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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镜花水月(六) ...

  •   当天晚上,横衡并没有如想象中睡的一般踏实。
      其实这锅还得由宋淇梁来背,起因是白天他还和横衡说了另一件事。

      当时小狐狸托着腮趴在桌上直勾勾地盯了一会儿横衡,忽然奇怪地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时我取下头上的簪子刺向你时,怎么不见你躲闪?”
      横衡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宋淇梁会问他这个:“当时没多想……就直觉你不可能伤害我。”
      宋淇梁的眼睛亮晶晶的,心中一层叠一层翻涌而起的喜悦蘸着蜜糖瞬间淹没了他的思维,他再也无法思考。
      原来榆木脑袋也会开窍,千年铁树也会开花。
      小狐狸觉得横衡可能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正筹谋着要不要更明朗的把自己的心剖析给他看,反正自己一路从天上追他追到地下,从青丘追到人间,万般情谊,不说也是浪费。
      时光正好,只差一句——
      饲主横衡尽职尽责地接道:“毕竟没了我,你可能会没饭吃。”
      宋淇梁:“……”
      宋淇梁:“滚。”
      按捺住一腔愤懑,他静下心来干巴巴地告诉横衡:“其实我当时完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地去扔一枚簪子,但是那时候身体并不受我控制,甚至我的神智都有点模糊,还好我秉持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受伤的信念’,清醒的不算太晚。”
      至于为什么会被人控制,小狐狸画蛇添足地解释道:“当然并不是因为我学术不精,被人钻了空子,我觉得主要是因为跟在你身边容易放松警惕。”
      横衡当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总是自己背锅。
      他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在场的人中,有一个人想借你的手杀了我?”
      “对。”宋淇梁环顾四周被贴的密密麻麻的招鬼符:“更确切一点,我怀疑那个小道士。”
      “可他还小……”
      “不小了,晚上自己一个人睡觉都不会被吓到尿床了。”
      宋淇梁眯了眯他的狐狸眼,里面透露出危险的精光:“像这种善用外表做掩饰的人,其实最可怕。不行,你怎么能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偏殿,我得去盯着他。”
      横衡:“哎……”
      他的话照例没说完,宋淇梁一闪身化成小狐狸,甚至过分到连摸到不让他摸一下,就跑出门去了。
      横衡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遗憾的搓了搓手:“哪能是一个人啊,进宝不也在吗?”
      只是如此一来,横衡倒真成了这偌大的主殿里唯一的靶子了。
      月光正缓缓地淌进来。

      横衡睁开眼,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是睡意全无,他干脆披衣起身,点了灯在窗前看书。
      自从小狐狸搬进东宫来住之后,他书柜里的书就被除旧布新了一回。
      在他平常熟读的《论语》、《中庸》旁边,硬是气派的挤进来了一大叠话本。
      此刻他睁大眼睛一一辨认,发现他们是真的色彩纷呈……嗯,不同凡响。
      不仅有《霸道狐妖恋上朕》、《妖凡迷情》,还有一本最为奇怪的叫《狐妖脖子以下的不可言说》。
      堪称狐妖界百科全书,横衡肃然起敬。
      不过敬佩归敬佩,真要他看这样的书,横衡还欠缺一点功力。
      横衡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一圈,最终鬼使神差地落到了窗前被一堆黄纸符包裹着的铜镜上,他们想利用铜镜做一个陷阱,引诱荷花宫灯上钩。
      对此,宋淇梁觉得这个方法不啻于在捕兽器上大剌剌地放一块肉,然后招呼它们来吃一样愚蠢,但死马当活马医,有个解决方法总要好过束手无策,所以小狐狸并未反对。
      此刻横衡看着那面精美的铜镜,不由自主地就想揭开符纸看它一眼。
      他突然就成了一个对世界仍怀有好奇与热情的稚嫩小儿,镜子里到底是一方什么样的天地,他迫不及待地要去看一眼。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横衡轻轻拨开了铜镜上方覆盖的符咒,迟疑着拿起了它。
      镜子里的人倒还是横衡本人,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横衡往左,他就往右,横衡往上,他也往上,听话的不行。
      就是一开始味道有点大,不过马上就闻不见了,雕花捧久了咯手,横衡左右看不出什么毛病,顺手就把它往窗台上一放。
      如今的夜风吹来,已经不觉得寒冷,正是温暖适宜的季春,横衡嫌屋里闷热,入夜前就开了窗透气,此刻铜镜在窗台之上,折射出泠泠月光。
      横衡视线离开铜镜的前一瞬,瞥见一角圆月。
      可今天,并不是十五啊?
      他顺着那股疑惑重新回望过去,正看见天空中高悬的明月,皎如玉盘,完美无瑕。

