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心潮翻涌 ...


  •   那日小鱼儿在众人面前揭破了江别鹤父女的阴谋,他纵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毕竟也在别人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段家虽不至于十分相信小鱼儿的话,对江别鹤的态度到底已有些疏离。
      江别鹤恰好借此机会回到江家,不再暂居于段府之中。正如小鱼儿所料,他心里记挂着那一批巨额的镖银,不论如何都要先运出城去。但他此刻已身受怀疑,绝不能贸然出城;这个任务,便自然而然地落到江玉颜身上。
      最纠结的人却不是江家父女,而是花无缺。
      当日小鱼儿抛下那十六个字后离去,他心里就开始反反复复地琢磨那首神秘的诗句。他几乎已完全确信,那个特意警示他江家父女并非善类的神秘人,就是他所追杀的江小鱼。
      花无缺不敢违背师命,并不代表他是个笨人。他当然明白小鱼儿这样做是一番好意,正是因此,他心下才一片复杂。他追杀小鱼儿许久,他应当恨他入骨、巴不得看他笑话才是,但他却费尽心思也要让他醒悟。
      他终于有些动摇起来。他原本坚定不移地相信,二位移花宫主命他去杀人,其中必有缘由,那人也是死不足惜;但事到如今,真正见识过江小鱼这个人之后,他却很难下手了。
      冥冥中有种直觉在告诉他,小鱼儿不是一个该杀的人。
      更何况……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和他多说几句话。

      若说花无缺是一朵囚禁在冰天雪地的花,江小鱼就是遨游于苍翠山头的风。
      即便他无法随风而起,也终究想要借他的眼睛看一看,清风掠过了几千里的天际。

      让他烦心的却不止这一件事。他的另一件烦心事,正是江玉颜。
      江玉颜回到江府后,就开始托病不出。旁人只道是雪魄精余毒未解,也无太多疑心。花无缺却知道其中应当有异,但他停在江玉颜房前,竟迟迟推不下手去。
      门却自己开了。

      来开门的江玉颜瞧见了花无缺,似也吃惊得很。
      她眨了眨眼睛,道:“无缺?你怎么站在外面?”
      花无缺窘然道:“我……”
      江玉颜展颜一笑,道:“进来说吧。”
      花无缺只好走进了她的屋子。这是间不大的屋子,布置仍和小鱼儿来到这里时一样。他从未进过一个少女的闺房,简直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玉颜恍若无觉,侧身坐在了床头,微笑道:“无缺,快坐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花无缺直挺挺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窗外夜色沉沉,一轮冰蟾悬于中天。借着清透的月光,他眼角瞥见了江玉颜,竟发现她只穿了件藕荷色的薄中衣,像是一朵粉玉雕成的睡莲。那中衣的领口处透出莹白柔和的色泽,仿佛是睡莲洁白的花蕊。
      花无缺的脸立刻烧了起来。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行为着实不够妥当。
      他赶忙站起了身,道:“没有事,我……我先回去了。”
      江玉颜见他脸上飞红,眼珠一转,就琢磨出了原因。她和小鱼儿锁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久,二人平日里就像大通铺的室友似的,她几乎都忘了和男人相处的规矩。
      她虽不觉丝毫尴尬,但还是披上了一件外衫。直到花无缺走到了门口,她才轻轻开口道:“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花无缺推门的手再一次停住。他回过头,就瞧见了一双锐利的眸子。
      他心下一凛,不觉想起了小鱼儿那句打油诗,“只缘心系九尾狐”。江玉颜那双眼睛,太像狐狸在窥伺时的模样。
      花无缺故意不去瞧她,凝注着飘摇的烛光。他心里想到小鱼儿,想到江玉颜,想到移花宫主,每个人都在他心里结成个解不开的死结,他实在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理。
      他默然半晌,沉重地坐下来,长叹道:“你要我说真话?”
      江玉颜垂落在身侧的手,猛然掐紧了床帐。她紧紧攥着这片布,森白的指节几乎要顶破皮肤。
      但她的语声依然平稳,平稳中含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花无缺目光终于来到她脸上。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
      “我只想问……江小鱼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江玉颜垂下了头,轻声道:“你怀疑我?”
      花无缺似已不愿面对着她。他扭过脸去,咬紧了后牙,道:“我不愿怀疑你。所以我来亲自问你,只要你答一句是或不是。”
      江玉颜冷冷道:“我说不是,你可会信我?”
      花无缺没有说话。
      江玉颜倏地抬起头来,盯着他一字字道:“比起信我,你更相信江小鱼?”
      花无缺心中五味杂陈,低低叹道:“我……我不知道。”
      江玉颜只觉一股怒气冲了上来。江小鱼总是这样,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要让她的心血毁于一旦。
      她大脑都被怒意烧得发烫,脱口而出道:“你真以为他是好人?你了解他什么?天下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对我做了什么,你也不是没瞧见过……”
      花无缺喃喃苦笑道:“不错。你自然很了解他,他……”
      他没有说出口,但江玉颜却清楚他欲言又止的半句话。
      ——他也自然很了解你。

