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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客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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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子捂得不是很牢,昏黄的烛火照进来一缕,透过缝隙可以隐约看到门那边的动静。
长而柔软的睫毛忽而在狭小的被窝中轻轻扑扇了几下,抓着被褥的手骨节忽而发紧了些。
还是那股好闻的白泽香,透过一小角缝隙沁入,被窝里显得格外浓郁,刺得喉头有些痒。
既然都住一间了,又都是男子,那...看一看没关系吧?
想到这里,晓清澜轻轻挪了挪脑袋,将眼睛凑近那抹缝隙,偷偷瞧了几眼。
那人应该以为自己睡了吧。
他稍放心,朝烛火摇曳处望去。
初墨的墨发湿漉漉的,大半捋到背后,剩下几缕青丝垂在肩前,浸着香的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锁骨凹陷处积成浅浅一泓。
浴袍半敞,玉带松松系着,衣料有些濡湿,紧紧黏在身上。
怎么...有点好看?
这种美不是柔和或邪魅,披上月白色浴袍后,凌厉种带了些温和,清冷中带了些亲近。
为什么会有人生成这样?
他忽然有了种老天既生自己晓清澜,又何生初墨的感觉。
狭小的空间有些闷热,浓郁的白泽香混着自己的发香,熏得人有些醉,后颈几缕香汗渗出,细细小小的汗珠泅湿了中衣。
自己总不能一直这么捂着吧,神仙会闷死吗?
他还真不知道,不过那人以为自己睡了,想必不会观察到这里的动静。
既如此,那就——
光明正大地看一下?
被子被掀开一角,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探了出来。
这下看清楚了。
那人两根精瘦锁骨泛着浅浅水光,烛光氤氲,衬得冷白中有些暖。衣料黏住肌肤处,露出悍厉好看的肌肉纹理,袍角微动,足边水迹未干。
上次度雪湖落水醒来后,那人衣衫尽干,又是挺拔修身的墨色外袍,看着并无多少稀奇,也不如这次真切,可如今这般看来,他竟有些...
一双桃花眸晦暗稍许,盛了些流淌的暖光,呼吸微热,仿佛带了清浅醉意。
远处似有影子在摇晃、拉长、移动,而后...慢慢靠近?!
他猛地抬眸,却没见着烛光,一抹阴影从上而下罩下来,似是有人在缓缓俯身。
呼吸倏地停滞,连带着满腔情绪噎在胸膛。
由于背着烛光,那双漆黑的眸子此刻显得更加幽深,睫毛低垂,似在垂眸看他。
晓清澜:!
他不是认为自己睡着了吗?!怎么发现的!
被窝里忽然伸出两只手,莹白指尖攥着被角,“呼啦”一声将被褥扯来,掩过头顶,只剩下半个毛茸茸的发顶露在外面。
初墨:......
他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发顶,眼眸微动,僵硬片刻,忽而就想伸手去摸一摸。
五指不受控制地伸出一半,那床白色的被褥突然向下扯了一下,露出一双眼睛,水雾蒙蒙地瞪着他,而后视线慢慢下移,停在他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
晓清澜:???
“你...要干什么?”
初墨默默将那只手背到身后,不动声色道:“怎么还没睡?”
晓清澜:...干你何事。
他没好气道:“我热得睡不着不行吗?”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的气氛顿时有些奇妙。
晓清澜本意是被褥太厚所以睡不着,可这话一说出来——
怎么就变了味呢?
他一时语塞,看着初墨,磕磕巴巴道:“你...你看着我做什么?还有...你刚刚伸手又是为何啊?”
初墨薄唇微抿,下颌线绷紧了些,道:“南方潮湿,方才见你被褥上有一只飞虫。”
晓清澜:?他堂堂一只神仙看上去是怕虫子的人吗?
好吧真有点,虫子虽然很脆但是有点恶心,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他。
他咕噜从床上坐起来,优雅地理好中衣,一脸正色道:“那你不观察我为何知道我没睡啊,是不是心里有鬼?”
那人剑眉蹙了蹙,似是有些不解,半晌无话。
晓清澜:哈哈哈哈,看我反将一军打倒你!
