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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药香与心迹 ...

  •   沈砚搬到后山的第三天,雨停了。

      阿依提着竹篮穿过湿漉漉的蕨类植物,篮子里装着刚熬好的药汤和两个热乎的玉米饼。后山的路不好走,石板上长满青苔,她走得格外慢,眼睛却不住地往前瞟——那座旧竹楼的轮廓在树林里若隐若现,像个孤零零的剪影。

      离竹楼还有几步远,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阿依心里一紧,加快脚步掀帘进去,正看见沈砚扶着桌沿想站起来,地上倒着个空陶罐。

      “你动什么?”她赶紧放下篮子去扶他,指尖触到他的胳膊,烫得吓人,“又发烧了?”

      沈砚摇摇头,脸色却比昨天更差,嘴唇泛着青:“想倒点水……没站稳。”

      阿依把他扶回铺着干草的床榻,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她心头发慌。“说了让你老实躺着,偏不听。”她一边嗔怪,一边转身去灶房找陶罐烧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竹楼太旧了,灶膛的烟总往屋里钻,呛得她直咳嗽。她蹲在地上添柴,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烟呛,是想起昨天回寨子时,听见有人说“那外乡人怕是熬不过去了”,还有人劝岩婶“赶紧给阿依再寻个好人家”。

      “咳咳……”沈砚在里屋咳起来,声音嘶哑。阿依赶紧抹掉眼泪,端着烧好的热水过去,扶他起来喝了两口。

      “药凉了,我再热一热。”她拿起药碗要去灶房,手腕却被沈砚抓住了。他的手滚烫,力气却不大,像片随时会飘落的叶子。

      “阿依,”他看着她,眼睛因为发烧有些模糊,“别管我了。”

      “胡说什么?”阿依挣开他的手,语气硬邦邦的,“等你好了,还要去镇甸换盐呢。”

      沈砚笑了笑,那笑意里带着点苦涩:“我要是好不了呢?”

      “没有好不了的病。”阿依把药碗放在火塘边的三脚架上,火苗舔着碗底,发出细微的声响,“寨子里的老人说,后山的灵芝能治百病,我明天就去找。”

      “别去。”沈砚急了,想坐起来,却牵扯到腿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后山深处有瘴气,还有……”

      “还有什么?”阿依追问。

      他忽然住了口,眼神飘向窗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说的事。

      阿依没再问,只是默默地守着药碗,看着里面的药汁泛起细密的泡。药是她托岩婶去山外的药铺买的,岩婶嘴上抱怨着“浪费钱”,却还是把药给她带来了,临走时塞给她一把晒干的艾草,低声说“后山潮,让他垫在身下”。

      药热好了,阿依吹凉了喂他喝。药很苦,沈砚喝得眉头紧锁,却没剩一口。阿依把玉米饼递给他,他摇摇头,说没胃口。

      “多少吃点。”她掰了一小块递到他嘴边,像哄孩子似的,“不然哪有力气好起来?”

      沈砚看着她,忽然张开嘴咬住了饼子。阿依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烫得她像被火燎了似的缩回来,脸颊却比他的体温还要热。

      他慢慢嚼着饼,忽然说:“我以前,不是干正经活的。”

      阿依愣住了。

      “我爹娘死得早,十三岁就出来讨饭。”沈砚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跟着一群人混码头,搬货物,卸船,有时候……也□□讨债。”

      火塘里的火苗噼啪响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竹墙上,忽明忽暗。

      “有一次,帮一个掌柜的要债,被人打断了肋骨。”他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自嘲,“躺在破庙里,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被一个路过的老郎中救了。他说,人这辈子,总得干点能让人瞧得起的事。”

      “我就离开了码头,四处打零工,想找个能安身的地方。”他看着阿依,眼睛在火光里亮得惊人,“直到遇见了你。”

      阿依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的疼。她一直知道他有故事,却没想过是这样的苦。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他的手很烫,却在微微发抖。

      “那些都过去了。”她轻声说,“现在你在这儿,在我身边,就够了。”

      沈砚看着她,忽然用力回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有很多茧子,磨得她的手有点疼,却让她觉得格外安稳。

      “寨老的孙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怎么样了?”

      “还在烧。”阿依叹了口气,“昨天我去看了,他娘眼睛都哭肿了。”

      沈砚没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天晚上,阿依没回寨子。她在竹楼角落铺了些干草,就睡在那里。夜里,沈砚烧得厉害,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一会儿喊“别打了”,一会儿又低声叫着“阿依”。

      阿依爬起来,用冷毛巾给他敷额头,守在他床边,听着他混乱的呓语,心里像被泡在药汁里,又苦又涩。天快亮时,他终于退了点烧,呼吸也平稳了些。阿依趴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窗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动,不是野兽的声音,倒像是人的脚步声。阿依心里一紧,悄悄爬起来,从竹帘的缝隙往外看——月光下,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往竹楼这边走,手里还提着个什么东西。

      是岩叔!

      阿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岩叔走到竹楼门口,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迅速转身钻进了树林。

      等他走远了,阿依才敢掀开竹帘出去。地上放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些草药,还有一小罐盐。

      她愣在原地,手里的布包沉甸甸的。这时,屋里传来沈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了?”

      阿依拿着布包走进来,把草药放在桌上:“是岩叔送来的,还有盐。”

      沈砚也愣住了。

      阿依拿起那些草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些是……退烧的草药!寨子里只有岩叔认识这种草,他以前跟我说过,是他年轻时在山外学的方子!”

      沈砚看着那些草药,又看了看阿依,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早就知道这病能治,”阿依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故意说那些话,故意把你赶到这儿来……”

      “是为了护着我们。”沈砚接过话,声音里带着点感慨,“寨子里人心惶惶,总得找个由头稳住大家。把我当成‘祸源’,等孩子好了,再把我接回去,大家就不会再疑神疑鬼了。”

      火塘里的火不知何时又旺了起来,药香混着艾草的味道在竹楼里弥漫开来。阿依看着那些草药,忽然笑了,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原来那些看似坚硬的刺,底下藏着的,是这样笨拙的温柔。

      她转身去灶房煎药,脚步轻快了许多。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她知道,不管是眼前的病,还是心里的结,总会像这雨过天晴的日子一样,慢慢好起来的。

      而那些藏在烟火里的善意,就像这药香,看似苦涩,却能暖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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