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洗白计划》若得阿娇

1、前尘事

　　昏昏沉沉，只觉魂魄在暗潮里浮荡，不知何来，不知何往。

　　额角突突地跳，痛得像是要裂开，耳畔却有泣音，一声声唤着“娘”“是我的错”，缠得紧。

　　苏锦绣混沌着皱了眉，她连恋爱都没沾过边，哪来的娘可当？

　　耳边哭声渐远，不多时，又觉额上有丝帕轻柔拂过，凉意沁人。

　　费力掀开眼，先看到的是绣着碧荷的帐顶，麻布间落着点经年的尘。

　　转头又瞧见一位蓝衣温婉女子，如春日里初绽的柔花，正关切凝视自己。

　　“巧娘？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苏锦绣恍惚，喃喃：“你是……”

　　女子微微一怔：“巧娘，你莫不是烧糊涂了？我是涉湘呀。”

　　苏锦绣心下疑云更甚，下意识道：“巧娘？涉湘？”

　　“正是呢，你莫不是高热焚神，连自身名姓都抛诸脑后了？”兰涉湘讶异，“那我同你讲讲往事，或能助你忆起一二？”

　　“巧娘你家原在绣巷，世代以绣活为生，奈何及笄之年家遭横祸，幸得邻舍闻氏将你收养。谁料未及一载，闻翁闻媪往江南采名丝，竟也遭覆舟之祸……”

　　接踵而至的讯息如乱丝缠心，苏锦绣只觉耳畔轰然作响，一时竟无从消化。

　　回想最后的记忆……

　　……是她在东渚镇的古宅绣那副未完的百鸟朝凤，身旁还有知心好友相伴。

　　当时她敛声屏气，想着画龙点睛的道理，龙无睛则失威，凤无眸则失神。

　　可收针之际，百密一疏，手腕忽得一滑，针尖猝不及防刺入指腹，殷红血珠便滴落在凤眼上。

　　刺痛还没散尽，手里的针、案上的绷子，连同那耗了她近三年心血的百鸟朝凤，都没了踪影，只余一片虚空混沌。

　　兰涉湘见她失魂茫然，便放柔了语气：“你先躺着歇会儿，我去外头寻你阿弟，看看他抓药怎么去了这么久。”说罢，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掀帘走了出去。

　　苏锦绣顺势稳了心神，抬眼打量这屋子。

　　像是寻常人家，逼仄却整洁温馨，旧木桌上堆着分好的绣线，矮柜上摞着绣谱，门敞着半扇，能看见院里竹棚下也摆着绣架。

　　这绝非东渚镇的古宅。

　　苏锦绣只觉头疼欲裂，浑身更是虚软无力，滚烫的热度从四肢百骸里往外渗。她想勉强坐起身，刚一抬臂，却觉掌心攥着什么。

　　她缓缓摊开手，借着窗缝漏进的微光一看，竟是一本《绣巷杂记》，封皮边角已被翻得发毛，是她自幼捧读、视若珍宝的旧物。

　　之前绣制百鸟朝凤，轻喟歇手时，还曾翻开它读了两页，怎会攥着到了这里？

　　指尖触到卷边的书页，脑海中忽有念头如惊雷乍响，方才那女子叫自己“巧娘”！

　　过往阅读的记忆翻涌而来：苏巧娘，汴京城南绣巷出身，幼承家学，天资绝艳，十岁便能绣百鸟朝凤的雏形，才思堪比天高，人生本应如锦绣般铺开，偏命际却如纸薄，未满桃李之年便猝然溘逝。

　　苏锦绣强压下心中翻涌的乱麻，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些，随后便掀开了泛黄的书页。

　　未曾想，扉页之上并无寻常序言题跋，只印着一行墨色大字：

　　“轮回执念，宿债牵引，缘起性空，因果不虚。”

　　往下再读，字句愈发离奇。

　　“恭喜宿主苏锦绣，魂归巧娘之躯。今时巧娘年方十九，距桃李之期仅剩一载。若欲破其才高命薄之劫，需在一年之内登顶绣坛，成为汴京第一绣娘，方可得一线生机，续此性命。”

　　“若此事不成，宿主将长眠于此，再无生路。”

　　“哈？”

　　苏锦绣慌忙合上书页，复又猛地掀开，如此反复查看了三遍，那行字依旧醒目刺目，绝非她眼花。

　　一时无措，她歪在床榻上躺尸，满心都是难题，只觉前路难如登天。

　　可她此刻尚不知，待稍后窥见下一页的任务，才会惊觉，眼下这汴京第一绣娘的目标，根本算不得什么。

　　掌心书忽又金光大作，刺得她下意识眯起眼，苏锦绣定了定神，慌忙翻开书页，见下一页竟凭空浮现出新的字迹，似是一人生平，她忙凝神细细读去：

　　闻时钦，汴南绣巷人，昭宁二年探花及第，初仕潦倒，赖参知政事张明叙提携入御史台，方得立身。渐善揣帝心，每劾人必先窥帝不满，罗织罪证以切圣意，既显刚正，亦得信任，帝尝称其有直臣风。

　　然其权势日盛，野心渐露，次年掌谏院印信，心性骤变。构陷同僚贪墨，罗织罪证，矫诏下狱，诛其三族，亲监焚其家传功名卷轴，谓左右笑曰：“尔等风骨，不如一把火暖。”

　　昭宁七年，钦欲掌台谏全权，暗中罗织罪名，诬恩人张明叙通敌叛国，囚其家眷于暗室，日给馊食逼供。张明叙就范流放，复命人沿途凌虐，曰：“勿令速死。”

　　帝虽察其专权，惜其能整肃朝堂暂未动，致其愈发肆横。昭宁年间数兴大狱，闻时钦所劾者非亲仇即异己，台谏之风因之渐浊。

　　老御史陈尧佐劾其专权，钦使人以铁钳断其舌，弃于乱葬岗，诈称暴病卒，文武噤声。

　　昭宁七年，其罪败露，朝野震动。钦畏罪归绣巷旧宅，于故宅窗下自刎。

　　待她目光扫尽末行，纸上字迹已悉数湮灭无痕，素笺重归洁净，宛若初裁，只静静铺展着，似在无声等候她落笔，重写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光影渐散，几行新字已跃然纸上，竟是第二桩任务：“奸臣洗白计划。”

　　书册明言：“此书实时载录闻时钦生平要事，宿主苏锦绣需设法美化其生平记载及最终评价。若闻时钦重蹈前世覆辙，每犯一恶事，书页便自减一页；待书页耗尽之日，便是宿主生命终结之时，永绝轮回之路，再无往生可能。”

　　洗白这个奸臣？

　　且不说她根本不知去哪寻得闻时钦，即使侥幸寻得此人，观记载中其暴戾无常、心机阴狠，连提携自己的恩人都能构陷谋害，这般劣迹昭彰之徒，要如何洗白？

　　恐怕洗白未半她便要中道崩殂了。

　　正烦忧间，窗外忽来清风，书页被吹得簌簌翻飞，末页的内容也映入眼帘。

　　一行小字带着几分戏谑：“您的好友夕鹭衣当时亦在场，受无妄之灾随您穿书而来，可在做任务时顺便寻她哟。”

　　苏锦绣僵坐如霜打茄秧。

　　洗奸佞、争绣魁、寻发小，桩桩叠叠压下来，恰似屋漏逢雨，雪上添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