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烟入云》岫冕

10、梦入萱草夜何长，朝朝忘忧送安康

　　“对不起啊，朝朝，让你失望了……”

　　正午的风拂过宋斐然的紫色发尾，在阳光下渡上一层流光飞扬，像极了山林里展翅跃舞的紫寿带鸟。
　　叶朝和她并肩走在桥上，夏天还没有到来，现在阳光正好，温暖明媚并不灼目晒人，但人们还是更愿意待在家里，因此这个时候桥上并没有多少人。

　　“没有……”叶朝轻轻地摇了摇头，低低地喃喃道，声音很轻，化作风传到宋斐然耳边时几乎散尽。

　　“什么……”

　　“不失望的，姐姐，无论原因，做了就是做了，你救了我，这是事实，这两者并不矛盾。
　　更何况比起犯罪的人和众多旁观者，救人的人永远都不需要道歉……
　　其实每个人救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是吗？
　　——要对方活下去……”

　　少女年轻明媚的微笑绽放在午后的璀璨中，仿佛融化在光里，让世界模糊了边界……
　　宋斐然看向她，仿佛开启了慢镜头，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想要留住这一刻的阳光，年轻的笑容灼热了她的眼，阳光不在她身后……

　　宋斐然轻轻地笑了，很轻很轻，像是朵含羞绽放的花，在灿烂的阳光下悄悄怒放。
　　她多久没这么笑了？

　　大概有十年了吧……

　　一直以来，开怀大笑成了朋友们认识她的密码，每一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觉得她外向热情，充满活力，没心没肺，随意不拘，闲下来的每一刻都不会不去想打扰别人的，仿佛她从来没有过烦恼。
　　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曾经的她明明是害羞内敛的，是可以躲在妈妈身后不去面对外人的，是可以躲进妈妈的房间安安静静地看书的，是可以躲在妈妈的臂弯下小心地一点一点看看这个世界的……
　　然而，其他人是不允许的，她的父亲要她快点长大，要她快点成为一个像他一样的，永远以利益至上的万恶资本家；一个又不像他的，可以为了利益心甘情愿的牺牲自己的傀儡。
　　他要她独自面对那些丑陋又看不真切的虚伪，他要她成为筹码，一个可以随时被他所利用，为他谋取利益、好处，之后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工具。
　　所以他对14岁的宋斐然说：“小然，爸爸不是不想救妈妈，你也看到了，他们很厉害，他们有钱有关系，哪怕爸爸去告他们，可他们在里面有人，爸爸斗不过他们，爸爸也没有办法……但他们给了爸爸钱，很多很多钱，我们可以用这钱做很多很多事，爸爸的公司需要钱，你上学也需要钱，干什么都需要钱……”

　　“可是……爸爸，那妈妈呢？……不能不管她呀……”

　　“小然……对不起，是爸爸没用……爸爸救不了妈妈，是爸爸没用……
　　但只要有钱了，只要爸爸有钱了，爸爸就可以救妈妈了，只要有钱了，干什么都可以，小然，只要爸爸有钱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真的吗？真的可以救妈妈了吗？那些人也可以受到惩罚了吗？”

　　“可以的，小然，只要有钱就可以……所以小然要帮爸爸，爸爸会让他们受到惩罚，小然要快点长大……”

　　之后他把宋斐然送去乌酬市的一处小城镇读书，为了让宋斐然意识到有钱是多么的重要，他停了宋斐然的卡，每个月只给她勉强足够温饱的生活费，然后不管不顾三年，直到她高考结束才在秘书的提醒下让司机把她接了回来……
　　回来云玖市以后，他又给了宋斐然很多很多的钱，带着她在数不清的觥筹交错中虚与委蛇，在无数个名利场中戴上热情高兴的笑脸面具与人恭维……
　　他交给她公司里数不清的难题和漏洞，要她学，要她解决，要她多干，恨不得榨干她的血，让她一边笑一边工作，他把她变成了陀螺，不停地用一个承诺鞭笞她，让她没日没夜的转……
　　渐渐地，高兴时宋斐然在笑，难过时宋斐然在笑，生气时宋斐然也在笑，见到人她在笑，没人时她也在笑，宋斐然自己也分不清她的笑有几份真几份假了……
　　于是她学会了大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从中区分出来几分真实。

　　在帮助父亲公司打响知名度，成为云玖市名列前茅的国产企业，甚至帮助父亲成为了云玖市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之后，宋斐然对他说，那些人该受到惩罚了。

　　可他说：“小然，王总已经答应把西街那边的地皮给我们了，那块地皮对公司来说很重要，再等等，等我们签了合同拿到那块地皮后在惩罚他们也不迟。”
　　他对宋斐然的影响确实起效果了，宋斐然答应了……

