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小月曲》方潮生

3、怂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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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去了大半个月，夏末在秋日清凉气息中迎来了结束，白昼开始缩短，黑夜开始无限延长，墨灰的天常常留着几颗疏星，以及模糊的缺月。
　　舒颂刚下晚课，脚步不快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晚风并不炎热，甚至能察觉到几分凉意。

　　北城的天气骤然间从炽夏转凉。
　　夏日香气在清凉的空气中逐渐消失殆尽，校园内的学生们也逐一换下了单薄清凉夏装。

　　电话铃声响起。
　　她低头一看，是闻柠打来的。

　　夜晚空气挺凉的，她的衣衫贴着肌肤，如水一般的微凉。舒颂一面往楼梯下走，一面将手机放在耳旁打电话。
　　“喂？闻柠？”

　　“你刚下课吗？”闻柠声音很轻快，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要不我先给你讲几个八卦。”

　　舒颂“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听闻柠讲八卦。
　　只不过走下楼梯没多久，她的脚步就忽然停住。

　　楼外空地处摆着一大片爱心蜡烛。
　　以及爱心中央，站着位手捧鲜花的学长。

　　学长叫刘一宇。
　　舒颂和他并不熟。

　　但在同一个组织内，难免不了见过几次面。

　　刘一宇今天穿的看上去有几分人模人样。
　　他举着花说：“学妹，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300天。一年前在开学注册时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喜欢上了你。”

　　这是在告白。
　　对她告白。

　　人群开始起哄，像是马戏团的表演。

　　欢呼声在这一刻尤其刺耳。
　　舒颂微微眯起眼睛，将爱心蜡烛旁围成一片的人群笑容看得格外清楚。

　　她身上的那一层表面的礼貌温和假象在这一刻褪去了些许。

　　“……怂怂，你那边怎么忽然这么吵？？”

　　舒颂的眉蹙起的更明显了。

　　她当然不打算接受。
　　更没打算停留，直接绕开对方就想离开。

　　但刘一宇似乎根本不在意舒颂的反应。
　　人群的起哄声像是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
　　他的视线在周围人群上颇为傲然地转了一圈后，又慢悠悠落在舒颂身上。

　　刘一宇嗖的一下单膝下跪。
　　举着花。

　　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舒颂：“学妹，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他这一声跪的实在。
　　的确响起了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

　　人群里也因此爆发出一两声喝彩：

　　“喔！！牛/逼！”
　　“酷！”
　　“在一起！在一起！答应他！”

　　舒颂抬起眼，形状姣好的眼眸并无暖意，甚至有些冷淡地一一扫过起哄人的脸。
　　她平静地低头看着他，面色毫无波澜。

　　虽然刘一宇没有正常人追求时该有的礼貌，舒颂还是尽可能温和地拒绝了他：“学长，很抱歉。但我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但舒颂和闻柠的手机电话一直没有挂断。

　　闻柠方才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听着舒颂这头的动静，听到这里，闻柠才明白了这是发生了什么。

　　闻柠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嘲讽道：“怂怂，你是遇到普信男了吗？他堵在路上是想要逼你答应他吗？”

　　“怎么？难不成学妹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刘一宇分明不信，又扫了一眼人群中安排的人。那人反应很快，扯了嗓子起哄：“学妹！别害羞啊！”

　　被那人一带节奏，那些并不清楚状况的人纷纷以为舒颂只是害羞罢了。
　　怀揣着祝福的心思，驻留的人愈发多了，甚至自发起哄：“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而舒颂那如往常无差的含笑模样却隐约多了几分冷漠。
　　她说：“刚才我礼貌地拒绝是想给你再留几分颜面。不过如果你不想要，我也没意见。”

　　说完这句话，舒颂抬脚就想走。

　　在她快要越过刘一宇身侧之际。
　　刘一宇忽然站了起来，大手如钳子一般紧紧扣住了舒颂的手腕，掐得舒颂生疼。

　　舒颂的皮肤较常人细嫩，一掐就留印子，更别提这种力道。她白皙的手腕立刻出现了一道红痕，而刘一宇抓住了舒颂的手腕不放开。

　　舒颂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腕。

　　神色已经冷下。
　　眼神也透着一股镇定冰冷的意味。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刘一宇，如果你再对我纠缠不放，我就报警了。”
　　听着很镇定自若。

　　对付这种人，舒颂自然也没必要继续忍让下去。从被骚扰的第一天起，她就开始保留他骚扰女同学的证据。

　　只要她现在说出这句话，这个学长自然会乖乖松手。

　　可舒颂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闻柠炸炸咧咧的声音就出现了：“小颂小颂！你等等，我抓来了我哥来扮演你的男友！！”

　　“你等等，我让他来接电话！”

　　这一声如惊雷一般在舒颂耳畔炸出烟火。

　　舒颂愣住了。
　　贴着手机壳的手骨指节不自然地蜷曲了一下，她捻了捻指尖，一片微凉。

　　下一秒电话听筒响起男音，听着低沉悦耳。
　　那声音和其他男音截然不同，让舒颂意外地沉默了一瞬。

　　对方应该是被闻柠逼迫着来的。
　　他没有多说其他的，只是让舒颂把电话给那个骚扰她的学长。

　　破天荒的，舒颂没有拒绝。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等她反应过来时，手中的手机已经递给了学长。学长皱起眉，接过电话，隐隐带有敌意地问：“喂？”
　　“你是谁？你是舒颂男朋友？”

