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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他的世界雨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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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苏云晚混乱的心绪上。
那一夜她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尽是模糊的闪光灯、窃窃的私语和那个竖中指的黑色图标,像幽灵般盘旋不去。
第二天是周六,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拧得出水的灰色绒布。
公寓里安静得可怕,窗帘紧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却也放大了内心的不安。手机安静地躺在床头,既没有新的骚扰电话,也没有那个陌生号码的只言片语。
Instagram上那条引发轩然大波的动态依旧挂着,评论数已经飙到一个恐怖的数字,各种解读和分析甚嚣尘上,却没有任何官方出来澄清或解释。
它就像一颗沉默的炸弹,兀自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苏云晚蜷在沙发里,抱着膝盖,试图看进去一本艺术理论书,却发现自己连一段话都读不进去。
目光一次次地飘向安静的手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悬着,落不到实处。
他那样做……真的是因为她吗?还是她自己太过自作多情?
这种不确定感折磨着她。
下午三点,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
她犹豫了一下,怕是媒体挖到了她的号码,心脏提了起来。铃声响到第五下,她才迟疑地接起。
“苏小姐吗?您好,这里是皇家马德里俱乐部医疗中心。”电话那头是一个语气公事公办的女声,“关于您上周提交的基金会志愿者年度体检报告,有几个数值需要跟您复核一下,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苏云晚愣了一下。志愿者的体检报告通常由基金会统一处理,很少会直接联系到个人,而且这还是周末。
“哦……方便的,您请说。”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应道。
对方简单核对了她的姓名和出生日期,然后开始询问一些常规问题:近期睡眠如何?饮食是否规律?压力水平感觉大吗?
苏云晚一一如实回答,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些问题更像心理问卷。
就在问答接近尾声时,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极其隐约地,传来一声模糊的、被压抑着的闷哼,像是有人在不远处承受着突如其来的剧痛,随即是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器械被碰倒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极其短暂,很快消失,电话那头的女声也毫无停顿地继续着流程化的询问,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但苏云晚的心跳却莫名漏跳了一拍。
一种毫无来由的、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这不是一通简单的体检复核电话。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阴天的光线涌入室内,有些刺眼。
她看向远处伯纳乌球场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了电视,调到了本地最大的体育新闻台。
主播正在语速飞快地报道着即将于明天举行的西甲关键战役,屏幕下方打着显眼的字幕。
画面一切,是昨天皇马赛前公开训练的集锦片段。镜头刻意地、一次次地聚焦在那个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不对劲。
即使在那些经过剪辑的、展示球员最好状态的官方画面里,他的眉宇间也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凝重。
一次简单的冲刺跑后,他停下脚步,单手叉着腰,低着头,呼吸似乎比平时沉重许多。另一个镜头捕捉到他下意识地、很快地揉按了几下自己的左膝后侧,那个动作快得像错觉,却被高清镜头无限放大。
电视里的评论员还在用兴奋的语气分析着战术,吹捧着他的历史数据和不可或缺性。
但苏云晚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关掉电视,房间里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那个揉按膝盖的动作,那个电话背景音里的闷哼,那条充满负面情绪的动态,还有他最近消失的晨跑……所有碎片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里咔嚓拼接。
旧伤。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中了她。对于他这样年纪的顶级运动员,旧伤复发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明天,就是至关重要的比赛。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期待他像往常一样拯救球队,走出欧冠失利的阴影。
所有的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那可能已经发出警报的身体上。
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愤怒?焦虑?不甘?还是……恐惧?
恐惧于无法达到期望,恐惧于让所有人失望,恐惧于身体不再听从意志的背叛。
苏云晚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那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不是医生,不是理疗师,无法减轻他一丝一毫身体上的疼痛。她甚至不是一个能在他身边说一句安慰话的朋友。
她只是一个遥远的、甚至可能给他带来了麻烦的旁观者。
她走到画架旁,看着那盒他送来的、未曾动过的顶级颜料。它们安静地躺在那里,闪烁着昂贵而冰冷的光泽。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本皮革封面的空白速写本上。
她伸出手,指尖划过细腻的皮面。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她打开速写本,翻到第一页。
没有选用那些鲜艳饱满的水彩,而是拿起了一支最普通的、质地偏软的4B铅笔。
铅笔的灰黑色,更能表达她此刻感受到的那种沉重的、无声的压力。
她不需要调色,不需要水,只需要最直接的、最原始的线条和明暗。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回想刚才电视画面里他揉按膝盖时那一瞬间蹙起的眉头,那强忍着的、不愿流露于人前的细微痛苦表情,以及更久之前,那个在黑暗中坐在秋千上、被疲惫和失落完全包裹的孤独背影。
笔尖落下。
线条不再是上一次那种宣泄般的凌乱,而是变得极其克制,甚至有些滞涩。她用细腻的排线,一遍遍,一层层,铺叠出巨大的、无形的阴影,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浓缩在这方寸纸页之间,沉沉地压下来。
在那片浓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灰色调中心,她画了一个背影。
一个运动员的背影,穿着熟悉的战袍,号码模糊,但身形轮廓毋庸置疑。
他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不是失败后的沮丧,而是一种正在默默承受着巨大重压、与自身某种痛苦极限无声抗争的姿态。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背部的肌肉线条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却又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束缚住。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有沉默的、惊心动魄的对抗。
画面的下方,是一片空旷的、巨大的绿色球场,衬得那个背影越发孤独和无助。
整幅画充满了一种压抑的、内爆般的力量感。
画完之后,她看着画中那个沉默抗争的背影,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闷闷地发疼。
她拿出手机,对着这幅铅笔速拍了一张照片。光线不好,画面显得更加灰暗凝重。
然后,她点开那个只存在两条简短记录的陌生号码。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照片发送过去。
没有添加任何文字,没有一个字的安慰或鼓励。
她相信,他看得懂。
发送成功。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静静地等待着。这一次,她不再恐慌,不再不安。她已经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用她最擅长的方式,告诉他:我看到了你的压力,你的痛苦,你的抗争。我看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回复来了。
依旧来自那个号码。
依旧没有任何文字。
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符号:一个代表力量、努力、坚持的拳头。
简单,直接,有力。
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一句沉重的回应。
苏云晚看着那个小小的黄色拳头,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骤然一松,鼻尖猛地一酸,眼前瞬间模糊了起来。
她懂了。
他收到了。
他明白了。
窗外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
但她知道,在他那片正承受着暴雨侵袭的世界里,有一束微小的、来自她的信号,已经悄然抵达。
而那束光,似乎足以支撑他,再次握紧拳头,扛起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