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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相见时难 ...

  •   绿篷小船久久没有动静,岸上早已有人等得不耐,向着小船喊道:“柳姑娘,大家都等着听你的曲子呢,今年你可是要再夺第一呀!”
      过了半晌,方见从船中出来一名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一身水绿色长裙,一双极为灵动的大眼睛,宛若从荷花间跳出的仙子。
      路思远不由暗叹一声,难怪众人如此喜爱这姑娘,就连他看到,也有片刻的恍然,这江南女子果然是名不虚传。
      只听那女子轻音侬语地笑道:“我家姑娘说了,她最近身子不适,她是为各位姐妹来捧捧场,也顺便谢谢诸位关心她的乡亲的,就不参加今天的‘万艳大会’了。”
      路思远心下一动,原来这动人的女子竟然不是“柳姑娘”,不过是她的一个丫环,想不到这个丫环竟也生得如此脱俗。但转念又想,这柳姑娘竟然和白天所想见的“白衣居士”一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而且身边的人竟然都如此出色,让他屡次认错,真是狼狈。
      众人皆叹可惜,忽然旁边有人轻叹道:“只怕柳姑娘不参加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因为她不肯为杭州吴知府弹唱……从去年开始那个吴知府便发令,说所有想当花魁的姑娘必要到那条知府所在的大船上去唱才行,于是柳姑娘便不再参加,想想,一个歌女竟然都如此有气节,不肯为那贪官卖声,而我们这些男人却还要想尽办法依附于他,真是……”
      “嘘,别说了,人多口杂,小心被吴知府的人听了去,不但害了你我,还害了柳姑娘!”
      路思远耳力极佳,这几句话他听得真真切切。回头望去,见是两个青巾长衫的年轻书生。那两个书生见有个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下一阵嘀咕,有些色变,忙相携而去。
      不小心听了他们的话,路思远却对那柳姑娘不由生出一股敬佩之心,原来这世上还竟有如此刚烈之女!
      就在此时,只听人群中有人叹道:“就算姑娘不参加大会,看在我等这些为姑娘苦等半日的份儿上,也请姑娘出来一见如何?”
      那绿衣女子为难地看着大家,又看看船舱。
      那船舱中忽然有人低声道:“蒙大家抬爱,只是小女子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实在不便出来与诸位相见,不如小女子就为大家弹唱一曲,以表寸心吧。”
      这“柳姑娘”的声音不如想像中清亮,而那种低低哑哑的感觉却让路思远的心莫名地一动,这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一般。
      他正在思忖,已经有人在岸上拍起手来:“姑娘的歌曲千金难买,如今我等算是有耳福了。”
      路思远不太明白,一个寻常歌女竟然如此受到众人爱戴,四下张望,这里围住的人竟然比知府和其他打扮妖娆女子的花船围观的人不知道多了多少倍,真真好是奇怪。
      船中女子不再出声,船内却隐隐传来“叮咚“的琴弦之声。
      就在歌声将起之时,忽然一条小船迅速驶来,听得有个声音冷冷道:“杭州知府吴大人请柳清欢姑娘上船献曲。”
      只见是一艘小小的官船,船头立了一个看来是参军模样的人。
      只见柳清欢船外本来笑吟吟站着的小姑娘轻皱着眉道:“我家姑娘今年不参加‘花魁大赛’。”
      那参军微微一怔,又道:“不管怎样,还请姑娘过去一见,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
      话虽如此,但口气却比刚刚缓和了许多。
      “这个吴知府是什么意思,干嘛非要柳姑娘去相见。”
      岸上已经有人开始不满。
      “看来知府还是对柳姑娘不死心啊,这个狗……”下面几个字明显是被人用手捂住,但路思远听得真切,原来杭州百姓对这个“吴大人”也不甚满意嘛。
      只见船上翠绿纱帘一动,一名黑衣女子已经站在了外面,淡淡道:“既然是知府大人有命,柳清欢不敢不从,但刚刚答应父老乡亲献上一曲,还请参军大人稍等一会儿……”
      见到柳清欢,路思远浑身一震,心也莫名地悸动起来。
      从未见过如此清淡的女子!她一身黑衣长裙,愈发显得脸色的苍白,虽然不如其他花船上女子打扮的娇俏艳丽,但一张素面却更显得圣洁无暇。特别是那双黑白极为分明的眸子,更是让人不由自主深深沉沦下去——就在路思远看到柳清欢的刹那,他知道,自己便已经深深地沉沦了下去!