　　“……嗤。”
　　裴千屿轻嗤了一声。

　　隔了一点距离，舒颂还能听见裴千屿隔着电话听筒的声音。
　　虽然不清晰但还是很好听。

　　裴千屿低低地冷嗤了一声，冷淡得明显。
　　只是不知道他这是在嘲讽闻柠的自作主张，还是在嘲讽眼前这个男人。

　　但幸好，他还是扮演了下去。

　　裴千屿顿了顿，接着有点威慑性地冷冷问：“我是她男朋友……你又是谁？”

　　他声音听着有一点漫不经心，像是不着调似的，但语气中的压迫意味又很明显。

　　舒颂的心悄悄地在胸膛里漏了一拍，在听到“男朋友”一词出现后，她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指，直到指尖发白。

　　男朋友。

　　电话那头，裴千屿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语气是轻飘飘的，却压得刘一宇涨红了脸皮，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刘一宇：“……”

　　裴千屿又慢腾腾出声，语气有些不着调，懒怠且冷淡，带着一股又冷又拽的劲儿。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压迫感很重：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你的行为已经可以判定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你打算试一试拘留五天的滋味。”

　　冷调音透着一股清凉质地，比刀锋子还尖锐锋利，锋芒毕露。
　　虽然不用重话，也能让对方心生些许退缩。

　　舒颂安静地站着，等着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今夜月色皎洁，月光柔和地给她的脸蒙上一层雾白的纱。
　　削弱了几分冷淡，更柔和了些。

　　电话是外放。
　　因此裴千屿的声音格外清晰，舒颂能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

　　裴千屿在电话那头，冷冷淡淡地问：
　　“现在，可以把电话还给我女朋友了吗？”

　　他语气冷。
　　尾音还拖拽着，嘲讽味十足。

　　女朋友。

　　舒颂的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又掩饰性地抿了抿唇，双眸低垂，只是安静地看着发亮的手机屏幕。

　　夏夜的飞蚊最爱光亮，细小的飞蚊飞旋着绕着发着亮光的手机转了几圈。
　　它们一见着手机屏幕亮着的光，便往澄亮的屏幕上撞去。

　　义无反顾，一腔孤勇。

　　舒颂缓缓抬起眼睛，终于将视线施舍般分在了刘一宇身上些。
　　她就安静地站着，背脊挺直，身上有种特别的韧性，说道：“刘师兄，手机还给我吧。”

　　围观了一场闹剧后周围骤然间安静下来，看热闹的同学们也意识到了这一切不对劲。
　　——这一看就不是两厢情愿的告白。

　　刘一宇手臂垂着，拳头不着痕迹地握紧，他脸上挂不住也只能将手机扔了过去，冷着声音说：“还你。”

　　舒颂一抬手，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
　　她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从容不迫地接住了手机。

　　舒颂虽然整个过程中都没有露出厌恶的神情，礼貌温和得过分，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敛下过。
　　但她眼睛深处却冷冷淡淡的，没有丝毫笑意。

　　舒颂在接过手机的一瞬间发现不对劲，手机屏幕还亮着——电话还在通话中。
　　而裴千屿的声音再次从小小的手机听筒传来：“……能听见吗？”

　　舒颂指节蜷曲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轻轻吸了一口气，语气毫无波动地回答：“能。”

　　裴千屿的声音在电话那一头听着漫不经心的，方才面对烂人时的压迫感早已烟消云散。他此刻的声音平静、低沉。
　　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出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线里冷淡疏离的味道少了些：“他以后不敢再缠着你了。”

　　站在舒颂面前的刘一宇自然没有错过裴千屿安慰女朋友一般的话语，他方才并不相信的内心也不由得迟疑了一瞬。

　　没想到这个安静温和的学妹竟然真的有了男朋友，刘一宇的脸色不好看起来，手上攥着的花束被他抓的有些变形。

　　那一束花的花瓣像被打碎了。
　　飘零坠落至地面。

　　其实这不是刘一宇第一次泡学妹了。
　　每个新学年，他都会在新一届的学妹之中寻找自己的新目标。而刚入学的小女生大多数没有恋爱经验，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得她们团团转。

　　但这是他第一次碰壁。
　　遇到了一个软钉子。

　　这学妹明明看上去软乎乎的，柔和，好欺负。
　　却又其实根本不好欺负。

　　犟起来，很难应付。
　　换作是其他小姑娘，早被今天这个阵仗吓到了。

　　到时候别说拒绝他。
　　说不定脑一热，在周围人群的欢呼声和起哄声中就答应了。

　　这都是刘一宇的拿手好戏。
　　可惜，今天。

　　碰壁了。

　　舒颂没搭理其他人。
　　只听见裴千屿在电话那头补充似的一句话——

　　“如果他还来找你麻烦，你直接来找我。”

　　裴千屿在电话那头说话。

　　那一瞬间，
　　可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舒颂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的心跳声越跳越快，呼吸也在悄然之间屏住了。

　　她太紧张了。
　　舒颂绷着一张脸，故作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生怕被人看出来半分心思。

　　最后，也只很冷淡地回来一个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