那人忽而侧眸,目光虚虚望向窗外,漆黑的眸子里烛火的碎影闪烁,薄唇轻启,声线低沉:“烛台正对着你的床铺,映得你的眼睛...有些太亮了。”
晓清澜闻言愣了一下,一抹绯色如攀岩的藤曼从脖颈处生长,丝丝缕缕爬上脸颊。
这话换个说法,不就是“你的眼里有光”的意思吗?
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清清嗓子,道:“我没在看你,我在看今晚的月亮。”
初墨闻言看向窗外,夜色幽深,并无半点光亮。
晓清澜也意识到这点,气氛由奇妙陷入僵持。
算了,盖上被子睡觉,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毕竟有时候问题逃避逃避就没有了,晓清澜心道。
他抓过堆在一团的被褥,正要挪动身子躺下,却牵扯到腰后的青紫处,一阵酸痛袭来。
“呃...啊。”他下意识扶住腰,试图用手指轻轻揉开那一处淤血,可越揉越严重,眉尖都蹙起来了。
“怎么了?”初墨见状,眼神中露出些关切,视线随晓清澜的动作移动,而后落在他的后腰处。
那人虽也是个身材颀长、风度翩翩的男子,腰身却有些细,宽大的中衣下,玉带微松,腰线若隐若现。
他声音顿住,片刻后道:“腰疼?”
晓清澜瞬间移开手,撑在身后,向后艰难挪动稍许,眼神戒备道:“没有。”
语罢,又补充一句“你别过来。”
初墨:.....
他眸色露出些许疑惑,“怎么弄的?”
晓清澜心道还能怎么弄的,难不成说是为了偷看一眼你在温池中干了什么,不长眼因此楼梯上滑了一跤?
不成,有失体面。
那说醉仙楼时拉倒他时在桌檐磕的?
不成,有损颜面,何况听起来还像他自作自受。
那...还能说什么...
他陷入沉默,昏黄的光线下眼尾有些低垂。
“疼吗?”那人忽而道。
“什么?”
“我说...腰...还疼吗?”初墨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两个字几近听不见。
一双桃花眸猛地睁大了,眼底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比起先前,这...哪里算疼呢?可那人既是问起来,他竟真的觉得有些疼了。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他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好像身体里某根弦绷断了,一发不可收拾。
“不疼。”他咬着下嘴唇道。
初墨看着他咬得发白的下唇,忽然打开储物袋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白色小瓷瓶,瓶身光滑精致,只是上面印着几片歪七扭八的绿叶子。
晓清澜望着那个瓷瓶,有些失神。片刻,他的睫毛簌簌颤动,潋滟的眸子撞入那人的两抹漆黑寒潭中,潭水很黑,很深,好像可以把映入的一切都吸进去。
“这个瓶子...你哪儿来的?”他轻声道,似是想伸手触碰瓷白光洁的表面。
拿着瓶子的手抬高了稍许。
“一位故人送的。“初墨淡淡道。
晓清澜伸出的指尖轻蜷了下,睫毛如同两把小扇子盖下,低声道:“既是故人所赠,自当收好,你拿回去吧,这些药我有。”
不知为何,他听到“故人”两个字,心头总是有些酸酸的,胸口充涨得难受,眼睛亦干涩。
初墨拿着瓷瓶的手没有收回,而是定定望向他,片刻启唇道:“若那人知道了,不会介意的。”
晓清澜没有抬眸,眼底似是有些水光。
他轻轻道:“可你那位故人会生气的。”
“晓清澜。”初墨的眼神带了些责备。
“受伤了就要治。”
晓清澜终是抬头看他,道:“还有什么?”
“还有...疼了就要说出来。”
“这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都是那位故人告诉你的?”晓清澜眼尾淘了雾色,嘴角忽而扯出了一个讥讽的、自嘲的、带着几分凉薄的笑。
“晓清澜...”
“我说了,我不疼,这个药我也有,不需要你来怜悯,它对你那么珍贵,拿回去吧。”
“......”
“他不会介意的。”初墨轻声道,语气却很坚定。
“可我介意!”晓清澜眼角染上些红,语气有些颤抖,似乎还有些破音。
言罢,他一把推开那人拿着药瓶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愤怒、责怪、委屈...
