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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流浪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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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景繁确实是想把陈烬带回家,但他没想收留他。
陈烬也不跟他客气,他一把夺过煎饼果子,像个八百天没吃过饭的小狗,哼哧哼哧的把饼吞进肚子里,他吃得实在太快,洛景繁觉得他可能都吃不出味道来。
陈烬吃完了手里的,又去看洛景繁那一半,洛景繁不傻,一眼看出陈烬眼睛里直放光的那只馋虫,抬手把自己那一半也递了过去。
递到一半,他忽然又不想了,手腕一缩,陈烬扑了个空,五指可怜兮兮地抓了把空气,洛景繁趁机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多久没吃饭了。”
他言语间并没有质问的刺耳,虽然严肃不容置喙,但琥珀色的眼睛里写的全是心疼。
“我没不吃,我吃了,真的。”
陈烬躲着他,微长的头发遮起自己半张脸,声音一句比一句小。
“跟我说实话。”洛景繁抖了抖手里的煎饼果子:“我知道你没吃饱。”
“一天半。”陈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眼泪打在干裂起皮的嘴唇上,像是雨滴落进撒哈拉沙漠。
“一天半?”洛景繁一脚踢在旁边的栅栏上,捏着太阳穴缓了会一下子冲上大脑的血液:“你出院拢共就三天陈烬,我要不是今天没夜班正好在这碰见你,你这不吃饭的最长纪录是不是还得继续涨啊!”
陈烬似乎没有之前那样怕人,他眼中敌意消减,更像一个犯了错被家长抓包的孩子。
“我手机丢了。”他拇指指甲抠在右手食指的死皮上,半天抠不下来一块,可他还是在抠,“我想找你但是不知道你的电话,我给科室打电话她们说你去急诊轮值了等你回来给我打,但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哦,洛景繁好像是想起来昨天早上的时候小刘说有电话找他,但是刚好急诊又来了病人,他回科室换了身大褂就走了。
“之前住院的时候听裴大夫说起过你住在家属楼,我就想来这等你。”
“等几天了?”
“刚一晚上。”
“在哪住的?”
“就在这。”
“你没家吗?等不到我不会回家吗就在这傻等?”
“我房子没了洛医生,住院的时候就被房东收走了。”
“学校呢寝室呢?你不是说你在A大念书吗?”
“我在外边租房子住,学校没有我寝室,我没处去了洛医生,只能来找你了。”
“……”
洛景繁短暂地沉默两秒,然后爆发出一声压着嗓音但冲击力极强的脏话。
陈烬做到了句句有回应,但他事事没着落。
他这一嗓子吓得陈烬一哆嗦,他靠着身后的铁栅栏,五指藏在背后抓着铁丝网,指尖用力地快要勒出血痕。
“我先不问你这一身伤,你的手机,你的衣服都怎么回事。”洛景繁冷静下来,觉得刚才的自己还是有点吓着人了,大学时候他学弟学妹都怕他,他当代理小班任的时候全班六十个学生没一个敢在他开会的时候说话,后来他旁敲侧击问过,他们说他严肃的时候眼睛很吓人,像个刀子似的看谁谁死。
他尽量控制着眼中怒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别抠手了,再抠都要冒血了。”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热乎的。”
煎饼果子虽然顶饿但是营养太少,唯一一个鸡蛋杯摊开糊在那么大一张饼上,饼皮和土豆丝加一起就是碳水配淀粉,对他这一脸的青紫没啥好处。
小区楼下往外走两步有家牛肉面馆,洛景繁和陈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人面前一碗牛肉面。
陈烬那份加了五块钱的面。
也加了二十块钱的牛肉。
剩下半个煎饼果子也被陈烬吃了,洛景繁看着他不像就落下四顿饭,他像是从出院就没吃过饭,但是饿也不能是这么个吃法,一顿吃太多半夜胃里肯定不舒服。
但他可能真的是个金刚不坏之躯,洛景繁不住感叹,年轻的活力这么好吗?
洛景繁这边刚挑挑拣拣把牛肉片吃了,陈烬那边的肉山没了。洛景繁慢条斯理拿勺子喝汤,陈烬举碗干杯。洛景繁吸溜一口面条,陈烬光盘了。
洛景繁停下筷子,专心看他干饭。
“洛医生就吃这么点吗。”陈烬不解问道:“晚上不会饿吗?”
“吃多了胃疼。”洛景繁如是答道,陈烬也不再问,从善如流地拿过他的碗把剩下的面条倒进自己碗里,洛景繁看着他吃,单手托腮懒懒问了句:“你属啥的。”
“牛,十二月份的牛,小时候我家里人都说我冬天的牛没草吃。”
“怪不得。”洛景繁忍不住笑,双腮鼓鼓的陈烬看起来真的很可爱,他有时候觉得看陈烬吃饭是一种享受,平平无奇的食物进了他的嘴如同山珍海味,看的人都能体会到幸福感溢出的快乐。
“怎么了洛医生?”陈烬摸着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很丑吗?”
