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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独白 ...

  •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十六岁。”
      宋幼安背着宁知弦,颇为吃力,她朝着营帐的方向走。

      宁知弦应该是听不到她的这些话了,她的头埋在宋幼安的肩膀靠近脖颈处。长发垂下,和宋幼安的发丝相互交织。
      冷风一灌,宋幼安也意识到,自己要清醒过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年少,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穿什么颜色都极为衬你,”宋幼安不时咳嗽几声,步子就放慢了许多,甚是怀念,“京都的那些传闻我也听过一些,但自从见过你一面后,我便存疑。”

      说实话,宁知弦纨不纨绔,跟她有何干系,只要宁知弦不要纨绔到跑来撞翻她的豆腐摊子就行。
      如果不是老师开恩科,宋幼安大抵要卖一辈子的豆腐,能和宁知弦这种京都的贵人打个照面,都已经是幸运至极。

      在那日她见过宁知弦之后,她便明白了世俗流言不可信。

      以宁知弦的为人,就算她真的撞翻了她的豆腐摊子,她也会拂拂衣角,将自己的钱袋丢给她,好好补偿自己造成的损失。

      宋幼安的长睫簌簌颤动着,声音的沙哑好上不少:“老师告诉我你并非男子,你顶了你兄长的身份,我原先一愣,后来竟意外地笑了。”

      笑什么呢。
      笑他们有眼不识明珠,笑他们竟在惧怕一个失去双亲的女子。

      “老师那几年也不好过,但她一提起你,她的神情便好上不少,她会笑吟吟,给我讲一些你小时候的事情,”宋幼安貌似已经接受了事实,语气娓娓,再无先前的沮丧,像是在和宁知弦攀谈,对方还能回应她一般,“当时老师身体也不好,我的浅薄医术就是在那时特意找了位大夫学的。”

      她并不精通于此,但是普通的包扎和把脉还是会的,还会治一治寻常小儿的头疼脑热。

      北疆的夜晚原来这么冷,和白天截然不同。

      宁知弦唇角发青,身上的衣服早就脏乱不堪,红色的束发带绕进宋幼安的衣领内,酥酥麻麻的让她想打喷嚏。

      她忽而偏过头,盯着宁知弦的侧脸,又一时入神。

      “你的腿,还有腰都受了很重的伤,”宋幼安鼻头一酸,转过去后开始盯着自己的脚尖,“比以前都要重,打仗就会受这些伤吗?”
      不出意料,肯定没有人会回应。

      宋幼安的呼吸不似往日那般平和,一会快一会慢的,肩膀处麻木久了,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要稳稳当当地带着宁知弦回家,她不能让宁知弦再次受伤。

      不值当。

      “先前你要来,我不打算拦你,可我现在后悔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该拦着你,”宋幼安声音越来越小,话落后还带着颤音,她想去抹眼角的泪,发现腾不出手,“是我们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才会让你再度涉险。”

      只可惜宁知弦再也听不到了。
      宋幼安唠叨起来也很像宁纤筠,毕竟二人是实打实的师徒,性情方面总是有些相似的。

      “老师很爱你的,上辈子你走以后她经常睡不着觉,我就伏在她的案头,陪她聊天。现在想想,还真是令人怀念。她说她没有照顾好你,就不该让你去女扮男装,还任由你去上战场,说要是能重来一次,她要打断你的一条腿,把你圈在家里,然后每天好吃好喝招待你。”

      宋幼安不由得一笑,笑声里尽是遗憾。
      那些往昔时光中,她不用去勾心斗角,不用担心会被卷入朝堂斗争。

      老师给她批改功课,为她讲解策论,掰开揉碎地讲。
      珠沉做得一手好菜,今天不是给她弄来一份青团,明天就是一碗好羹。

      这样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心。

      “可她怎么就食言了,还是没有拦着你。其实我们都拦不住你,或者反过来说,我们各自都不会被别人拦住,都是名副其实的犟脑子。”

      一旦决定了,谁都没办法阻止对方谁都不会改变自己的选择。

      宋幼安背着宁知弦又走了好久,她说话很好听,融进风声里,淡淡的又浅浅的。

      时也命也,不必苛求。
      对准自己的方向,那就大胆去做,不要怕做不成,也不要怕失败。
      只是一条路选错了,多花点时间绕出来,没什么可怕的。

      “本来打算等你从北疆回来后,我和老师也把朝堂清理得差不多,”宋幼安吐出白气,这些话本就该跟宁知弦说的,现在倒是晚了很多,“我们要干的事情很多,还想着你来帮帮我们。”

      没以后了。
      一阵长久的沉默。

      宋幼安搜肠刮肚来也找不到可以说出的话,叹了叹:“我们回家吧,阿宁……我带你回家。”
      然而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落在她肩窝处,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轻轻的一声“嗯”,几近微不可察。

      宋幼安猛地一滞,原本被抑制住的悲伤在皮肤下蠢蠢欲动。
      她甚至不由得屏住呼吸,怀疑一切都是自己因为过度悲伤而产生了幻觉。

      紧接着,她感觉到背上的那具“尸体”的喉咙十分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气若游丝但真真切切存在回应,从宁知弦毫无血色的唇瓣种逸出:“……嗯。”

      弱得如同雪落。
      但确确实实是一个回答,一个属于活人的回答。

      宋幼安:???
      前所未有的震惊劈中她,驱散所有的绝望。

      刚刚是不是有人出声了?
      她颤抖得更加厉害,宋幼安一个偏头,和宁知弦蓦然对上。

      宁知弦悄然间已然睁开双目,比之之前的样子要好上不少。因为失血过去的缘由,看起来整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还是有点死人相的。