      横衡睡了一觉,起来便觉得头痛欲裂,嗓子也哑的讲不出话来。
      那枚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藏回原位了,进宝瞧见横衡这副模样,汲汲皇皇地着人去把整座太医院都搬了过来,轮流候在横衡前面为他诊治。
      等到第六个太医把手搭上横衡的手腕时,纵然是有耐心的太子殿下也忍不住了。
      “差不多得了吧?”他说:“难道我的这个风寒,还能特别到被记载在医书上不成?”
      也不知道第六个太医是怎么想的,他将手缩回来,低着头仔细思考片刻,随后恭敬地回答道:“若是殿下要求的话,也未尝不可。”
      横衡:“……”
      他苦恼地拍了拍头:“不必了,你们随便给我开剂药过来就行了。”
      “那可怎么行。”
      宋淇梁从门外进来,快步走到横衡身边,很是随意地往他身旁小桌上放了一碗乌漆嘛黑的汤药:“喏,给你熬好药了。”
      然后他也不客气,挥一挥手遣退了屋子里乌泱泱一大片的御医:“下去吧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横衡捧起碗,用勺子搅拌了两下,原本沉淀在底下的药渣顺着勺子画出的漩涡上下浮沉,热气朝着横衡的鼻子扑来,带来一股略带腥味的腐臭。
      这股味道横衡很是熟悉,昨天还在那面鬼镜上闻到过。
      其实横衡虽能闻见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但鬼气和死气在他闻起来都差不多一个样,只有小狐狸非得辨个子丑寅卯出来,把它们都划分的明明白白的。
      日子久了,连横衡都不得不怀疑:“这一套说辞究竟是不是宋淇梁自创的?”
      接着他又想起,自他记事以来,前朝太平,后宫安分,哪里出过这样大的乱子,而就在德妃薨的当天,他就捡到了小狐狸。
      思前想后,横衡愈发觉得手里的汤药苦涩,无法入口。
      宋淇梁哪知道仅仅是吃个药的功夫,横衡心里就已经装下了一箩筐的思绪,他还道是横衡又嫌苦不敢吃,于是把手里攥着的一小袋果脯往横衡面前一丢:“顺手带来的。”
      横衡看了看果脯,又晃了晃手里的药,最后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把碗递给进宝,进宝识相地出去了,宋淇梁见横衡精神不济,也不方便在他这里作妖,难得大发慈悲地打算放过他一回:“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找那个小道士玩。”
      “别。”横衡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拽住了他的袖子,似乎觉得不妥,仅仅扯了一下就松了手:“我休息够了,想和你说会儿话。”
      小狐狸:“?”
      这种语气,好像他在人间的一本话本里看到的,后宫某位妃嫔生病后虚弱地拉着别的妃嫔的手,言辞恳切道:“妹妹,姐姐想问你点事。”
      他盯着脸色苍白的横皇后看了老半天,终于沉重地点了点头:“好的,姐姐你说吧。”
      横皇后的病顿时更严重了:“……”
      小狐狸越演越起劲,这回换他挽住了横衡的手,情真意切地噙着泪表白道:“姐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可千万要振作一点。”
      横皇后看起来可能快要归西了:“……”
      他发自肺腑地问候道:“你既然都已经化作人形了,能再学点人话吗?”
      “哦。”宋淇梁把手一松:“有屁快放。”
      白白当了二十多年人的横衡竟不知道“人话”还能这样讲。
      不过好歹宋淇梁恢复正常了,横衡也能找些话题来试探他。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来这里,是为了寻妻而来的?”
      “对。”宋淇梁好奇的问:“你不是说不想干涉我的私事吗?怎么,改变主意了?”
      横衡:“也不是改变主意,就是有点好奇。”
      宋淇梁一下子就懂了。
      生了病的凡人意志非常脆弱,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风寒,也可能会让他们生出一种“我是不是快死了?”的错觉,哪怕是横衡这样的王孙贵胄也不能免俗。
      体贴的宋淇梁为了迎合脆弱的横衡,真挚地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凡是你想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情,我会全部告诉你的,而我的心跳也会告诉你,我绝不会对你撒谎。”
      横衡差点就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问他 “荷花宫灯和铜镜的事情是不是和你有关”了。
      但是只要他醒着,他就时刻要求自己保持一个能思考的状态,于是横衡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换成:“要不要我帮你找人?”
      “哦,这倒不用。”宋淇梁明显有点失望,但也依旧忍耐着没有去给横衡这个病人表演蹬鼻子上脸:“我已经找到他了,不过他记不起从前的事情,我也只能再多等他几年。”
      然后他看似无奈地望着横衡笑了笑:“反正我寻了他这么多年,也不在乎这些日子了——终归,现在的我还算是能陪在他身边的。”
      小狐狸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够直白的了,横衡再听不出来就只能说明他是个傻子了。
      可横衡真的没有他想象中的聪明,他甚至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木讷地回答道:“哦,那挺好。”
      宋淇梁直觉这话没完。
      横衡果然再度开口道:“不过,可能要委屈你与他分别几日……还有一个邪祟没被找到,我想麻烦你陪我一起找到它。”
      也不知道横衡到底以为宋淇梁究竟在找谁,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主动地要求宋淇梁参与他所要经历的,并不安全的事件中来,宋淇梁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他的眼中蹦出星星,好似将满天星河都倾倒了出来:“这怎么能叫麻烦呢?可太不麻烦了吧!”
      横衡定定地望了他一会儿,想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我该信你吗,宋淇梁?”