初墨没料到他会如此,并无防备,手臂被撞得一抖,白色瓷瓶倏地掉落,砸在地上,一声脆响,碎成大小不一的五六瓣,静静躺在地上,好像一朵盛放后花瓣又片片掉落的白玉兰。
瓷瓶的釉面开细纹如冰裂,尖锐处裂成锋利的星芒,药粉散落,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微微发苦。
晓清澜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停滞在满地碎片,有些不知所措。他缓缓蹲下身子,指尖想触碰那朵干枯碎裂的白花,又不敢碰,整只手都在轻轻颤抖。
忽而,一抹温热包裹住了他的指尖,他恍惚间抬头,眼中愧疚、自责、害怕、懊恼交织,眼睑兜不住那漫山遍野的水光,一滴晶莹摇摇欲坠。
他的手指被那人捉住了,紧紧包裹着,离开满地碎瓣。
“小心。别碰。”
晓清澜怔愣地看着他的眉眼,突然想起自己该说什么,出口却有些呜咽。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要...”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因为那人的指尖触上了他的脸颊,拾起了眼角的那颗晶莹,小心拭去。
“没事的。”
“不怨你。”他低低道。
“可我...”晓清澜很急,又不知说什么,有些语无伦次,“可那是...那是你故人留给你的东西啊,他知道了,可能会生气的,也会难过的...”
“对不起,对不起...”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掌忽而捂住了他的嘴。
“唔...”
“别说了。”
“没事的,他...也不会怨你的。”
初墨声音低沉却温和,神色几度变换。
他见那人渐渐不再道歉自责了,缓缓松开手,而后触上那些锋利的星芒,一瞬间指尖被刺破,殷红的鲜血伸出来,顺着手掌淌下,泅进墨色衣袖中,金丝流云纹干涸的血迹上又浸了一层新的鲜红。
“你...”晓清澜吃惊地看向初墨,他的目光在碎片和初墨的脸上几度切换,而后轻声道:“我帮你一起...”
“不必,别又伤了自己。”那人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手。
他既然这么喜欢这个药瓶,却宁愿划破自己的手也不让他这个“凶手”来拾,是不是...
是不是那人已经记恨上他,他亦没有资格再碰这个东西了。
一刹那,那些方才生生憋回去的水色彻底决堤崩溃,波涛汹涌而来。
“啪嗒,啪嗒,啪嗒...”一颗颗晶莹落在地上,石板浸上了点点水渍。
那人拾碎片的手忽地停下了,似是在仔细斟酌什么,而后扬手一挥,满地的碎片瞬间消失不见。
一双手仿佛想捧住他的脸,又怕上面的血迹弄脏了他,终是缓缓垂落。
他道:“晓清澜。”
一片沉默。半晌,晓清澜轻轻应了一声。
“嗯。”
他神色依旧慌张,“你那位故人——”
“唉。”初墨低叹了一口气。
他认真看着晓清澜的眸子,道:“可他已经生气了,就不要再难过了。”
“好不好?”
晓清澜却没有望向他,眼神闪躲,以至于没有深究什么好不好,好不好又为何要来问自己。
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其实...他当时想问“你那位故人,便是你提到的心上人吗”,可话已咽下,便再无机会、亦再无勇气出口。
初墨见他沉默不语,还是起身。
“别多想了。”
“很晚了,睡吧。好好休息。”
正欲转身,他似是想到什么,复转身回来,温和道:“醉仙楼那个褐衣公子,我只是有些熟悉,想到了某个认识的人,并非刻意隐瞒。”
“寒玥国也有先宗主留下的印记,且和那位名为魏尘的御史大夫有关。”
他缓缓道:“所以,别多想。”
“现在,可以睡了吗。”
晓清澜有些迷蒙地望向他,不知不觉点了个头。
“好。”那人应下,回了自己的床铺。
可晓清澜分明觉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那张终年无起伏的薄唇,竟好像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嘴角扬起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许是夜太深,又喝了酒,自己眼花缭乱了。
他跌跌撞撞回床,迷迷糊糊拉过被褥,阖上眼。
明日一早还要趁着几人未醒去一趟重明寺,还是好好休息一会罢。
后半夜无月,房间里很暗。
被褥有些陈旧,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被褥下,似是有两道沉稳的呼吸声交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