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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见亲 ...

  •   司徒骊从广陵阁离开后,径直出了宫。

      微服出游,明面上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婢,潜龙卫于暗处随行。

      目的地是京郊清净寺,那里藏着一个本该所有痕迹都消弭于世的人。

      想到要去见那个人,司徒骊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隐隐烦躁,毕竟她每每念及当年那些往事就有股说不出的闷气。

      “公子,到了。”

      同样男装打扮的侍婢画眉扶她下马车,一贯沉默的百灵牵了马往寺里客用的马厩去。

      司徒骊只带着画眉进了清净寺后殿。

      进殿,画眉先同知客僧攀谈:“有劳小师父在大慈悲佛前贡上九盏长明灯。”

      白白胖胖的小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檀越节哀,请言古人名讳。”

      画眉眨眨眼,没作声,看向前方站在蒲团前凝视佛祖的主子。

      “无需刻好名讳,在灯座旁系好木牌,上绘九鼎即可。”

      上绘九鼎?

      小和尚没见过世面,被这样惊骇古怪的要求镇住,也顺着清冽嗓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竟不知还有另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佛前。

      不跪不拜,站得比后山那些孤竹还挺直。

      分明是纨绔打扮,司徒骊戴了冠,穿冠而过的金簪亮得晃眼,内着织锦圆领袍衫,外披一袭朱紫色的对襟华袍,细窄的腰带上玉佩香囊锦袋样样不缺。

      换成他人这般,只怕早显得庸俗极了,偏偏……

      小和尚作知客僧迎来送往,也算接待过不少豪门贵族,可还是头次见识此等气势,不显鄙俗,只见华贵。

      因而就连才刚听闻对方居然以一种随意的态度谈及大楚国器九鼎,也不感到意外了。

      他耐心询问:“事涉九鼎,敢问檀越其间缘由?”

      司徒骊打开折扇,遮住半面,只露出一双细长凌厉的眼睛,微微转过身来,淡声道:“新皇登基,在下恭贺,特来大慈悲佛前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和尚有些迟疑,眼前客傲得神鬼不近,分明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模样,哪有些许信佛的意味……

      画眉一直歪着头瞅白白嫩嫩的小和尚,见他面上犯难,立马笑着说:“哎呀小师父,你们佛家的不灭长明灯是好兆头,我家公子说的九鼎亦是大楚吉祥物,吉祥物配好兆头,哪有什么不应该?咱又不是行什么巫蛊厌胜之术,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去问问住持呗!”

      “是哦。”小和尚挠挠后脑勺,咧嘴一笑,再次双手合十:“劳烦两位檀越,贫僧去去就来。后殿侧门出去是空山竹海,风光别致,往来的檀越都很喜欢。”

      说罢,便急匆匆地出了殿门。

      画眉敛了笑,上前轻声问询:“陛下?”

      司徒骊收拢折扇,漫不经心地摩挲了好一会儿扇柄下的挂坠,才无可无不可似的点了点下颌,扯下扇坠递给了画眉。

      暗运内力,画眉碾开扇坠表面厚裹的那层黄金,取出了内里隐秘。

      ——一把古朴的青铜钥匙。

      画眉拿着钥匙,径直跳上莲台,从佛像背后打开了机关,一阵摇晃后,佛像挪开半身,露出底部斗大的地道入口来。

      这次司徒骊把她也留在了外面,独身一人踏进了深不可测的暗道。

      青石阶梯上苔藓暗生,这里已月余未曾有人再踏入,但两侧墙壁上映出烛火荧荧,凿出的空洞里俱摆放着佛家特制的不灭长明灯。

      这样的大手笔,非普通富户可以承受。

      阗然无声的暗道,摇摇晃晃的烛火,若有似无的冷风,还有形影相吊的孤影。

      司徒骊款款走过,先前紊乱的思绪也渐渐趋于平静,直至最后,已是心无旁骛。

      因何清怯?
      因自己不敢承认的偶尔懦弱。

      但走过这条被九九长明灯照亮的行路,她倏尔惊觉,前方并非终点,那只是又一个微不足道的新起点。

      那还有何可惧!

      丹凤明眸中浮现出轻松笑意,司徒骊迎着越来越明亮的光芒走去。

      狭窄的暗道尽头是一座宽广奢华的地下宫殿。

      主殿寝榻上侧躺着个窈窕佳人,佳人闻声,欣喜地侧身望来,露出半张国色天香的倾城容颜。

      “琮郎!”她欣喜出声,却在看清来人的时候蓦然止住,芙蓉面上多了些惊疑不定。

      而司徒骊,则是用微带审视的目光寸寸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压根没分半点目光给她。

      “你是……”

      长久的沉默后,她似乎终于从久远的回忆里翻找到了跟眼前人相似的影子,美眸含泪,抖着唇,颤着嗓唤出一声:“甘奴儿。”

      司徒骊站定,未近前,只远远地看着她,淡淡道:“青芫夫人。”

      她竟这样称呼自己?

