人推出来顶罪,还都毒成哑巴。

      谁说长公主虎落平阳,人人可欺?

      分明还是从前那般……心肠歹毒、手段狠辣!

      “单有人证,又无口供,是非曲折岂非皆由你们说了算。”
      他冷笑一声,“既如此,那便怪不得咱家了。”

      秦大明退后一步,整了整衣领,双手一抄,趾高气扬宣布:
      “长信宫白芷等四名女官,管教宫人不力,致使摘星阁被焚,依宫规令,杖二十。”

      满场宫人噤若寒蝉,数名掌刑嬷嬷上前,押四人上刑凳。

      白芷和茯苓倒是面不改色,桔梗刚挨了一鞭子,此时颇为硬气,一声不吭主动站到凳旁。

      最后是当归,她年纪最小,平日也不大在长公主跟前服侍,被嬷嬷鹰爪般的大手一抓,拎鸡崽般提了起来,吓得闭紧双眼,扑簌簌直掉泪,硬是咬着牙,没哭出声儿来。

      便在这时,“吱呀”一声殿门启开,昭宁长公主缓步出来,立在玉阶上,似笑非笑瞅着秦大明:
      “秦总管再这么折腾,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秦大明暗嗤一声,当他好糊弄呢,谁都这么吓唬他。

      他得意洋洋抄着手,意意思思拱了下。
      “长公主殿下,您可算出来了。”

      “再不出来,秦总管就得把我这长信宫掀个底儿朝天了。”

      秦大明敛了得意,正色道:“好叫长公主知晓,今时不同往日,圣上年岁也到了,不日还得册封皇后呢,您也不能老霸着这长信宫,该得腾个地儿了。”

      陆霓神色清冷,敛眉垂目看也不看他,半晌,微微启唇一笑。
      “秦总管说的是。你打算叫本宫和二殿下连夜就搬呢?还是容我们再住几日,至少……等大敛过后吧?”

      没想到哇,娇矜尊贵的长公主,也有软语相求的一日,秦大明心下好生痛快,挑起下巴嘿然一笑。
      “那是自然,太后娘娘也不是不近人情。”

      其实陆霓也有意趁这机会遣散了宫人,因此先前迟迟不出,想让大家瞧个明白,她已失势,不如好聚好散。

      她这长信宫至少一半的宫人,都是其他各宫妃嫔塞进来的,有些是为了巴结长公主,以图在皇帝面前露脸,剩下的则是依附贵妃,在她这里充作耳目。

      长公主及笄后在外开府,公主府归宗正令管辖,比起宫里的乌烟瘴气,那里自有她的一套班底。

      丧礼过后,她也该出宫备嫁,陆霓打算只带走四个大宫女就够。

      从了药名的这四个是过去母后选的,跟着她少说有七八年,其中白芷、茯苓不用说,得她信任不疑,另两个,则还需再考验一番。

      毕竟,若论跟随时间最久,莫过于奶大她的傅母任嬷嬷。

      可……人是会变的。

      白芷和茯苓没有家人,才会一心一意跟随她,桔梗和当归则不然,万一哪天受人要挟,那都是说不准的。

      所谓一朝被蛇咬,陆霓自认是个疑心极重的,仅有的那么丁点信任,只够分给身边这几个。

      “太后宽宏大量,本宫也不是不识趣,这些人秦总管今夜便可都带走,不过好歹把贴身服侍的这几个给本宫留下,至于刑杖,本宫代她们求个情,秦总管,你看如何?”

      长公主如此低声下气,秦大明心里几乎乐开了花,面上却端着为难。
      “这恐怕不行,毕竟她们几个罪责在身,凭长公主几句话就轻饶过去,往后这宫里规矩乱了套,我这大总管说的话,谁还会听?殿下,您说是不是?”

      “那你想怎样?”陆霓不羞不恼,问道。

      秦大明朝边上觑了一眼,“殿下应该还记得,咱家过去就心仪茯苓,不如……就把她赏给……”

      “大行皇帝灵柩尚在,你们一个二个就盘算起姻缘来了。”
      陆霓冷笑着打断他,“太后催本宫下嫁,你这内监总管更是了得,一边张罗封后大典,一边忙着给自己讨媳妇儿。好哇,这可真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秦大明被骂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指着她:“长公主,你敢非议太后娘娘。”

      “明明是你这狗才,想拿太后当挡箭牌。”
      陆霓神色平和冷静,长睫轻扬,露出墨玉般的点漆眸子,清清冷冷,却另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秦大明,你可知太祖立国之初便曾有令,废除活人殉葬,子孙后代无有违逆,你竟敢教唆主子,献上禁药‘升天丹’,先帝宠妃被你制成人殉……”

      秦大明下意识矢口否认,“不、不是我……”

      漪妃独宠后宫,这事前朝无人不知,皇帝刚死,她就被做成人殉,在百官看来,大抵是太后心有妒恨。

      陆霓轻飘飘继续道:“违背祖训,两具人殉就在灵前,百官看在眼里,顶多说太后娘娘一时糊涂,听信谗言,不过对你秦总管嘛,想必不会轻饶。”

      秦大明神慌腿软,险些瘫坐在地,“什么升天丹,咱家一概不知。”

      云翳不知何时已站在边上,昳丽眉眼染着一层霜色,冷笑浸人:
      “嘉木老道是廷尉府点过名的妖道,如今就藏身城外阳天观,秦大明,你侄儿上个月往他那儿跑了七八回,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 作者有话要说:  秦大明:你不是瞎子么?
    云翳:眼瞎心不瞎。
    秦大明自掴一掌:呸,算我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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