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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游魂 ...

  •   太医一个接一个涌入司命坊,个顶个的勤快。

      听一旁伺候的小德子说,皇后娘娘生了老大的气,说太医要是救不下宋幼安,全都滚蛋回家种地。

      来往的宫人皆是感到不可思议。
      宋幼安不过一个五品官,最近命好进了司命坊,也没听谁说宋幼安和哪位大人有旧,连皇后娘娘都能高看一眼。

      椒房殿的消息最难打探,皇后娘娘宫里上下围得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道宋幼安到底几斤几两,近几日有些懈怠的宫婢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生怕自己哪处差事没做好,丢了大好前程。

      宋幼安睡得迷迷糊糊,五感居然还在,模糊间还能听到太医小声的议论。
      貌似说她快死了。

      还有个叫魂般的哭喊声在她耳朵旁边吵个不停:“呜呜呜,你不要死。”
      听起来才十多岁,还是个小女孩,嗓门不大,但又哭又涕,很是烦人。

      宋幼安想挪动身子避开,可手脚被卸去气力,哪里可以动弹,实在受不了:“我不死,求你别哭了。”

      哪想这小孩“哇”地一声哭得更大了,估计还涕泗横流起来,宋幼安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出来这副场景。

      束着两个啾啾的小姑娘一手拿糖,一手拿糕点,一个不留神,糖掉了不说,糕点也摔成两半,左看看右看看,先是愣住不知所措,随即痛哭起来,咬字又不清晰,到底是哭谁。

      宋幼安咬咬牙走到她的面前,耳朵被邪恶童音磨上许久,才听清:“诈尸了,尸体会说话,天塌了。”

      ……
      何处来的混账。
      宋幼安不想和她多做纠缠,耳朵也疼,猛然睁开眼睛。

      没有恼人的哭声,长抒出口气,终于落了个清净。

      反倒是一旁的太医和婢女瞪大眼睛,俨然被震惊到的神态,还有个婢女连手中的铜盆都砸在地上。

      苍天有眼,老夫的俸禄,老夫的官号保住了。

      乌泱泱一群人中,居然也有几个直接哭出来,小小的啜泣声在不大的殿内回荡,活像死了亲爹亲娘。

      她还不至于让年纪一大把的太医给她哭丧。
      夭寿。
      宋幼安两眼一黑,再次瘫软倒下去。

      方才还面露欣喜的太医瞬间瞳孔地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上前,想去为宋幼安号脉,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无穷无尽的水在湍流,宋幼安感觉自己似乎躺在一块木板上,硌得背生疼。

      除却头顶皎色月盘微弱的亮光以外,周围一片漆黑,沉闷无声更是一团死寂,活生生生出寒凉之感。

      木板很结实,带着她在水上漫无目的地漂。
      小木筏也很有原则,无风不停,无雨不惧。
      悠悠扁舟,一时之间倒也安然无恙。

      顺着河流,顺着风向,阖上的双目逐渐能感受到微弱的光亮,蝉鸣甚至是鱼儿在水中穿梭的声音,都真切万分。

      “醒醒,”小手拍在宋幼安的脸上,来人看起来很是关切,“再不醒就来不及了。”
      她呼唤的同时,将河水涂抹在宋幼安干燥的唇上。

      是该醒了,还有一堆折子没处理完,宁知弦的案子还在她手里……
      宋幼安头疼欲裂,尝到唇上的水渍时缓解不少,可下一刻苦味直入咽喉。

      水,为什么会有苦味?
      宋幼安幽幽睁开眼,哪来的木筏河流,和眼前的婢女大眼瞪小眼起来,婢女执勺的双手一颤,口齿之间尽是苦涩药味。

      她下意识寻窗望去,窗旁阔大梧桐木伸出的枝桠落了一指宽的雪,有的早已凝成冰晶,牢牢盖在松软的雪床之上。
      那日的风雪已然停息。

      “我这是睡了几日,”宋幼安声音沙哑,她记得往年的雪没这么早停,“三日?”
      “回大人,五天。”

