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黎染

1、执念

　　沈岸第一次见到斐染是在漓江畔。
　　浊流激湍，咆哮着向西奔腾。那女子瘦削，神情清冷。素净的脸，沾染着血。
　　她是曲阑幽栈里年纪最轻的弟子。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引人瞩目。
　　素手所执的一把通体幽蓝长剑，更是让沈岸起了疑惑。天下名剑他见得极多。但像这般闪耀异光的剑身，还是头一次。血液四溅的刀光剑雨中，那把幽蓝的剑身千回百转，如游龙般穿梭在一片混沌之中。
　　“那女子，是谁？” 沈岸眼眸一暗低声开口。
　　“属下并不知此女子，探子的报告中，曲阑幽栈所有人信息金阙阁都已经掌握。但她似乎不属于曲阑幽栈。恐怕是哪个来助力的江湖人士。”
　　“去打探一下。”
　　“是，属下这就去办。”

　　那一战，由于曲阑幽栈护法的背叛，金阙阁不费分毫便拿下这个江湖中的□□。更而在整个天下有了角逐武林盟主的绝对资格。然而，金阙阁的情报机构即使倾尽全力也无法得到关于那女子的讯息。埋藏在曲阑幽栈之下的沉影心法去向也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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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有一木，曰见血封喉。此木毒液可蚀人心。而这情，是否也如那木般，可见血封喉？”沈岸看着自己的结拜兄弟，金阙阁阁主，文枢。冷冷的开口。

　　然而，文枢却置若罔闻一般，只是盯着手中的那把自己曾亲手雕刻的梨花木梳，幽香仍在。
　　“沈岸。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你呼风唤雨的功力，撼天动地的能力，这金阙阁，这天下有目共睹。今日，我自愿卸去这一身伟名。阁主，盟主，这万丈光芒的人上人之位，你拿去。这一切，你才是应得。” 良久，文枢才缓缓开口，可字字诛心，让沈岸面色一暗。
　　“而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听罢，沈岸却大笑不止，他看着文枢，想不到自己的结拜兄弟如此天真。事到如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觉得，你我恩断义绝，你文枢还能活着走出这金阙阁？”
　　“昨日的我，是行尸走肉，只为虚名。而如今，失了一切。命你拿去。” 他举起案上的酒杯，向沈岸示意，一饮而尽。
　　那一刻，沈岸放仿佛看到当年的文枢。他潇洒自得，饮酒谢花，放歌狂笑。七年前，他们在金阙阁结拜，势要在权力的顶峰夺得一分。这七年里，他步步维艰，只为了让文枢登上金阙阁阁主的位置。只因为，文枢是他沈岸见到的第一个有英雄义气的男人。他此生不能成为霸主，但他知道这个剑逍遥，傲骨现的男人可以。可是，自己还是看错了，真正的逍遥客坐不了这位置。天地暗，大道难行。若要一身荣光，就必要沾满鲜血。
　　然而，自己却还是说服自己，他负了所有人，不能再负自己唯一的结拜兄弟。他抗下所有罪恶，所有肮脏。只为了一个自己鄙夷的道义。如今，这道义真真要的他痛不欲生。事到如今，在这金阙阁，这江湖，他已无路可退。
　　“我极尽心力，只为当初你我誓言。而如今，你自愿放弃。你便不是曾经的文枢。你弃如敝屣的，却是我甘之如殆的。从今往后，你的位置我来坐。” 手中的酒盏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细碎的玉如流沙一般从那负有伤痕的手上流走。
　　“我负你。” 文枢看到沈岸露出的手臂上陈年旧伤，阖上眼睛，沉声道。
　　“哈哈哈哈，负我？文枢，你不配。”留下几个字，沈岸扶手而去。
　　曾经，他们同袍朝天阙，而如今，他们所向难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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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阙阁地宫。
　　“你赢了。” 沈岸看着身负重伤的斐染冷冷开口。他一手塑造的英雄，被眼前这个女子彻底毁掉了。对方没有理会他。而是抱剑靠在一隅，闭眼养神。
　　他知道，她都听得到。即使他不开口。她也能看得懂。
　　“从今天之后，天下再无文枢。他已经离开金阙阁。而你，终其一生都会在这地牢度过。”
　　听到终其一生时候，斐染眼眸轻颤。她还是在意文枢，在意那个雪夜独行，宁可自己腹背受敌，也不肯撇下自己离去的男子。可是，她不能问。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抓住她的把柄。
　　“沉影心法，究竟在哪里？” 无论多少遍，她的回答仍旧是沉默。即使是怎样的酷刑。都不曾吐露半分。
　　“沉影心法，换文枢一命。这个交易，再公平不过。” 听到文枢的名字，斐染转头看向沈岸。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开口 “天阴决的第十层，若无沉影这样的心法相辅定叫人痛不欲生。上次在乌苏里雅台，你昏迷数日，便是因天阴决反噬而至。而如今，你拿文枢的命换，看来，你命数已尽。”
　　上次在乌苏里雅台，她还不知道他是金阙阁的掌权者。那时，他被沧浪派暗算，差点死在天山古妪手里。斐染出手相救，在漫天大雪里守了他整整十一天。用自己的真气为他续命。而如今，他将她囚禁在地牢里。要她的命也要她所爱之人的命。
　　“我本不该留你在文枢身边，他本是江湖上的神。如今，神已泯，金阙阁再难复位。”沈岸看着她神情复杂。
　　“我给你两日时间思考，是要在这地牢里一生和文枢天人两隔，还是要和他浪迹天涯。”留下的话，让斐染陷入苦苦的思索。沉影心法是曲阑幽栈的至宝，当初沈岸和人联手围剿曲阑幽栈为的就是得到这心法。