      谢明柔不可置信地从榻上猛然起身,就连见人时习惯性地遮面也顾不得了。

      于是另一半侧脸彻底露出全貌。

      ——皮肉虬结,青黑狰狞,同另外那半张绮颜玉貌形成鲜明对比。

      司徒骊见她神态惊慌,却依旧高坐软榻,眼睫微动,干脆默然以对。

      “甘奴儿,你过来啊,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谢明柔连声哀哀,见司徒骊不为所动,愣了愣,才似突然想起些什么,猛地捂住了那半张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羞愧道:“你是不是觉得母亲毁了容,现在像个夜叉,有些害怕呀。”

      年近五十的青芫夫人,肌肤看上去只三十出头,眼神更似少女般天真。

      头梳朝云近香髻,叉戴了两支玳瑁步摇,钗头凤凰鲜活似展翅欲飞,衣衫也皆是今季新贡的上好绫罗,明珠映照下,流光溢彩……

      住在不见天日的地宫,依旧能数年如一日地精心打扮自己,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司徒骊徐徐打量着对方,同她初进此处时打量周遭时的眼神毫无分别,目光漠然,就像对方同她从始至终,无甚干系。

      但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设,她的内心其实依旧是忿然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伪装得如此无辜,就像从来无事发生过!

      于是在短暂的沉寂后,司徒骊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她冷声讽刺:“确实害怕,美人皮下蛇蝎心。”

      “甘奴儿……”

      “不要再叫我甘奴儿,夫人不曾予我过蜜糖,所赠皆砒霜。”

      “你这是在诛为娘的心!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从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姑娘家的做什么皇帝,招个世家公子做驸马不也很好?你皇兄……”

      司徒懋!

      居然还敢提及这个人,是不撞南墙头不回?

      这下司徒骊总算露出来这儿以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黛眉微挑,折扇掩住唇角,却掩不住嗤笑声溢出:“他三年前找死,如今坟头草都比您高了。”

      谢明柔脸色陡然苍白,从榻上翻身下来,光着脚连鞋都顾不及穿上,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司徒骊跟前,拽住她衣襟咬牙切齿:“怎会如此?他是嫡皇子,还是唯一的皇子!”

      司徒骊垂眸,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女人,有时候她真的很好奇,她真的是她亲生的吗?

      神似的面庞轮廓告诉她:是的,她确实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可见世间歌颂的亲子之情,亦非传闻中那么无私。

      至少在天家皇室里,血脉间权力博弈,皆是蝇营狗苟!

      如此,她微微一笑,抬手拂过眼前人流云般的秀发,顺着脉门一路往下,点了对方的穴道。

      毫无察觉地突然间就动弹不得了,谢明柔惊谔地瞪大了眼睛:“你对我做了什么。”

      轻敲折扇,扇柄中弹出雪亮刃尖。

      司徒骊一点一点地割断身前被攥住的衣襟,声调轻慢:“夫人不必担忧,一个时辰后自解。”

      没等对方接话,又主动提到先前的话题:“先前夫人问孤什么?”

      这次连自称都改了。可惜谢明柔心神不定,根本没深思这意味着什么。

      她仍在抗拒那个事实:“你一定是在骗我,他怎么可能会死!”

      “您不知道?”

      司徒骊故作惊讶,“通奸庶母,狼狈为奸,构陷手足,结党营私,意图谋反……他是狼,您是狈,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父皇饶过您没饶过他而已。”

      “原来你们都知道,司徒琮,司徒琮不曾告诉我……”

      谢明柔眼神飘忽,忽而又厉声道:“那又怎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难道这就是你恨我的缘由?但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身上的血肉有一半是我的,我又没让你去死,只是让你做个安安分分的公主而已!”

      “嗯——”

      轻慢的尾调上扬,司徒骊见她的母亲终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总算多了些兴趣应付对方。

      “不,青芫夫人,我并不恨你,我只是有些可怜你的愚蠢。你说的对,我身上流淌着你一半的血脉,这也是我偶尔厌憎自己的缘由。一个女人,不择手段,用尽阴谋诡计,若是为自己争权夺利,我佩服她,可只是为了压宝情郎,我只觉得她傻。”

      “司徒懋小你一半年纪,王府里美人无数,你为何就认定自己是他的真爱呢?因为他多年无所出?那我告诉你,他身上带毒生不出孩子,毒是父皇下的。”

      “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谢家门阀,父皇恨透自己做了一辈子傀儡帝王,所以从未打算过让他继位!”

      “哦,说到这儿,还得问您一件事。”

      敛尽面上笑意,司徒骊出声平和:“父皇也中了毒,毒是谁下的?”

      谢明柔转了转眼珠子,还未出声,又被打断了。

      司徒骊自问自答,实际上压根没打算给她狡辩的机会。

      “让我猜猜?一定是您下的。”
      “答案正确,我真聪明。”

      将朱紫外袍合拢,司徒骊垂眸整理腰间丝绦,“父皇也傻,从小就告诫我别被男人迷昏了头,结果到头来自己却栽女人身上。所以情啊爱啊,这些虚无缥缈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来得真实。”

      像是被围剿许久,回到自己的主场,谢明柔总算能见缝插针地夺回一局。

      她刻意轻笑:“三年前,我记得有位小公子同你行了元服礼,他现在……”

      “我杀了。”

      司徒骊停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再未看身后人一眼,袍袖翻飞,眨眼已到了殿门口。

      迈出门槛时,她顿了顿,终是没忘记自己此趟前来的目的。

      “恭喜你,你的‘琮郎’,我的父皇,薨了。”

      一、二、三——

      心中默数三个数,身后安安静静的,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司徒骊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大步往外走,却听那人问:“那你是要我死,还是关我一辈子。”

      于是过了许久,清冽的嗓音才随风飘入殿内。

      “父皇说,在他死后放您自由。但夫人啊,你得等到我死后,可能不久,可能长久。您大可以恨我咒我。毕竟我流着您的血脉,和您同样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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