      没有听清四周噪动人群说些什么,也没有听到那个参军说了些什么,路思远的眼中全部都被柳清欢身上黑与白的所有颜色强烈震撼着,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见倾心”,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二十二年的生命全部是为了等眼前这女子!
      琴声又缓缓的响起,惊醒了路思远。
      只见柳清欢低声吟唱:“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她的声音因为略有些沙哑,而显得很特别忧伤,有种动人心魄的力量。
      而这首曲子一出,却让路思远不由一身的冷汗。
      这是在讽刺国将不国,而朝廷官员还在寻欢作乐的荒唐吧!而看杭州百姓的情绪,这个吴知府实在不怎么样,若是传到他,或者其他为官者的耳中,这柳姑娘还不知道会有怎么的下场——这女子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公然挑畔!
      那参军果然也变了脸色,冷笑道:“姑娘好大的胆子,在这里公然唱亡国之曲,难道是想将大宋也比做前朝那般要亡国么?我朝律法有明文,教坊不得传唱前朝亡国之曲,看来姑娘是忘记了吧,这可是死罪!”
      柳清欢将手中的琴交与身边的绿衣女子,缓缓起身,向参军笑道:“是要上大人的船么?”
      路思远见她丝毫不将那参军的话和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不由心头大急。
      他冷笑地向那参军道:“大宋律法也规定了,各级官员均不得嫖赌,不得招妓,不得流连教坊,六品以上官员犯罪更是罪加一等,难道参军大人身为典刑之人,也忘记了么?”
      那参军一怔,本想出言恐吓一下柳清欢的。其实他一直都比较敬佩柳清欢的勇气,但毕竟是官府中人,此次她公然唱这般的曲子,他若不表示一些什么,传到知府耳朵里恐怕对自己是极为不利的。
      但想不到却有人立刻还以颜色。定神一看,是一名青衣长衫的年轻人,英武潇洒且气度不凡,而眉间的一抹正气与贵气让他动了动口,却终于什么也没说。
      已经登上参军小船的柳清欢听到路思远清朗的声音也不由一怔,她知道百姓都对自己极好,但因为“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大家对她的支持也是默默的,想不到竟然有人公然开口支持她。
      回首过去,她向这个很有勇气的年轻人展颜一笑,便上了船。
      而这一笑,却像有巨大的魔力一般深深撼动了路思远的心,他望着柳清风远去的方向,沉吟了良久良久……

      * * * *

      “相见欢”。
      路思远忐忑地望着门匾上的几个清秀的字。
      宋朝的瘦金体实在是有名,因为徽宗皇帝的原因,几乎家家只要能见到字的地方都挂着这种字体的匾牌,此处也不例外。
      这里不如其他教坊歌馆一般的热闹,也许是因为还不到傍晚时分的原因吧,整个院落都显得格外清幽安静,仿佛这里不是寻欢作乐的地方,而能够平静心情、了却烦恼一般。
      这是路思远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逛妓馆!
      说出去,怕成了汴京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的笑话。在京城,那些官宦子弟哪一个在青楼妓馆里没有一两个相好的女子?到了他这般年纪,恐怕偏房侧室都娶了好几个,更别说是逢场作戏的女子了。
      犹记得这次回去时,那几个自小结识的玩伴相约,说要去见见徽宗皇帝最宠爱的李师师时,自己避之不及的样子,想不到终于有一天,自己还是要来这种地方的。
      “公子请这边走!”带路的鸨母好奇地看着这个英俊却有些呆头呆脑的年轻人,若不是他出的价钱好,又经过了柳姑娘的默许,她才不会将他带进来呢。
      生得好看又如何,比潘安宋玉还漂亮的男子她唐妈妈也不是没见过,空有一个好皮相,不照样也是薄性郎么!真不明白,清欢怎么会相中这样的男子,要知道,清欢到她这“相见欢”已经快八年了,能让她请进绣房中的男子还真是不多呢!