　　出了地牢，沈岸吩咐身边的随从给斐染送去桃糕。他一个人顺着金阙阁的桃林往自己的听雪轩走去。桃花灼灼。
　　听雨轩，一副未完成的画作铺展在书案上。依稀是一个女子的容貌。沈岸心绪已乱。他停了笔。看着画中人，良久无言。窗外，月上眉梢。银月冷冷洒下清辉，让整个听雨轩都笼罩在一片寒冷之中。不能让她走。他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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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斐染答应了他的交易。
　　沈岸知道，自己了解这个女子。在她心里，恨抵不过爱。
　　其实，他早已猜到，沉影心法在她的剑中。然而，那把含光剑认主。若是生人靠近，定被灼伤。更何况，剑中机关，难以解开。剑毁，心法绝。
　　“我信你，最后一次。” 她看着他说。他亦看向她。突然，他想起在楚邱船坞。他认出了她是曲阑幽栈之人。她接近他，他等着看她玩什么把戏，却不料被她暗算下了子母蛊。这天下能骗得过他的再无第二个人。那时，他不是怒，而是开怀。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论容貌万万及不上清江楼主丽娘，论聪慧不能与万机谷谷主颜竹并论。但她偏偏能逃得过整个金阙阁，给自己下了子母蛊。牵绊了自己。
　　因为子母蛊，他的胸前有一枚子蛊的朱砂印记，虽然蛊已解，但那一抹朱砂一直留在自己的胸膛，无法拭去。

　　沈岸终究拿到了沉影心法。心法置于剑中。而解开剑中机关的法子，便是斐染的心尖血。足够的血液，能解开含光的机关。
　　那心法已经被血染透。只有染过心尖血，那写有心法的信笺才能显露出文字。
　　地牢里。斐染早已没了气息。她手里是他极力寻得的心法。
　　练得沉影心法，天阴决。断绝情爱。
　　沈岸俯身抱起斐染，她手中的心法滑落。尚有余温却没有了鼻息。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我二人雪夜对酌，并以天地入梦。” 那日乌苏里雅台，在漫天大雪的天寒地冻中，看着这个女子舍身为自己续命，他对她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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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期山，沈岸从没想过他会再遇到文枢。此刻二人，都不再是曾经的自己。沈岸是金阙阁阁主，江湖传说他在文枢为了逃避责任甩手离去之时接过重任，将金阙阁发展到江湖第一的位置，而自己也众望所归的坐上盟主之位。这片江湖，都是他囊中物。而文枢，六年前匆匆离去，在江湖上消失。

　　沈岸知道，文枢来找他，找他复仇。而面对文枢的那一刻，沈岸就知道自己输了。眼前的文枢，不是当年那个人，更不是自己初见的文枢。此刻的这个男人，死而复生。向死而生。凌绝峰巅，地狱谷底。爱人诀别，至亲背叛。这天下，已无人能阻他。
　　然而，就在文枢的剑凌厉向他扫来那一刻，剑锋一转。只是擦伤了他的脸。血顺着伤口淌下。可沈岸知道，自己输了。
　　“你可曾体会这半世浮云之欢？”文枢开口问他。
　　几年来，这位置可让他有半分真开怀。沈岸不回答。他不知道答案甚至因为太久，他已经忘记快乐是什么意思。

　　我不可悲。我有这万人敬仰。何惧他身无一物之人评判？
　　文枢看着沈岸。二人久久无言。

　　自那日起，沈岸再没有见过文枢，但他时常听到他的名字。人们都说，文枢重出江湖，仗剑天涯。从西域十八城到南疆连天山脉，再至东海幽冥暮霭岛，他的名字从此只在传说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