      比她想得还长,宋幼安示意婢女将药碗给她,她不习惯被人伺候。
      婢女本想拒绝,想起旁人对她说的话,宋小大人和别人不太一样。

      她们说宋小大人平日里虽然不怎么和宫人攀谈,但绝不是严苛刻薄之人。尽事毕即可,别宫主子很少有这般很好说话的。

      偏殿再次只剩宋幼安一人,好几块暖烘烘的炭盆摆在殿内,一驱寒冷。
      宋幼安将汤药一饮而尽,药苦的令人反胃。
      门窗未关,她起身,批好外衣,只着白袜在地面行走。

      窗外积雪厚重,菱花窗扇外侧都结上一层薄薄的冰,在日光折射之下,露出耀眼的光芒。

      “你不穿袜子吗?”一道童音在宋幼安脑海中出现,声音的主人自顾自起来,“我不穿袜子阿娘总会喋喋不休,不过哥哥会给我穿。”

      “何人在此。”
      乍然出现声音,宋幼安才受箭伤,神情紧绷,脑子里在思索几种可能。

      宋幼安声音扬起,目光快速在殿内扫视,屋子里空空荡荡,除却几排堆满竹简的柜子,几乎可以说得上光溜溜,绝无可能藏下一个幼童。

      “你不喜欢我?”
      小童有些委屈巴巴,宋幼安刚刚还觉得她的声音耳熟,现下确定万分,就是她受伤昏迷时听到的哭声。

      不过为什么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她幼时曾度过几卷志怪异闻,说是人在濒死之际会和他人换魂,那她这种叫什么?
      精怪上身?

      “你是谁。”
      宋幼安关好窗扇,玉身长立身形似鹤,她的面容也因失血而多了几分寡淡,病容更甚。

      阿月也很是不解:“我叫阿月,我貌似在你脑子里,我是不是死了?”
      所以她才哭了很久。

      本来好端端在家待着,脚一滑掉池塘里去,睁开眼发现自己貌似跑到别人的脑袋里去,任谁不得闹一场?

      阿月哭哭啼啼又解释一番自己之前做的事情,听得宋幼安都迟疑了。
      莫不真得是哪来的孤魂野鬼,灵异志怪话本子里的事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身上。

      “别哭了,”宋幼安有气无力,“等我伤好,我替你寻你的父母。”

      “真的?”小孩子哄起来很快,喋喋不休,“但是我爹早就不在了,可以找我的阿娘和哥哥,我右腕上有颗痣,一提他们就知道了。”

      若不是宋幼安气乏,好歹要问个更清楚:“小月应该不是你的全名,你的大名是什么。”
      “我叫——”

      “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尖细的嗓子长长吊起,直接打断阿月。
      宋幼安清清嗓子:“迟些说吧,我现下顾不上你。”

      阿月很是乖巧,也知道此刻不能闹:“好。”
      宁纤筠一踏入内殿,便吩咐下人多搬来几盆炭火。

      “负伤在身,不必行礼。”
      在她看来,内殿未免过于磕碜。

      “谢娘娘恩待。”
      宋幼安还是行了该有的礼节。

      “你说的证据还有多久可以呈上来。”

      皇宫内没有人越得过宁纤筠来,圣上病重,太后素来不喜管后宫事,一时来宁纤筠竟在朝野后宫内都有几分实权,近些日里部分老古董揪着这处不放,宁纤筠少有的焦头烂额,居然还能抽出空来管宋幼安一介小官。
      “伤口可还好些。”

      宋幼安垂首:“多谢娘娘关心,还需要给臣一些时日,不超一个半月。”
      已经有人上钩,过不了多久,她大概就能将证据上报。

      宁纤筠半分眼神都不曾给予宋幼安,今日匆匆来,也是为了一瞧她的伤势,人看着还行,估计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大半:“那日回京途中的刺客,本宫派人审了,其中有一人已经吐出不少东西,还有一人咬死不说。”