      她的话立刻顿住了。她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也太失控。
      江玉颜沉下声音,道:“这么说,你和江小鱼一样,都认为我和我爹爹乃是镖银窃贼了?”
      花无缺默然不语。江玉颜不容他细细思忖,厉声道:“那你为何不捉了我们去见段合肥和赵香灵?堂堂无缺公子,难道要弃江湖道义于不顾么?”
      花无缺浑身已颤抖起来。江玉颜是他的朋友、甚至是他暗生情愫的姑娘,江别鹤亦然是对他处处照拂,他怎么能动手?他怎么忍心动手?
      也许只是小鱼儿弄错了,他暗暗对自己道。也许只是我弄错了。

      江玉颜见他踌躇不答,心中已有了定数。她无声地长出一口气,紧握的双掌堪堪松开,掌心冷汗湿濡。一片薄汗之间,扣着一根银针。
      方才她实在没有把握花无缺会真的睁一眼闭一眼。是以她早早摸出了暗器,如果他有出手之意,她便要先下手为强。
      所幸她预料的没错,花无缺果然不忍动手。他算是个重情重义的谦谦君子,但又未免太重情了些——太重情的人不是君子,而是痴儿。
      江玉颜暗暗冷笑,面上却缓和许多,柔声道:“无缺,我看你最近累得很,就莫要想这么多了。我不许你想小鱼儿,也不许你想段合肥、赵香灵他们,我只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么?”
      她这话未免显得有些暧昧和逾界,只因她今晚急躁了些,一心想要彻底打消花无缺敌对她和江别鹤的念头。但花无缺却已无心应对,他近日的确太累,的确想得太多了。
      此刻他的心绪里便又添上了一笔。
      江玉颜可以这样撒娇般地命令他不去想别人,那么他呢?他是否可以坦坦荡荡地对她说,“我不许你再做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许你再想小鱼儿”?
      但他毕竟说不出口。他只有安静地来到房门边,最后往里瞧了一眼。昏黄晦暗的烛光里,苍白美丽的少女托腮而坐,凝目出神。
      花无缺的心似是被毒刺扎了一下。
      他知道,她此刻想着的人与事……
      也许就是他最不愿她去想的那两样。

      江玉颜自然不知道花无缺心里所想,也不会向小鱼儿说出这么多。她勉勉强强地告诉他,她以“要出城养病”为由搪塞了所有人。
      小鱼儿目光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挑了挑眉梢,笑道:“他们都瞎了眼了,你这副神充气足、精精神神的样子,还能是余毒未清?”江别鹤那老贼自以为机关算尽,编了借口送走了闺女,万万想不到反倒便宜了他。
      江玉颜冷笑道:“不及鱼兄随遇而安。这两年什么脏活都做过了,气色倒还好了些。”
      小鱼儿不甚在意,笑道:“我天生就是受苦的命,但也冲不了别人……不像你这命格,要横死一群人来为你垫脚。”
      他一边说一边瞧了她一眼,瞧得江玉颜心窝里扑扑跳。她暗自苦笑,江小鱼和别人是否犯冲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必定是和她天生相冲的。
      “——只可惜你这扫帚星遇到了我。”她想到这里,恰好小鱼儿笑眯眯地说出了最后半句话。他黑曜石般的眼瞳映着窗外的晴天,漆黑中隐隐透着湛蓝,像是夜幕里的水波。
      江玉颜心里居然动了动。江小鱼长得实在不赖,微笑时又实在动人。江别鹤曾说过没有女孩子能逃脱他的笑意,这话竟丝毫不假。
      他若是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或是个全无心机的乡野少年,她也许会轻浮地爱他几分。但他偏偏是江小鱼,这世界上她最不该爱的人。她和他做尽风流事,说尽下流话,彼此勒索情.欲又彼此温柔地倾轧,而她独独不得爱他。
      她本该想法子逃走的,但也许是她情知逃跑无望,也许是因为她所想的人就在她身边,江玉颜的思绪仍然缠缠绕绕,难解难分。江小鱼的确算是个很好的劫匪,未曾伤她分毫,现在连绑她都没有绑。
      她忽然想起昨晚江小鱼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