      被迎进了一个独户的小院落,上书“清欢小筑”四个字。在路思远想像中的青楼歌馆都是金壁辉煌、富丽豪华的两三层小楼,想不到柳姑娘的住所反倒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般。
      院内山石流水玲珑雅致,院中一株海棠正怒放着,四下种着不少精致的花草。
      前日在船上所见的绿衫女子阿水正笑吟吟地立在一边,见路思远进门,忙迎了上来,笑道:“我家姑娘请公子里面坐一会儿,她就出来。”
      被阿水一说,路思远的脸立刻就红了。这阵势是将自己也当做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儿了吧——他本是不甚在意旁人的眼光的,可是他,就是不想柳姑娘如此地误会自己。
      “姐姐不必麻烦,我……”看着阿水将精致带金边儿的青花瓷盖碗茶端上来,路思远简直手足无措了。
      “公子相貌堂堂,一看就知道是见过大世面的,怎的这般小家子气?”说话间,由屏风后走出一袅袅身影,还是一身黑衣,但那黑色却不是寻常的死板,上面若隐若现着用金色丝线绣出的无数只翩飞的蝴蝶,让那高挑的人儿一身尊贵之气。
      柳清欢的脸色还是异常的白,不知道是病态还是与生俱来,但细细看来,只是那白仿佛是当年皇帝赏赐父亲的那件官窑中的上上品的骨瓷观音那种晶莹剔透的莹润。
      “公子请用茶。”柳清欢清清冷冷地道。
      这话让路思远一惊,恍觉盯着人家瞧了这么久,太过失礼,脸又红了。
      柳清欢不由抿嘴一笑。她阅人无数,还未见过如此爱脸红的人。虽然也有人见她神情过于拘谨,但却没有眼前这男子的朴实。
      “姑娘可好?”路思远忙定了心神,关切地望着柳清欢。虽然明知道她人在这里,而且看来很好的样子,但一想到那天她的大胆,却不由出了一身汗,“那吴知府可是寻了姑娘的晦气?”
      柳清欢坐下,轻声地道:“多谢公子关心,清欢并无大碍。”
      见她无心多说,路思远一时又不知道想说些什么,只是低头喝着茶。而一旁的阿水也不说话,任他喝了自己便往杯子里添水。
      待喝到第三杯,柳清欢淡淡地道:“公子大老远地跑来,难道只是为了喝水不成?”
      这话明显有送客的意思,不由让路思远一怔。他见那日柳清欢在西湖边,大家对她十分亲近的样子,觉得她平日定是个亲和之人,就算是那天她回眸对他的一笑,也算是极友善的。怎么今日待他却如此疏离?
      柳清欢见路思远脸上明显受伤的神情,觉得自己的话可能有些重了,不免自责起来,便笑道:“清欢是意思是,我这里的茶叶不是上好的,而且又贵,何必将钱都花在不必要的地方呢。”
      见柳清欢的笑,路思远中心没由来地剧烈跳了起来,这笑仿佛就是他心底那根最柔软的神经一般,让他爱怜。
      “我……我只想见见姑娘,知道姑娘好与不好。”路思远觉得自己枉活了这二十多年,原本对待那些对自己倾心姑娘时的从容与潇洒全被自己丢得一干二净,眼中心中满满的都是这清清冷冷的柳清欢的盈盈笑脸。
      柳清欢是何等的女子?今日见路思远第一眼便知道了他的心意。见他关心自己的样子,知道他必是对自己有了什么想法。
      只是自己这般的处境,何必多拉一个人下水呢。
      她冷冷地道:“清欢十分的好,不劳公子费心……清欢还有别的事情,请公子自便吧。”
      “你……”路思远的心被她的话刺得一痛,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哦,公子的钱回头我会让鸨母还给你的,你的心意清欢也心领了。”柳清欢转头不去理会路思远,淡淡道,“如果公子看得起清欢,清欢倒有一句话想对公子讲。”
      “什么?”路思远精神一振,不由急切地问。
      柳清欢没有回头:“公子还年轻,不应该流连于这种地方,看公子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应当做些该做的事才好。”
      柳清欢的话虽然是轻轻的,但字字却仿佛敲在了路思远的心头——大宋的江山、百姓的疾苦在他看到柳清欢的刹那通通都被抛到了脑后,这让他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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