      小狐狸送来的药到底不是凡物,横衡才喝下没多久,风寒带来的不适之症皆缓缓退去了。
      宋淇梁在他旁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玩,横衡以前没养过狐狸,不晓得天底下的狐狸是不是都和他这般好动,竟一刻也坐不住。
      当然躺还是躺的住的,只不过横衡不让罢了。
      此刻小狐狸正翻出一盒玉石棋子,放在耳旁轻轻晃了晃,里面玉石相撞而发出的瑽瑢之声清脆悦耳,他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把棋子往桌上一拍。
      “我要和你下棋。”
      横衡:“……你会吗?”
      小狐狸神秘地朝他笑了笑。
      半个时辰之后,宋淇梁装了一袖子的丁零当啷,棋盘上只剩他布下的黑子,把横衡的白子打的溃不成军。
      横衡认命地将手里最后一颗子落下:“我输了。”
      其实小狐狸精通“吃喝玩乐”,深谙“风花雪月”,唯独对这“琴棋书画”陌生的很,他之所以能赢,是赢在了横衡是个凡人上面。
      横衡每每落下一子,小狐狸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就悄悄施法将它挪开,挪进自己摆好的一个正正方方的牢笼中,将他的“气”尽数堵死,然后名正言顺地拿下一子。
      或者就直接把它变没了,反正怎么耍赖怎么来,他宋淇梁从来都将脸皮视为身外之物,豁达得很。
      起初横衡还妄想反抗一下,小狐狸直接翻脸不认人:“我哪有耍赖!不信你往我身上摸!摸到的棋子都算你的!”
      横衡即便想摸,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只能忍着痛看自己输的连底裤都不剩。
      轻轻松松赢了一局棋,小狐狸觉得很是无趣,于是把棋盘往横衡怀里一抛,接着去搜罗第二件有意思的玩具。
      在杂物堆里,他竟然还发现了一个拨浪鼓。
      这个拨浪鼓周围嵌了一圈细细的金边,鼓面彩绘了一条锦鲤,鼓身上用铜镶了小花,做的十分精致,看起来像女孩子的玩具。
      “哇。”于是小狐狸由衷地感叹道:“林旺财,你可真是个精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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