“不会。”洛景繁摇摇头把陈烬的手重新放在筷子上:“属牛好,强壮又有力气,牛的眼睛很漂亮,你也一样。”
“我吗?”陈烬咧嘴笑起来:“真的吗?牛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吗?”
洛景繁想说重点是你而不是牛,想了想又把这句话咽下去了,他难得看见陈烬眼里冒出亮光,除了看见食物的时候。
“当然,你见过一次就知道了,怎么样吃饱了吗,要不要再加点。”
“不用了洛医生,再吃我真成牛了。”
“那好。”洛景繁起身买单,要走的时候发现陈烬犹犹豫豫不敢跟上来。
“跟我回家啊。”他朝陈烬招招手:“不跟我走你在楼下等什么呢。”
洛景繁觉得自己在控制情绪上又有了显著进步,他竟然可以憋着一口气吃完饭,并且保持心平气和地和陈烬说话。
后来和患者家属争执的时候他才知道不是自己进步了,是因为那只对陈烬生效。
老旧的楼梯间里一层一层地堆满了菜缸和杂物,环境还算整洁,就是顶层不太好爬。
顶楼没什么好带路的也不用担心走过头,他便索性走陈烬后头,他不知道这人身上的胸带还在不在,肋骨骨裂的地方有没有愈合,虽然吃饱了但是体力恢没恢复。万一他体力不支倒下来,起码自己还能当个垫背的。
小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跟着祝屿上楼,他家在海岛上最老的那栋楼的顶层,祝屿家住隔壁单元,每次他带着祝屿回家都会跟在祝屿身后,而祝屿会在爬了三层楼的时候回身朝他张开短短的胳膊要他抱。
陈烬不会要他抱,陈烬只会咬着牙带着一身伤痛爬楼梯,哪怕爬到满头冷汗直往下淌也不会多说一句。
进了门,洛景繁给陈烬找拖鞋,他就站在门口不动弹,等拿出新拖鞋给他换上后他又站在玄关看洛景繁换鞋。
“进去坐,不用等我,我马上来。”
陈烬像个听话的机器人一样,洛景繁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说就站在原地不动,洛景繁快被他气笑了,拿着扫把杆的那头朝着陈烬虚拢着赶了一下:“你就当这是在医院好吗,在医院你也杵地上当桩子吗?”
洛景繁发誓他真没用力,甚至他都怀疑自己的扫把挨没挨到陈烬身上,但是那人就是下意识的闪了一下,胳膊瞬间抬起格挡到半路又生生放下,额头冷汗顷刻冒出,嗓子里一声短暂的气喘被洛景繁敏锐捕捉。
“你怎么回事?”洛景繁当即扔了扫把,他先一步抓住陈烬衣服后摆,用力向上一撩。
洛景繁真恨自己骂人的储备不够,不然他就可以骂上个三天三夜,把这个打伤陈烬的混蛋骂到在家连打三天的喷嚏。
那一后背的青紫,边缘带着组织液渗出的黄晕,最严重的几处甚至能看见血沙,洛景繁看了两眼看不下去,但他手继续往上抬了抬,直接脱下了陈烬的上衣。
他绕到这人身前,发现他胸前还好,只有几处不严重的擦伤,胸带意料之中的没带在身上,头发挡住的半张脸也带着伤。
“怎么弄的。”
洛景繁找来消毒止痛的药,用棉签蘸了给人处理脸上的伤口。
“别说摔了啊,我不信。”
“就……打了一架。”陈烬被他弄得龇牙咧嘴,下意识想躲,被洛景繁按在座位上,往嘴里塞了两颗糖。
“打架?打成这样你没报警?”
“我……我手机丢了。”
陈烬只说手机丢了,钱都在手机里,来来回回反复就这么几句因果关系,洛景繁也就信了,虽然他持怀疑态度,但比起陈烬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他觉得纠结下去逼问一个吃饭时两眼会放光的小牛犊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尊重他人命运,他想。
他只能在看见的时候帮一把,带他吃饭,给他处理好伤口,再送他一部新手机,给他一个过夜的地方。
“你的事情,我不多问。”洛景繁包扎好陈烬身上的伤口,大面积的瘀青也涂好了药膏,就是胸带家里实在没有,得明天去买一个。
“但是你的伤口需要处理,这就是我的事情。”
“下次别弄一身伤了,医生也会累的。”
洛景繁又撒谎了,事实上他心疼还来不及,他不知道该怎么能让陈烬听话,只好出此下策,他弯弯眼角,看着陈烬水汪汪望向他的眼睛,似乎在说真的吗?我真的让你疲惫了吗?
他忽而觉得胸口闷痛难忍,陈烬这小子到底属什么的,怎么每次出现都能揪住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命门,叫他明明想置之不理却忍不下心。
晚上,陈烬睡在主卧的大床上,洛景繁则搬去了飘窗,给裴夜叙述这一晚上连环惊吓轰炸一般的遭遇。
“我觉得你不对劲,师弟。”
裴夜永远有时间开他的玩笑。
“不可能,我很正常。”
“那反正。”
裴夜的对话框里“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亮起又消失来回重复好几遍,最后蹦出一句。
“反正你对路边流浪汉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