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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二十二章 复职(1) ...

  •   如蓝再次睡过了宿头,慌乱间起床整束完毕,却发现曹懿早已起身,正由几个丫头服侍着漱口洗脸。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除非身体不适,无论头天睡得多晚,卯时三刻必然起身,梳洗后用过早点,看几页书才出门办事。她记起他昨晚说过今日要出门,便开箱取出一套新衣放在床边。

      曹懿正在抱怨:“被你们服侍得五体不勤,今后出门可怎么办?” 丫头们一阵嬉笑,依旧顺次递上手巾和漱盂,没人理会他的话。

      如蓝走过去,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象牙骨梳,一面替他梳理着头发,一面抿嘴笑道:“我真是猜不出,这一年你在杭州是怎么凑合过来的?跟去的小子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即墨看上去聪明,在这上头却是个小迷糊。新来的端砚倒是记性极好,事情交待一遍便撕掳得清清楚楚,可惜有点呆,那么点的小人儿,能有多少心事?”

      听她喋喋不休地数落,曹懿忍不住微笑:“如蓝,你快和嬷嬷一样罗嗦了。”

      “小子们粗手大脚的,总比不上丫头们细心。” 如蓝凑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下回出外还是带贴身丫头吧,我给你找几个清秀伶俐的。”

      曹懿失笑:“我在外面做的是钦差,走一步路几十双眼睛盯着,哪敢行差就错一步?再说前线军营里带些个女子算怎么回事?”

      如蓝不以为然道:“放外任的官儿成百上千,谁象公子这么狷介的?听说前些日子鄢大人放总督盐运,奉旨出京时,雇了几十个大脚婆子,抬着十几个如夫人随鄢大人一路巡查。”

      曹懿转过头看她一眼,眼神变得尖刻冰冷,“这些话你听谁说的?一派胡言!”

      如蓝这才想起家法中不得妄言国事的规矩,自觉失言,脸上顷刻红云密布。所幸曹懿回过头,没有再说什么,半晌突然“哎”了一声,“这倒提醒我了,德康的事还未处置……”

      如蓝赔笑道:“管家已经把德康调到东院监工,换了一个老成的在前厅招呼。惩罚的事,能免则免了吧。” 年前他在东院放的那把火,烧毁了大半间房,如今已拆了旧屋,正在清理地基,准备种上花草树木,与后花园连为一体。

      曹懿却沉下脸,“你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这些话被人听到,够得上抄家灭门的罪名了,侯府上下百十口人,恐怕都要给他陪葬。”

      如蓝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曹懿虽然在后府从不多谈公事,但这件涉及国本的大事,七八年来一直是人们猜测议论的焦点。

      嘉靖曾经两立太子,却都中途夭折。尤其是第二个太子载壑,太子加冠礼后的第三天即暴病身亡。嘉靖自此对方士陶仲文“二龙不相见”的谶语深信不疑,一直不肯再策立太子。景裕二王被给予相同的待遇,同日出阁讲读,同日出宫成婚。按照国典,伦序当立的应当是三子裕王,但嘉靖宠爱四子景王,却是不争的事实。最终谁将承继大统,无论殿阁朝堂,还是市井百姓,都在拭目以待,连邻国朝鲜都对此极为关注。

      而事关天家骨肉,一言之失即是万劫不复之祸,古往今来往这种事里掺乎的,十有八九不得善果,最现成的例子,就是景泰年间的于谦,所以曹懿才会噤若寒蝉。

      他忍受着如蓝的沉默,直到她低低应了声“明白”,才接着道:“你操持这么大一个家,耳根不能太软,知道吗?”