      见宋幼安目光落下,她强撑出不少来,露出一个往日里常做的哼笑情态:“我还活着。”

      没有死。
      好生生还在你面前。

      她还打算再说出些甜言蜜语来哄哄宋幼安之时,腰间的疼痛仿佛冲破封印,一个接一个竞相开放。

      呼兰彻那个混蛋,下手实在太狠了。
      真不是个东西。

      天地在噤声,宋幼安已经数不清这是她今天第几次的失态,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风声呼呼的,还凉凉的。

      她嘴一撇,顺着脸颊两侧划拉出一个弧度,呈现个大大的八字,多层的泪交叠而下,流淌至下颌处,若是用指甲一刮,会有层白白的粉末。
      跟盐似的。

      宁知弦平生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气息奄奄中勉强挤出几个字:“别哭啊……幼安,我这不……活着吗?”
      她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宋幼安就更委屈了。

      终于,弧度崩到最大,扯着脸皮还在疼,宋幼安直接痛哭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瘦削的肩膀硌在宁知弦的下颌处,丝丝的悲伤同样也能通过血肉,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宁知弦。

      太过悲伤。

      宁知弦觉得好像有一根极长极粗的钢针,径直捅穿她的皮肉,不多时,钢针开始搅动,将里面捣成一团烂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冲宋幼安眨眨眼,但奈何右眼里全是血污,根本达不到调笑女孩子的作用。

      宁知弦和宁纤筠毕竟是姑侄俩,即便她没有宁纤筠那般貌美,好歹也是上乘的清丽之姿,又被英气着重点缀了一番,扔在人堆里也是能被大家注意的那种。

      她的眼尾翘而细长,眼廓也是狭长而细致,注视人的时候无端生出柔和样。
      这样的双眼合该凝视自己的爱人,长长久久的凝视下去。用双目告诉她,我爱你,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幼安,别哭了,哭得活像个小寡妇。”
      宁知弦脱口而出,说完后登时觉得自己不该说出来。

      她在北疆待得久了,偶尔也会见着几位新婚夜丧夫的新娘,有时她们会选择另再婚嫁,还有的就决定不嫁了,只为给自己的心上人守节。

      她们哭得凶狠,在快要平息的时候就和宋幼安现在的神态别无而致。
      一样的伤心,一样的悲痛。

      宁知弦你在想什么,她气息骤然就乱了。
      幼安怎么会变成小寡妇呢。

      她会找个自己喜欢的,又喜欢她的,和和美美和那人过一辈子,一辈子无忧无虑,一辈子欢乐安康。

      真的等到那么一天,她也可以主动退出,在暗处里细细瞧着,瞧着幼安每一次的欢喜,不用多言,一定要保持安静,不要打扰幼安的幸福生活。

      她也会安心的。

      “什么寡妇不寡妇的,”宋幼安哭得抽抽噎噎,“你又没死,我难不成给你守寡?”

      宋幼安没有手去摸自己的泪,宁知弦见又一颗泪珠正要成形,艰难地用手给她抹去。
      润在手心里,有股别样的感觉。

      “放我下来吧。”
      我还算有些力气,可以搀着我走。

      宁知弦暗想,心疼起幼安来。半只眼睛微微闭上,说不清的疲惫,背着她走了好多路,得有多累啊。

      “我不,”宋幼安很是吃力,她明白宁知弦有诓她的意思,抽噎再次被宁知弦察觉到,“我不放,我不要放你——”
      我不要你离开我。

      失去过宁知弦一次后,宋幼安这辈子都难以忘记那种感觉,空落落的,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会被抓空,从指尖往下滑,滑到她的心发慌。

      宁知弦知道幼安不会改了,便不再坚持。
      心里还在想着从幼安嘴里脱口的那句“我难不成给你守寡”,莫名的顺耳。

      守寡,那得嫁给我才成。
      不然,你想给谁守寡。

      二人沿着小路走了许久,宁知弦颠簸着颠簸着,眼皮沉沉向下坠,她同幼安一般,越发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对方后会如何。
      恐怕也会痛不欲生吧。

      她对幼安的心思,幼安并不知道,要是她知道的话,她会被吓一跳吧,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迷蒙间,宁知弦看见宋幼安止不住的泪水。
      好姑娘,哭什么呢。
      我活下来了,不是吗。

      她一侧过头,那滴泪离她极近,近到似乎在她面前晃荡,却迟迟不肯落下。

      宁知弦愣神片刻,居然直接亲吻上去,恰巧将泪珠含在嘴中,苦涩在口中蔓延开来,缓缓的,却也深深的。
      深到骨髓之中,拿刀劈拿剑砍,都不会动摇半分。

      原来哪怕不失去宋幼安,她也会痛不欲生。
      都是命。

      宁知弦笑了,笑容不是甜的,它是涩的,是咸的,还是苦的。
      泪珠揉在嘴里,迟迟不会化开,而那滴泪的残影永远都会时不时在她的面前出现,提醒她那时的无能为力。

      接着颤一下,滴在宁知弦的心上,无端生出令人讶然的伤口。
      深可见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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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①12月忙完之后陆续放出番外,文章会进行适当修整,扩充一部分内容。 ②有人收藏了主公,我尽量也去给主公打个稿,思路要多点话加上主公收藏也还行,我可能也会开,但大概不会写太快。 ③师姐如果稿件打好了,更新会和悬月一样,后期一天一更。 ④长篇和短篇写起来感觉不太一样,悬月我是写了两个月不到,长篇要写的话人物会更多,目前我没有长篇完本的经验,过签文写的非常混乱,还有很多是可以学习的。
    ……(全显)