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初见二十八岁忧郁男 ...

  •   我以为他说的是真的,在漫天的大学里躲在地铁站的屋檐下躲了两个小时。
      我以为,起码雪停前他会来;后来又觉得,雪停了他会来;再后来,我想雪那么大,一定是自行车骑着不方便,他走路来的。
      最后我自己回家了。
      松软的雪扼杀了轮子的呼吸,行李箱怎么拖都不走直线,最后直接在脚腕深的大雪里罢工。手掌被勒得通红,系在行李箱把手上的旧旅行包也断了一条绳,一直掉一直掉,我像一个稻田里拉着倔牛的老农人,怎么拉它就是不动。
      天渐渐黑了,我终于筋疲力尽,接连几个小时的疲惫踩扁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尊严,我毫无形象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大哭起来。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爸爸说过,他会在槐树街站接我。我以为他真的会在,我以为那里就会是我劳累的终点,我总是以为苦尽甘来冷漠受够了就会有爱。
      我又被骗了。从雪地里站起来,没有人为我侧目,我打了一辆车,用的是自己兼职的钱。
      师傅把行李箱从后备箱里拿出来的时候,我抬眸撞见了远处醉醺醺的父亲,迈着醉步走入了小区铁锈味的大门,架着他的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他洗褪色的鹅黄的大衣把父亲军绿色的长羽绒服压出一个凹陷。
      长发而纤瘦,忧郁气质还有点驼背,这是我对二十八岁的谢钧一的初印象。
      我不想回家,今晚我的房间或许会腾给一个陌生人,明早又是满地酒瓶,纸球扔得满地都是。
      喝酒、划拳,乱糟糟的声音,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想到这些恶心透顶。我沿着小路一家家寻找着旅馆。
      “一晚上三十?我没那么多钱,现在也没人来住店,二十吧。”
      “去去去!”
      彼时年幼的我缩在墙角胆战心惊地看着父亲提着酒瓶子醉醺醺地走进屋子,生怕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又摔了什么东西,听他沉重的身子砸进床垫的闷响和随之而起的如雷的鼾声。
      我就在隔壁的房间,听着父亲房里陈旧的风扇转着脑袋呻吟。
      街尾有一家更小的旅馆,一个驼背的退休小老头老伴死了闲得寂寞开的。一进门就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只有十五。”
      “没问题。”满是皱纹的书皮般的手举起挥了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我说我还有行李要搬就出去了。
      一只脚跨过塑料门槛,抓着行李箱把手用尽力气把它拎进来。小老头去小桌子后面找钥匙,带我到了最边角的房间,从钥匙串上对着数字把钥匙找给我。
      半夜躺下睡不着,窗户不结实一直透风,挡了窗帘又塞了门把手上挂的不知道哪一辈子的毛巾抹布才勉强挡住。一转头手机映出微弱的光看见床头的墙全都是绿色的。
      还好被子是干净的,我亲眼盯着老头给我换了一条刚从水房里晾干了抱出来的,一股洗旧了的味道但是没有异味。
      我缩在被子里发抖,萌生出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惶恐。
      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父亲不喝酒,也不认识那群朋友,晚上一回家就把我抱在腿上。
      有一天,反正那是我生命中最弥足珍贵的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把我抱到腿上,面对着他。
      他用粗糙的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鼻子,咧着嘴笑:“你猜爸爸想跟你说什么?”
      小小的我什么也不懂,伸出小手摸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茬,心思起码有一半不在和他的对话上,随意地猜:“爸爸发工资了,我要吃小蛋糕。”
      爸爸握住我的小手,用他的大手点了一下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揽着我身体往大腿上更紧地抱了抱,摇摇头:“不,是你要上学了。”
      我那时不懂上学是什么意思,懵懂地点头。
      上学不是生日蛋糕,不是手里皱巴巴的一块五块的零花钱,更不是表现好读一篇画册就能得到的一块彩色纸包住的小糖。
      从六岁开始,我就相当于上社会了,也才知道同学们的妈妈会教他们英语、会监督他们做算数题,会给他们买新衣服和好看的卡纸,会接送他们,每天离别时都有一个落在额头上的吻。
      我爸不会,他摸着我脑袋蹲下身子,很郑重地对我说:“青青,只要努力就会被世界善待。郑叔叔的儿子努力考上了985,今年就被一个大公司招走了,当上了大律师,人家都尊重他。你爸爸没有文化,就只能在厂里干活,可是爸爸能吃苦,就也能赚钱养活你。”
      爸爸说妈妈是个大美女,又漂亮又能干,人家也尊重她。
      我还没见识到更多的“985”父亲就变了。他摔了酒瓶子说他失业了,就歇斯底里地跪在地上脸埋进沙发里捶沙发。邦邦邦的后来好像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震碎了一个玻璃杯子。
      我怕得不敢靠近,自己一个人缩在小房间里掉眼泪,灯也没开。
      那之后父亲找过很多工作,都做不长,工资也不是很高。渐渐地酒也喝起来了,也不提我的大美女妈妈了。
      然后地上就有了玻璃碴和烟灰,我光脚踩上去划了脚哭,小孩子的潜意识就是这样会得到关心,也会被抱起来检查伤口。
      父亲充满戾气地坐在沙发下面的地上背靠沙发瞪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恐惧,好像在看仇人:“闭嘴!”
      他可能是不开心吧。
      成年以后我好像越来越懂每个人都会不开心。无缘无故被奶茶店老板开除或者被平台拖欠工资的时候我也不喜欢坐在软软的垫子上,坐在冷硬的地板上流眼泪咒骂自己活该。
      我想父亲也是这样,他只是不开心了好多年。
      第二天我就拎着箱子吭哧吭哧回去了。
      瘦削的谢钧一背对着我往餐桌上放碗,当一声的清脆,瓷器与木质桌面一触即分却又反反复复试探着的甜美乐章。贤夫良父人设吗?我恶作剧般抱着臂站在门口,思忖着他是父亲的什么人。行李箱安静地立在我脚边,谢钧一腰后红围裙的蝴蝶结如此显眼。
      谢钧一直起身来,神态自若地回过脸,却被我的目光刺得一颤;他何时竟不知门边上多了个人。视线交汇的一瞬他心虚似的把眼睛挪开,继续放在他手边切着葱花的案板上。瘦削的肩背随着菜刀接触案板的声音有韵律地震颤,像是一具高大的骨架,有雄性的特征,却没有男人的暴戾。切菜声音也很温柔,能想象到葱叶是怎样利刃下失去汁水、断掉纤维的。袖子挽起露出手臂,露出几道伤疤。
      我失去了兴趣,认为父亲带回家的人都一样无聊。泥泞的雪地里踩过的运动鞋底嘀嗒着脏水,踩出一条直通向我房间的小路。面的香味被我抛之脑后。桌子上只有两个碗,我看见的。
      用力挣掉棕色的夹克外套露出里面深蓝的高领毛衣,起毛了我却不舍得换。脏鞋立在窗台上晾干,等它淌进了水分脏水一定又会凝固在窗台,等着我日后加倍费劲地去擦。发泄般把行李箱里刷干净的拖鞋往地板上一撂,我穿上就走出了房间。
      路过正站在桌前摘围裙的谢钧一,走向厕所。他不言我不语。我甚至没有瞧见那脸上一丝难堪的光,他中段微微隆起的鼻梁甚至显出几分傲慢的神色,长发束在脑后,低低地扎着丸子头,额角垂下几丝柔软的鬓发,遮盖住了小半脸颊。
      我无来由地在病态的心里对他生出鄙夷情绪。丝毫没有注意一个转身桌子上的面已经盛了三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