      如蓝以纯熟的手势,缓缓为他挽起发髻,半天才回答:“是。”

      曹懿心中一软,想到她无名无分,这些年不知怎么为难,才在人前立起威信,维持着后府繁杂的事务,还要分心照顾他的衣食住行。他叹口气道:“你去告诉管家,罚他一个月的月钱,荣禧堂前跪上两个时辰,让其他人引以为戒。其余的……就算了。”

      如蓝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多谢公子。” 她的眼眶隐隐发热,到底他还是疼她的。说话间外面送进熬好的药汁,她凑在唇边试了试冷热,送在曹懿面前。

      曹懿接过药一口喝干,苦得五官皱成一团,伏在案上咳嗽着,连声哀叹:“先生大概是恨上我了,怎么这药越来越苦?”

      如蓝抚着他的背禁不住笑,一迭声地让丫头取蜜饯罐来。二门处却有人传话过来,吴顺来吴大人来访。

      曹懿匆匆换过衣服,出门前问了一句,“嫣红这几日还好?”

      如蓝笑了笑:“没事,吃饭睡觉都有人跟着。” 她站在室内,淡淡的笑容隐藏在阴影里,隐隐有点悲凉的意味,但也许只是光与影的错觉。

      曹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扭头走了出去。

      东花厅临水的一侧,是一条窄窄的青砖地。沈襄小心翼翼地蹲在窗下,尽量贴近墙壁,注意着不让水面上出现自己的倒影。厅内曹懿和吴顺来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你请戏班子唱徐渭的《狂鼓史》,被令尊大人狠掴了两掌?”这是曹懿的声音,似乎带着笑。

      吴顺来哼了一声,“你足不出户,知道得真不少!”

      “你啊,真是给你父亲招祸。这出戏明为祢衡骂曹操,其实暗指沈纯甫和严分宜。徐文长也是书生意气,幸好还有胡宗宪庇护。”(注:纯甫为沈练的字,分宜为严嵩的籍贯,时人以此称呼严嵩。)

      听到父亲的名字,沈襄狠狠打了个寒战,忘了自己的处身之地,悄悄站起身,从窗扇缝隙中向内张望。

      “老爷子太迂,以为战战兢兢做人就可以明哲保身,我偏偏给他做个对。”吴顺来正把玩着一柄珠光宝气的长剑,嘴里啧啧连声,“哪里搞来的?这还是剑吗?”

      “两年前一个大食的商人当当,至今尚未赎取,已成为死当。剑倒在其次,剑鞘上的宝石却是价值连城。”

      “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陆炳,岂不是明珠暗投?”

      “你没经历过不会明白。” 曹懿轻叹一声,“人进诏狱,往往不由分说先打个稀烂,除非有特旨或关照。我这次能活着出来,全靠他打点照应。”

      吴顺来没有说话,手指下意识地将剑刃插进拔出,发出咔咔的声音。

      曹懿接着道:“陆炳是皇上乳母的儿子,自小随侍,从龙入京,虽然圣眷隆重,却肯折节下士,皇上数兴大狱,他屡次多方保全,不算十恶不赦之人。”

      “可他帮助严某在议河套案中构陷曾铣、夏言,实在不可原谅。如果不是他为虎作伥,严氏怎能顺利除掉首辅夏言,柄政十几年恩宠不衰?”

      “凡事有因则有果,夏言二次起复时一心要做名相,眼高于顶,万事不肯通融,陆炳原本严守中立,为自保才被逼得倒向严氏,他行事虽然过分,却也是夏言求仁得仁。”

      吴顺来极其不悦,“半年不见,你象是变了一个人!”

      “有一天你也会明白。培谦,实在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吴顺来不屑地啐了一口,“我吴培谦乃圣人门徒,正经的功名前途,不屑做这鸡零狗碎的勾当,更不会攀附权贵,以图他谋。”

      曹懿慢慢转过身,嘴角浮起一缕含义不明的微笑。他微微颔首道:“吴大人不提醒,我居然忘了,曹家是外戚荫封,功名得自女人。请问吴大人,既然交结权贵可助成大事,我又何必放着捷径不走?”

      沈襄方听得出神,突然有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他的嘴,吓得他魂飞魄散,转头一看,即墨正一脸紧张地把食指竖起放在嘴唇上,他点点头,随着即墨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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