      小鱼儿见她默然不语,只道她是在郁郁寡欢地担心江别鹤。他也不再开口,溜到房门口探头喊过店伙,半晌之后就端来个盘子,假装随随便便地递到她手上。
      盘里竟是一碗热腾腾的粥和几个包子。江玉颜茫然地抬起头,小鱼儿却已别开了脸,道:“你不愿张嘴和我说话,总该吃点东西,免得你连你爹都没见到就饿晕了。”
      江玉颜肚子早就饿了,又不敢向小鱼儿讨要饭菜。想不到这人竟主动送了上来,那她更是没有装清高的道理。
      于是她开始乖乖地吃饭。小鱼儿坐在一边的桌旁,眼睛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却偏偏不去瞧屋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他终究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江玉颜毕竟是大家小姐,江别鹤极是注重她外在的礼仪修养,吃起饭来十分文雅。她小口小口咬着豆包,像是小鱼儿小时候见过的刚会啃胡萝卜的雪白小兔子。
      江玉颜定在饭碗上的目光突然动了。她的目光和他在半空猝然相接,小鱼儿一惊,面上莫名其妙地热了热,不假思索地避开了眼。
      他死盯着地板上一道划痕,瞧得专心致志,就像刚才望着江玉颜出神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某个他熟悉不过的娇柔语声却响了起来。江玉颜放下了碗筷,语气淡淡,道:
      “小鱼儿,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鱼儿本已想好了许多冷嘲热讽的话。他自信这些话必定能应对江玉颜一切笑里藏刀的试探,却万万想不到,她竟单刀直入地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他瞪眼瞧着她,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直到江玉颜又喝了一口他特意为她点的甜粥,用手帕拭起了嘴角,他才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大声道:“你睡糊涂了,胡说什么?!”
      江玉颜慢吞吞道:“我只是随便说句话,就算不合鱼兄心意,你也不必这样害怕呀。”
      小鱼儿道:“我害怕?我害怕才见鬼哩!我是担心你脑子出了问题,让你爹以为我打傻了他女儿!”
      江玉颜眨着眼睛道:“你若不害怕,怎么不正眼看我?”
      小鱼儿冷笑道:“笑话,我……我可是绑你的绑匪,还轮不着一个人质来管我眼睛往哪看。”
      江玉颜笑吟吟道:“好好好,轮不到我这个人质来管你,却轮得到鱼兄为人质准备好餐好饭……鱼兄果然是天下第一好的劫匪,天下绿林好汉都该来学学你才是。”
      小鱼儿大声道:“不错,我江小鱼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心里一高兴,就算是绑了条狗要吃鲍鱼海参,我也会弄来的。”
      江玉颜似是兴致更浓,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道:“你心里高兴,是因为我们昨晚在一起么?”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连他自己都料不到,他竟然还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江玉颜嫣然一笑,道:“我今天早上想了又想,不由得觉得很奇怪。你想要让我爹爹出门赴约,根本不必真刀真枪地绑架我。我出城藏银至少也要两三天,你只要虚晃一枪地骗他一次,我爹见我还未回来,就一定会相信你真的绑走了我的。”
      她猫一般眯了眯眼睛,目中闪烁着狡黠和媚诱的光,悠悠接道:“但鱼兄不惜拉上好几个帮手,也要冒险绑架我……”
      “你究竟是想威胁我爹爹,还是单单只是太想要我?”