　　可最后她等来的却是王宋两家的婚事。

　　她父亲与王总女儿，一个比宋斐然打不了几岁的女人的婚礼，她的父亲和害死母亲的人的姐姐结婚了……

　　她跑去质问他，他却说她不懂事，他说当年王总已经给过钱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必要为了这件事破坏了和王家的合作。
　　他说那是女人的弟弟干的，跟女人没关系。
　　他说他马上就要和女人结婚了，那王家也算是自己人了，女人会成为她的后妈。

　　“小然，就算了吧！”

　　“小然，你妈妈也一定希望我们过的好的，她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小然，研敏可以照顾我，你妈妈她一定会同意我们结婚的……”

　　“闭嘴，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我居然会相信你会帮妈妈，我居然会相信你会做到……我忘了，我怎么忘了呢？从小到大，你答应我和妈妈的事情，你一件都没有做到过……”

　　“小然！我是你爸，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公司，为了你！
　　你妈已经死了，这些年你背着我偷偷和王家对着干，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你。
　　也差不多了，该放下！
　　王总的妻子可是万科集团谢总的妹妹，公司想要扩大发展还需要很强的助力，所以我们需要和万科集团合作，我们不能跟王家闹掰！”

　　“哼……你不配做我的父亲，你说了不算！”

　　……

　　“宋斐然！胡闹！你简直是胡闹！你把王总的儿子送进去了，不仅和王家闹掰了，我们跟万科集团的合作也泡汤了……
　　现在好了，两家公司合起伙来打压我们，现在好了！现在你满意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公司的发展全让你给毁了！你要毁了我啊！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贱人！你就应该跟你妈一样去死！”

　　“你教会了我利益至上，可如果那不是我的利益，只要能让那个畜牲不好受，我不介意毁了它！”

　　“滚！你滚！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

　　王总的小儿子从小被宠溺惯了，他爸有钱，所有人都让着他，都纵着他。所以他骄横顽固，什么都不怕，想干嘛就干嘛，小时候在学校就欺负同学，无视班规校规，抽烟喝酒打架，成年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到驾照去飙车，没想到出了人命，撞到了人，那个人倒下又站了起来，可他一紧张，又把车倒了回去，之后他也怕承担刑事责任，就逃了，他爸替他摆平之后，他消停了一段时间，没多久又出来作天作地，后来还染上了毒品。
　　宋斐然这些年一直在调查他，之后终于收集齐了证据，在他带着毒品去赌博的时候，匿名举报了他。
　　警察当场抓获，王家还想保他，可这涉及聚众赌博，更严重的是他还吸毒，最终判处无期徒刑，并处罚金。

　　后来在宋斐然的操作下，媒体又把几年前王氏集团的少爷开车肇事逃逸致人死亡却用钱来摆平的案件报道了出来。
　　这一报道引起了群众激愤，网络上清一色的骂声：

　　“都撞死人了，居然没有坐牢，警察到底干什么吃的？”

　　“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艾特云玖市公安局，管管啊，警察局里面有人贪污，快把他抓起来”

　　“有钱人就可以随便杀人了吗？”

　　“先生，时代变了，有钱就可以杀人了”

　　“我好想知道这件事，我当时就在现场，我看到那辆车冲过去之后又倒了回去，合理怀疑这是不是蓄意谋杀”

　　……

　　因为这件事影响恶劣，王氏集团被全面排查，最后查出他们不仅贿赂警察，还伪造产品，欺骗消费，多家工厂生产质量不合格。
　　这些事情都被媒体报道了出来，王家一时间股票大跌，资金链断裂，合作公司纷纷和他们断了联系，公司岌岌可危……

　　之后呢？
　　之后宋斐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走了，她已经把当年害死她母亲的人送进了监狱，然后把王氏集团搅得大乱，虽然不知道最后他们有没有破产，但宋斐然还是离开了。
　　这期间她父亲给她打过几通电话，但她都没接……

　　从那以后，她成了一家酒吧的老板，成了所有人眼中，热情外向、充满活力、没心没肺、随意不拘、从来只会豪放不羁的大笑、随性散漫的宋斐然，宋老板。

　　至于她的父亲，自然是不好过的。
　　公司多年的发展和人脉都是靠宋斐然维持的，多年的安逸早让他忘记了本就为数不多的经商手段，根本不能管理好比之前强上了数倍的公司。
　　又因为宋斐然的能力明显比她父亲强上数倍，自从被她父亲介绍给出去后，大部分公司都是和宋斐然在合作。
　　可以说宋斐然手中抓着的人脉完全足够她自己建立一家新的公司，她一走，几乎所有公司也都跟着走了。
　　公司一下子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哪怕她父亲挠破了脑袋，到处求人找方法，都无法力挽狂澜，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司一直走下坡路，甚至到了公司收成只能勉强支付员工工资的地步。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没被逼得拉下脸让宋斐然回来，最后实在没法了，才迫不得已给她打来了电话。
　　本以为女儿离不开他，就算闹掰了也还会念在自己是她父亲的份上回来帮他，可他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打通，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晚了。
　　多年的不在乎，让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女儿，甚至当初宋斐然走后，他根本没关注在意过她的行踪，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女儿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