      大理寺动作极快,那人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一场刺杀彻底打破宁纤筠对宁知弦固有的印象,或许宁知弦真得无罪。

      宁纤筠自斟自饮,屏退旁人:“你知道是谁,但是拿不出证据?”
      “微臣不敢妄言。”

      宁纤筠冷笑看向宋幼安。
      好个不敢妄言,其实胆子比谁都大。

      宁纤筠略略坐伤几刻,轻飘飘撂下一句话:“顾好你自己,不然,我怕你活不到翻案的那一日。”

      她心中已有质疑,既然已经起了道口子,就会被不断涌现的证据一寸寸撕开。
      宋幼安确信,皇后娘娘不再对当年之事笃定万分。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将无数道封口打开。
      宋幼安可以做得,也必须做得。
      一出内殿,宁纤筠只点了珠沉跟上,剩下人得令远远在后跟着。

      珠沉提替宁纤筠撑伞,佛寺几年,留在宁纤筠身边的人不多,对待珠沉更是多上几分呵护。

      旧人旧事旧物,留给宁纤筠的已经不多。

      “子瞻第一次入宫,”宁纤筠平视前方,白茫茫雪面无遮无拦,声音沉定,“在御花园迷路,绕了好久,还是你领着他出来。”

      珠沉比之过去,已然更是沉稳,她学会了不分时刻不分场景的温言细语以及圆滑通透。
      岁月却是是件好东西,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感受,或磋磨,或镌刻,给每个人都不一样的结果。

      “是的娘娘,我去接小公子时,他还偏头对我说,珠沉姐姐,没想到御花园比家里院子大上这么多。”

      小公子。
      宁纤筠笑了,除却内殿那个,也就珠沉胆子大,还敢如此称呼。
      天地广阔,怕也是难寻第三人。

      宁纤筠沿着小道走了许久,心情说不上好坏,只是胸口处坠坠的,压得人喘不来气。

      “娘娘,傅大人的密报已于一刻前送来,”珠沉温声,她在宁纤筠身边多年,总能在恰当的时刻提醒,“烦请娘娘过目。”

      小公子一事,珠沉希望它有疑窦。当年北疆消息传来,她何尝不是心痛万分,宁知弦总是欢脱地缠着她要份吃食。

      多年过去,珠沉忘不掉。
      剩下的话珠沉说不出来,可咽在喉咙里又不舒服。

      唉。
      看宁纤筠难受,她也难受。
      主仆二人在雪地里前行,雪又落下来所幸不大。

      “娘娘,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冷风吹得眼睛疼。”

      一时无言。

      “娘娘我们该早些回去,天寒地冻,娘娘的眼睛见不了风。”
      “老毛病,”宁纤筠偏过头,水眸氤氲,她揉上眼尾,“不必劳烦太医,医不好的。”

      珠沉心里泛起酸涩:“好。”
      小产还没几日,就自请去佛寺,小姐总是整晚整晚地哭,熬红眼睛地哭。

      她的小姐,吃了不少苦,将来也要吃上许多的苦,何时才能是个头。

      宁纤筠抬头,任由风卷携雪花落在眼中,她伸出手,拢住一片,见它迅速消融,成一滩带有掌心温度的雪水。

      有时命运只是轻轻翻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宁知弦的死,比刀割还难受。

      他怎么能死呢。
      死在北疆。
      死在父兄厮杀过的战场。

      宁纤筠如鲠在喉,即便如今她在朝堂上长袖善舞。
      可她还是不能面带笑容地从宁知弦的死中抽出,但她需要面带笑容地继续走下去。

      从一条歪歪斜斜,并不平坦的路走下去。
      死去的人解脱一切,活着的人会永远记得。

      宁纤筠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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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最先开师姐,之后可能是死对头,均为短篇,目前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还需要练习。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