      小鱼儿心里一震,大步跨到床前,一把抓住了江玉颜的手腕。他一只膝盖抵在床沿,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迫使自己大声说道:“江玉颜,你要是想自我陶醉,我也没法子。”
      他实在不愿承认,江玉颜竟说中了他最深最深的私心。她曾切齿地骂过他、也曾想要杀了他,都不及这句话让他更狼狈。
      江玉颜的眸子亮得像是昨夜他抱着她入眠前看见的星星。江小鱼愈是烦躁,她就愈是开心。她暂时掌握了逗弄这条狼犬的法子,笑嘻嘻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和我做那种事?”
      小鱼儿的脸微微发红,冷笑着反问道:“你和我做那种事,难不成你喜欢我?”
      他假装毫不在意,说出了这句半是质疑、半是试探的话。江玉颜却避而不答,道:“我在你之前就失了身子,但你……我听说你……”
      小鱼儿的脸彻底涨红了。他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道:“谁跟你说的?”
      江玉颜慢悠悠地笑道:“鱼兄当真高风亮节,连铁姑娘生病的时候都忍着没对她动手动脚。”
      小鱼儿咬了咬牙,喃喃道:“铁心兰把所有事都傻乎乎地告诉你了?”
      江玉颜趁机挣脱了手,揉了揉腕子,故意装傻道:“你是说草原上的事,还是峨眉山上的?”
      小鱼儿难得有些头疼。他长出了口气,起身道:“算了,我懒得管你。反正你爹今夜就到,到时候莫要让我亲自把你踢走。”
      他再不多话,回头就往门外走。江玉颜坐在床上,复又抱住了自己的膝头。她出神地盯着自己霜白的手腕,上面一点胭脂红的咬痕。这痕迹被咬下的时候,甜美而又苦痛。
      江玉颜幽幽道:“你不愿正面回答我,总要留下听我说。”

      小鱼儿的脚步顿住。他忍不住道:“听你说什——”
      他刚回过头,就被堵住了后面的话。
      江玉颜双膝跪在床上,上身却已直了起来。她双手抱紧了他的腰,仰头去吻他灼热的嘴唇。她的唇瓣凉而微甜,残留着荷叶莲子粥淡淡的清香。
      小鱼儿想起方才他在楼下点了这些符合江玉颜口味的饭食,特意嘱咐店伙过半晌再端上来。那店伙立刻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暧昧笑容,看得他面上微微发烫,心窝里急促地跳动着。
      也许他有一颗九窍玲珑的心,情窦却只有一窍。而这隐秘又惊惧的心窍,已被某个奸媚聪慧的小姑娘轻巧地拨动了。

      江玉颜的拥抱,像一潭春水;江玉颜的吻,则是春水上漂浮的花瓣。
      他拼了命地从这潭春水里爬上了岸。他用力推开她,强抑着剧烈的心跳,皱着眉道:“你又发疯了?这是什么意思?”
      江玉颜一双明眸凝注着他,竟显得格外认真,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的心跳得快要爆裂。他茫然地愣在那里,怔怔地瞧着她。
      他突然大笑道:“江玉颜,你装得很好,但是骗不过我……你又想装模作样地苦苦求我放走你了,是不是?”
      江玉颜面色不动,道:“你若这么想,我也没法子。”
      小鱼儿猛地回过头盯了她半晌,伸手一把抓住她单薄的肩头,力气大得几乎可以撼动她冰冷的骨血。少年漆黑明亮的眼里燃烧着一团隐忍的火,一字字道:“你是认真的?”
      江玉颜也不动声色地回视着他。她淡淡一笑,道:“我是个随便的女人,但也没有随便到跟谁都可以上床。白凌霄没有,花无缺也没有。”
      她语声微顿,轻轻接着道:“只有你。”
      她定定地凝注着他,一双眼波如同初春回暖的寒江。他摸不透江水下沉浮着的东西是一个救人命的木筏,还是一张尖牙如刀的鲨口。
      但江小鱼本就是一条滑不留手的鱼,是一只尤擅凫水的犬。
      所以他仍然跳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这章玉颜的表现是半真半假的,鱼也不是不清楚,但是纯情鱼还是高兴得摇尾巴(?)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